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是个文盲,对于她的子女大学,大专毕业自豪不已。尤其是对妈妈,她的唯一的女儿,期望甚高。妈做老师,几十年一贯留着运动头。到80年代时兴烫头的时候,外婆老动员我妈烫头,大概她年轻时的女学生都是时髦,领风气之先的吧。偏生我妈的一头直发桀骜不驯,据她说烫过一次,还没从理发店走到家呢,就直了,我估计我妈也就是电烫了一下,所以不管用。以后娘俩儿见一次,外婆就嘀咕一次:“还老师呢,头也不烫!哪有老师的样子?!”
外婆身体富态,声音洪亮。妈外形颇似乃母,但除了在课堂上,声音文弱。做了几十年老师,每年寒暑假后开学的第一周,必哑了嗓子,泡了胖大海猛喝。外婆恨铁不成钢,成天骂她说话像蚊子哼;妈能静不爱动,可以半天坐那儿备课,改作业,不挪窝,外婆怕她弄坏了身体,总骂她屁股重,一坐下来就不晓得动。不知为什么,我们那时候的关爱,很多是用恶声恶气来表达的。
外婆一生能干,也会享福。70年代人均每月2两油,半斤肉定量供应的时候,她隔三差五到小市镇上吃二两小笼包子。大舅家6个子女,我们家俩,最大的理想就是跟外婆上街, 那小笼包子一两八个,滚烫,透鲜,多汁,伴着镇江香醋,一咬就飚出汁来,随去的小孩能吃两三个,有小孩被烫着,或衣服上滴上汁,但谁也不抱怨,下次还争着去。
外婆的另一个爱好是喝排骨汤。后来她住我们家时,常买大排煨汤,她的要求是放木耳,海带,冬瓜等辅菜前,盛一碗清汤喝。得益于排骨汤,她老年摔过几跤,从没骨折。
吃在她晚年是一种痛苦,她得了糖尿病,医嘱不得多吃米饭,大肉,小笼包子更属油腻禁忌之物。馒头对于出生鱼米之乡的她,无异苦食。我是她的食品监工,她为此屡向我当时的男友投诉。老小老小,人到老年,脾气变得像小孩子,我不得不常看着她,盛饭时她会唧唧咕咕“饭盛这么少,是不是想饿死我?”。
她因髋关节坏死,卧床不起,这对活跃,闲不住的她是个巨大的挑战. 我家住五楼,她平时只能坐在阳台上晒晒太阳,眼巴巴地看着地下的热闹。一天我下班回来,赫然看见她挪下半层楼!衣服上擦得到处都是楼梯扶手上的油腻,拐杖斜落一边,穿着老棉裤坐在楼梯上。 我不由分说,连拖带拽把她送回床上,她无奈,口里声声地说,“让我下去张张 ”,“带我回家吧 ”。也不知那时怎的,只觉得她找麻烦,不肯听听她 的心声。她是那样爱自由的人,明知不行,也要拚命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