長篇小說：風雲賦

文/紅葉

第四十五章 今晚有家宴

今晚家裡有宴會，父親的交遊廣泛，隔三差五就會宴請賓客。

一向叛逆的長子乖乖地搬回家住了，每天去警局上班，最近還升了職。浪子回頭金不換，父親很高興。

父親一直希望有個大家庭， 三代同堂，其樂融融。可惜家裡的人丁稀少，一直是他的遺憾，如今他有了小兒子，嬌妻又懷孕了，他心滿意足，笑口常開，家裡的氣氛也溫馨和諧多了。

回家的那天，沈雲飛打量着他的房間，確實， 一切保持原樣，阿蓮每天都來打掃。就連他臨走時放在書桌上的白玉老虎鎮紙還盤踞在原來的位置，虎視眈眈地瞪着他。

他走到窗前，看着樓下的花園。花園裡新增加了一個噴泉，是請設計師專門定做的，父親送給愛妻的生日禮物。 噴泉撒落的點點水珠，在空中劃着美妙的弧線，閃爍着晶瑩的光芒。

然後，沈雲飛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看着桌上的那盞檯燈，往日熟悉的生活又飄回來了。

輕輕地說一聲再見， 轉身瀟灑地離去。說起來容易， 但真正與秦風分開之後，為何他又心如刀割，悲傷欲絕，不知不覺就會淚流滿面。

空閒時候，有時沈雲飛會去花園裡散散步。那片松樹林中有條石子鋪就的幽靜小徑，他隨意地走了進去。

他發現花園的一角新添了棵紫藤樹，就着紫藤的生長之勢搭了個涼亭，紫色的花朵間雜着陽光沉甸甸地綻放着，仿佛懷春少女垂着頭在沉思，亭子裡面有石桌石椅。

忽然， 一陣悉悉簌簌的響動聲驚動了他，沈雲飛回過身來， 看見花匠老周佝僂着背，從樹叢中鑽出，手裡拿着一把修整花木的大剪刀，朝他走過來。

“ 少爺。” 老周鞠躬，問候道。他大約六十多歲了，常年風吹日曬的緣故，面色黝黑。

“ 老周，你好嗎？” 沈雲飛問：“ 好久不見了，你的腰痛病好些了嗎？”   

“ 老毛病了，不礙事。”老周擺擺手說：“ 太太以前還專門找大夫為我瞧過病就是陰雨天隱隱作痛，不妨礙我幹活。”

老周仍將沈雲飛的親生母親稱為太太，提起太太，老周的眼睛發亮，流露出真摯的、深切的感情：“ 這麼多年了，只有太太才真心地對我們好，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永遠也忘不了她的恩情。”

沈雲飛知道，母親心地善良，平易近人，她還特地送給幾位跟隨多年的僕人一筆款子用作養老，包括老周在內。

“ 這棵松樹，也該修剪一下了。” 沈雲飛不敢多想母親，那是他心底不能觸碰的痛，他轉移話題，說道。

。。。

“ 少爺，你怎麼還不下樓？酒席都快要結束了。”這時阿蓮走進來，笑吟吟地問，將沈雲飛從沉思中驚醒。

“ 我馬上就去。” 沈雲飛說。

沈雲飛下樓，靜悄悄地走進宴會廳里，他才發現，雖說是家宴，人也來了不少，家里的親戚朋友和他們的兒女們，濟濟一堂，熱鬧非凡。魏家的三姐妹，魏曉玲，魏曉燕和魏玲玲都來了。到處都是歡聲笑語，衣香鬢影。酒席上杯盤交錯，傭人們穿梭來往其間。

父親照例坐在主人席上，在那裡高談闊論着，旁邊眾星捧月般地圍坐着一圈人，作側耳傾聽狀，微笑着，頻頻點頭。

沈太太魏燕玲渾身珠光寶氣，笑盈盈地在招待着女客，不知為何，沈雲飛對繼母這個詞始終說不出口，稱呼一個只比自己大五歲的女人為母親，那種感覺怪怪的。

父親如今有權有勢，親友蜂擁而來，阿諛奉承；若是無權無勢，眾人冷眼旁觀，避之不及。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 這有什麼問題嗎？ ” 父親會這樣說：“ 世人皆為了各自的利益而奔波，人情世故自古如此。你想要出人頭地，除了自身的能力之外，離不開前輩的幫助，提攜。等你發達了，自然也要提攜後輩，為自己所用。你如今進入了警界發展，我為你積累下的這些人脈將來都用得到。 ” 

