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錯的愛 （一）

曾華 寫於二零二一年一月十七日

中篇小說

雨在稀瀝的下着，他一手打傘，一手拿着給她買的白色玫瑰花，來到了她的墓前，今天是她的生日。

幾片葉子蓋住了她的名字，其中一片血紅色的楓葉吸引了他的視線，凝視着那片紅葉，眼睛開始濕潤，模模糊糊地她穿着紅色的裙子向他走來，還是那個甜蜜的微笑，那個讓他迷戀一生的微笑，忽隱忽現。沉浸在迷茫中的他被一隻小鳥的叫聲驚醒過來，她把他的愛帶去了遠方，很遠很遠的地方！

蹲下來，拾起那片紅葉，輕輕地放在嘴唇上吻了一下，淚水順着他的臉頰流下來，一陣酸楚湧上心頭，愛一個人真的就這麼難嗎？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會有如此折磨人的，交錯不清的愛？

往事一幕幕浮現出來，一切都不由得他，愛上她正是在四十年前的今天，她十五歲生日的那天。

她的坐位在他的前一排的左手邊，那天她穿着一件紅色的連衣裙，臉上紅撲撲的。她是剛從外校轉來的新同學，引起他的注意是因為他同桌的男孩子悄聲問他說“這個女孩兒是誰呀？挺搶眼哦！“。估計是他倆的嘀咕聲打擾了本來就有些心神不定的她，她側着身子回頭看看，好奇心驅使着她。原來是倆個帥氣的大男孩子，她禮貌的給了一個微笑。

女孩兒左側窗戶透進的陽光，在這個時候正好有點側逆光的效果，紅色的裙子特別搶眼，而剪影般的面孔懞懞的，異常美麗動人，兩個小辮兒微微晃動着，這一幕就永遠定格在他的心裡，一個還沒有嘗過初戀的少年。

後面的課是怎麼完的，他一片空白，同桌的男孩兒說了什麼也都不記得，只記得班主任老師在要下課的時候給大家介紹了一下這個新來的女生的名字，並順便說了一句“今天正好是你的生日，生日快樂，歡迎你加入我們班！“。

還是一片空白，只有陽光，紅裙，小辮子，和迷人的微笑，她的樣子真的沒怎麼看清，一定有雙美麗的大眼睛吧？他在非常努力的回想，恨自己當時為什麼沒有去專注看她的眼睛，其實她的美太多了，一眼沒辦法收穫全部。幸好還有明天，後天，大後天，想着想着，他就心花怒放起來，盼着明天早點到來，成幾何時他會這麼喜歡上學了？只是因為她，人生仿佛突然變得陽光明媚。

早早地來到教室，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焦急等待着她的出現，這樣就可以好好看個夠，眼睛，鼻子，嘴巴等等。

同學們陸陸續續走進教室，成群結隊，說說笑笑，不好意思一直盯着門口看，故意把課本拿出來翻翻，不時抬頭看看門的方向。馬上要開始上課了，怎麼還沒有見到她的身影。他開始有些心煩意亂，糊思亂想，她不會生病了吧？會不會換到年級的其他班上去了？會不會，會不會？正在這個時候同桌的男生從門口走進來，在他的桌子前面停了下來，一動不動地站立在那裡，正好擋住了他的視線，他心裡一陣慌亂，用手把同桌一把抓過，讓他坐下來。哦嚯，她也已經坐下來了，這該死的同桌，恰恰在關鍵時刻讓他錯過了看她走進教室時的正面樣子的最佳時機。

心裡正懊惱着，煩人的同桌又湊着身子過來悄悄的告訴他，“哥們兒，你可要幫我把她搞定喲！“同時把眼睛和嘴巴都努向她的方向。頭一陣發昏，他什麼都沒有說，但心已經降到了零下幾度，喜悅的感覺被瞬間偷走，這一天他又不知道是怎麼過下來的了。

對她巳經沒有任何感覺了，他是不會去與同桌好友爭什麼的，或許這就是緣分，就是命運的安排吧。青春正說要發芽就這樣被按回去了，這讓他多少有些遺憾和無奈，但這就是現實生活的本質，善良有時是對自己的殘酷。

原本最想往的方向，則成了最怕看的方向，他有意地向教室的右前方看，希望避開有關她的一切。可是並不知道他心思的同桌卻喋喋不休地，津津樂道地把關於她的事情全部講給他聽。“你快看，她今天穿的衣服很好看！“，“你看她的眼睛是不是長得很迷人，彎彎的，笑起來像哪個演員！“，“你看她走路的姿勢就與眾不同，抬頭挺胸的樣子！“，邊說還邊搖晃着他的肩膀，聳着他快看。這不真就是要人命的節奏嗎？哪壺不開提哪壺，為了不讓同桌發現他的心中秘密，他就只好時不時地順從地看她一眼。