沈雲飛想起了父親書房裡掛着的一幅字：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高官厚祿，榮華富貴，人人趨之若騖，但他無所謂，這些都是過眼煙雲。也許他的性格更像他的母親。

酒席過後，就是舞會。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外面戰爭的烏雲壓城，前線戰士浴血奮戰，百姓流離失所，缺衣少食，苦苦掙扎在死亡線上，似乎與這裡歌舞昇平毫無關係。

傭人們在忙着清理、撤除餐桌，將宴會廳的中央變成一個舞池。

此時的客人們分成了兩類，一類是長輩們，貴夫人們坐在一起，彼此炫耀着衣服，首飾，孩子；男士們聚在一塊兒，熱心的談論着時局，事業，生意等。

另外一類則是年輕人，女孩子們聚成一堆，男孩子們一群。司儀打開留聲機的唱盤，放上唱片，優美的音樂響起了，男孩子們走到心儀的女孩子面前，邀請着舞伴，下舞池翩翩起舞。

“ 你為什麼不去和那些年輕人一起跳舞？” 忽然， 有人在身後問。

沈雲飛轉過頭去，望着與他說話的男人。大約五十來歲年紀，一張深沉的面龐，濃黑的眉毛下，有對目光銳利的眼睛，唇邊浮着淡淡的微笑，頗有興趣地問他。

“ 我不喜歡湊熱鬧。” 沈雲飛回答。

“ 你還記得我嗎？ 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男人說。

沈雲飛沉吟。他忽然想起來了，這是父親的老戰友，唐戎生參謀長，多年未見了。

“ 唐叔叔。” 沈雲飛含笑問好道：“ 聽父親說您在西北邊疆駐守，什麼時候來上海的？”

“ 剛調過來不久。” 唐參謀長說道。

唐參謀長那深沉的目光，專注地、出神地追隨着前方的某處，落在舞池裡正在跳舞的一個女孩子身上。

沈雲飛不由得好奇，追蹤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看見一個穿着件淡藍色軟緞繡花旗袍的女孩子，她正在與舞伴跳舞，她的腰肢纖細，身材修長，擺臂舞步，旋轉扭動，每個動作都如同行雲流水般飄逸迷人、婀娜多姿。

唐參謀長的目光溫柔，臉上閃爍着光芒，他顯然看得入神，陶醉在女孩子的優美舞姿里。

“ 她很漂亮， 是嗎？” 唐參謀長說。 

沈雲飛遠遠地望過去，再加上宴會廳舞池的燈光幽暗，她的臉看得不甚清楚，但從輪廓來看，應該是相當漂亮的。

“ 是的。” 沈雲飛贊同。

一曲終了，唐參謀長揮手示意讓女孩子過來，那女孩子就急忙走過來了，剛跳完舞的緣故，她的臉色緋紅，眼睛亮晶晶的。

她的相貌確實很美，鵝蛋臉，彎彎的黑眉毛，明亮的大眼睛，兩排濃密而微卷的睫毛顯得那雙眼睛更加生動。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嘴巴大了些。

“ 我女兒，唐雨姍。”唐參謀長介紹說：“ 這位是沈將軍的公子，他叫沈雲飛，比你大一點，你應該叫他哥哥。”

唐雨姍愣了愣，她必須承認，沈雲飛是她迄今為止見過的最出色的男孩子，除此以外，他的身上還有一種特別的、與眾不同的高貴清冷氣質，讓人迷惑，被吸引，但又不敢輕易接近。他的那雙眼睛，清澈而深邃，仿佛能一直望到人的心裡去。

“ 唐小姐，你好!” 沈雲飛客氣地打招呼道。

“ 雲飛哥哥，你好!” 唐雨姍笑着說。

唐參謀長的眼神似乎鼓勵着沈雲飛邀請唐雨姍跳下一支舞， 但沈雲飛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以主人的口氣說：“ 你剛才的舞跳得真好，今天人多，未免有招待不周之處，還望唐小姐盡興。”

然後，又與唐家父女客氣地寒暄了幾句之後， 沈雲飛就藉故走開了。

“ 你看他怎麼樣？” 唐參謀長問女兒。

“ 他對我很冷淡。” 唐雨姍嘟起嘴唇，象個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樣，對父親訴苦。

唐參謀長鼓勵地對女兒說：“ 別被他冷淡的外表嚇住了，自從他母親出事以後，他才變成這樣的。當你和他熟了以後，你就會發現他並不難相處，他以前是個很活潑可愛的小男孩兒。乖，去和他主動多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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