越看越難受，揮之不去，自上心頭，怎麼辦呢？希望這學期快點結束，下學期找老師換一個班，這樣就不會再這麼受折磨。而且同桌還把不知道在哪裡打聽到的她的身事又八卦一番。她出生在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家裡只有兩個女兒，她是老大，有一個小她三歲的妹妹。父親是一個高級工程師，文化大革命期間被打成反革命，被批鬥期間，精神上受刺激而跳河自殺了。母親是一位大學教授，最近身體不好，長期住醫院，為了方便照顧媽媽，她轉學到我們班上，因為我們學校離省醫院比較近，她放學後可以去看護母親。

他聽着，不語。心裡不由自主地有點難過，唉，她多不容易呀，不由多看了她幾眼，她正埋頭看書。怪不得，雖然是新同學，好像還真沒有看到她與其他人說笑，總是安安靜靜的做自己的事，這更增添了他對她的幾分心疼。

一晃眼，學期結束了，好像同桌也沒有搞定她，那天是期末考試的最後一天，他的心有點玄空的感覺，不知道她母親的病情怎麼樣呢？也不知道下學期她還會回到班上學習嗎？以後還會見到她嗎？正想着，突然他手裡的鋼筆彈到了她的桌子上，真的不是故意的，他紅着臉，正有點不知所措。她拿起桌上的筆，轉過身來直接就交給他，仿佛她知道什麼，“拿去，你的筆！“輕聲的她說道，又轉回身去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似的，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呆呆地！

這是他與她的第一次“打交道“，算是正眼看清楚了她的臉蛋兒。這學期就結束了。

焦急等待的下學期終於開始啦，卻再也沒有她的身影出現過！他對她一見鍾情，僅有一天的時間去愛她，第二天就開始苦苦地壓制自己對她的愛，因為哥們兒義氣。

高中畢業後，他考上了大學，大學畢業後去了一家公司工作，高大帥的他，陽光，積極向上，不乏有女孩子喜歡，給他寫信或約他一起玩，他只是禮貌性的回覆或應酬着，沒有心動的感覺。後來父母有些着急了，給他找人介紹對象，談了三個都是見一次面就不想再見了，第四個還算有點感覺吧，後來成了他的妻子。

談戀愛結婚生子，一切如父母所願，妻子是一個中學教師，不算很漂亮，但知書達理善解人意，是一種賢妻良母類型的女人，婚後生活平靜有序，可愛的女兒給家庭帶來了很多歡樂，慢慢地他也憑藉自己的努力和堅持，在事業上小有成就，家景也比較寬裕，日子本來以為就這樣過下去了。

儘管她時常會出現在他的夢裡，輕柔的，甜蜜的，青春的，模糊的影子，醒來又回到現實。不好意思打聽她的消息，何況同桌的男生早已愛上了另外的女孩子，把她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可他的心裡卻只有一個她，要不怎麼解釋他對其他女孩子沒有初戀的感覺，也沒有熱戀的衝動，這萬惡的暗戀或又叫單相思害了他一輩子，對他的妻子也很不公平，妻子從來沒有得到過他的心，他也沒有辦法，儘管他一直都在努力忘了她。

就這樣，他用自己的雙手掛上了一個高大的面子，同時又用自己的雙手撕碎了自己的里子。真愛偏偏又是錯愛的時候，心身都是疲憊不堪的。但話又說回來，又有多少人一輩子都沒有資格進入這種疲憊，因為他或她根本就沒有真正的愛過誰，或許只是愛自己，外表，地位，學位，頭銜，金錢，甚至於豪車豪宅，就是不愛人，又是另外一種型式的“滿足了虛榮，掏空了自己！“。即使遊走在帥哥美女之間，每天鶯歌燕舞，到夜裡還是空虛寂寞，因為沒有人牽掛着你，你也沒有牽掛的人，一切皆空！

其實他是幸運的，因為他無法不牽掛她，掂念她，想着她，夢着她。有句老話說“能愛就是幸福！“，對她的愛占據了他一生。反過來說，這話亦真亦假。他對她的這種真誠的，刻骨銘心的愛，卻被一個“假“字害了一輩子，摸不着她，不敢去找她，甚至不敢打聽她的消息！

直到幾十年後，有了微信同學群，他又象曾經盯着教室門看一樣，開始關注每一個新拉入群的同學，每次看見有人入群，他的心都會“㗆噔一下“，會不會是她，儘管名字對不上號，萬一是她用假名呢？這樣的日子活活折磨了他很長一段時間，終於有一天，她的名字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