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深夜救急記

蘇蒂妮

上個月老大姨做了眼皮痙攣手術，這一晃，快兩禮拜了。一周前，剛拆掉了針線，就等着自己慢慢康復，至少要一個月，且醫生再三叮囑，不要洗澡。老大姨身為日本女性，最喜歡泡澡，你不讓她洗澡，等於要她命。命不能沒有，澡也不能不洗，一個都不放棄，這不，就出事了。

昨天周五，進入三月第一天，我連着上完幾天班，終於趕上休息，早早吃完晚飯後，就和丈夫洪七兩個人躺在客廳的暖爐桌里，准備看電視，正好是7點，晚間新聞，每天必看。就在這時，洪七的手機響了，我也沒在意，只聽見電話那邊老大姨的聲音，和洪七說了不到一半，掛掉了。洪七掛完電話，一陣慌忙，就一骨碌爬起來開始換衣服，我問怎麼了？洪七來不及，邊換衣服邊和我說話，不好了，老大姨眼睛出血了，現在人正在澡堂里洗澡，流血不止。我一聽，覺得不對勁，但那時還沒意識到嚴重性，我也爬起來開始換衣服，打算和洪七去老大姨家附近的大浴場，一探究竟。

在去的途中，老大姨的電話始終打不通。我給家婆電話，也是一問三不知，她說，老姐姐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沒接到。就在這時，洪七的手機響了，我拿起來接聽，是一個男性的聲音，他問，這是某某侄兒的手機嗎？我們是119救急隊的，某某老太現在在救護車上，請你們一起趕往某某眼科醫院。我嘴上說好，但心裡一陣慌亂，就掉頭和洪七趕往救急隊說的眼科醫院去了。

到了那，洪七去找停車場，因為人生地不熟，一時半會還找不到免費的，只能花錢停車了。而我先下來，等在眼科醫院門口，時間正好和救護車的人撞上了，我比他們先到一分鍾。等老大姨下來的時候，我正在車外面，只見老太太一隻手捂住眼睛，毛巾上全是血，止不住，滴滴答答一路面。我和救急隊的人員說了幾句客套話，就拿起老大姨的洗澡物品，攙着老大姨，跟在他們後面，往醫院裡走。我們被領上了2樓，因為是晚間，又是休診日，只有幾個夜勤人員，他們一見這架勢，也有點不知所措。

我們是七點半到那裡的，一個女醫生，兩個護士。我最擔心的是如何止血，這血液是人的全部啊，照這麼流法，我怕會影響生命。三個醫護人員有點手腳慌忙，似乎亂了陣法，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護士，嘴裡念叨道，啊，頭一回見流這麼多血的。她們拿來的毛巾，都被染透了。我懇求道，能不能先止血？女醫生把老大姨請過去，我也跟着，她問我，是女兒嗎——醫院這地方，一定要盤問和患者關係的。我說不是，是侄兒媳婦。她拿了專業的消毒工具試着止血，然而止不住，她一看，和旁邊的兩個護士說，趕緊准備緊急手術。既然要手術，就要准備手術室，收拾什麼的還需要時間，我們又被要求在外面等。

老大姨的血，依舊止不住，第二條毛巾濕透了，我去問醫護人員拿紙巾，他們在准備手術的事，手術室我進不去，而外面的我，說的話她們也聽不見，我心裡一陣嘀咕，這不會是什麼江湖騙子醫生吧？太不專業呢。沒辦法，老大姨的眼睛完全看不見，只能依靠我，我跑去衛生間，拿了一卷廁紙回來，給老大姨止血，地板上，留了一地的血。我看了一下時間，快八點，和洪七說，怎麼還不手術？我就關注止血的事。

終於，在我們焦急的等待下，護士喊我們了，讓把老大姨請到手術室里，做緊急縫合手術。我依舊進不去，只能在外面等，這時，距離老大姨流血，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了，也就是說，這一小時內，她一直在出血。既然人進去了，我懸着的心，稍微的放了下來，可是等啊等，過去半小時，我又開始擔心，不會是生命出現什麼問題了吧？萬幸的是，在繼續焦急的等待後，老大姨出來了，臉上的表情平和了許多，血也止住了，和上一回手術時一樣，我輕輕的摟了摟她，誇了她一句，老大姨，你努力了。

或許是出血太多，老大姨的意識有點迷糊，我扶她坐下休息。她嫌冷，因為是洗澡途中出血被拖來的，頭髮未乾，衣服也只穿了一半，緊張的情緒過了後，冷的知覺一下子就來了。我把自己的外套脫給她穿，她在那一刻完全像個老小孩，十分信任我。問她口渴不渴？防止脫水。她點點頭，味覺也恢復了，渴。指揮洪七去一樓大廳那買水，只要純淨水。買來後，扭開蓋子，給她喝水。做手術時是光着腳的，又給她穿上鞋子，我過去和醫生談話，詢問術後注意事項，以及交費的事。

醫生再次叮囑，需要靜養，不要洗澡，強調了幾遍，她以為老大姨和我們同住。我解釋道，她是一個人住。醫生擔心夜間還會再出血，畢竟並沒有找到出血元，知道是來自眼皮，但是是具體哪個部位，就不知道了。她說，最好還是要去做手術的那家眼科醫院問明白，也能安心點。開了藥，去繳費，因為急匆匆，從大浴場拉過來的，保險證錢包什麼都沒帶，還好我們帶了錢，壓了一萬日幣在那，關照第二天再去結算。

等到一系列忙完，快十點，我上了一天班，再加上神經緊繃，人鬆弛了下來後，一股疲倦感襲來。把老大姨送回家，因為需要服藥，而空腹不行，洪七又跑去便利店買麵包來，墊墊肚子，服下抗生素，和止血藥。我問她，今晚我住在這里？或者你跟着我們去我家住？老大姨不願意，還是那句話，我能行。我也不強迫，你深夜要是再出血，還是得通知我們，不要不好意思。又問了在浴室的情況，在流血的情況下，是自己撥打了119救急，邊上的人沒一個幫忙。我聽了後，有點生氣，真是一群冷血的日本人——老人都流血不止了，幫忙打個119的電話又如何？都幾十年的老鄰居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老大姨待人十分熱心，世人怎麼如此冷漠？

今天，又按照約定時間，領着老大姨去復診，還是昨天那家醫院，人山人海。我第一次在白天去私人眼科醫院，沒想到是這般繁忙，全是老人。很快就被叫號，拍了片子，開了介紹信，去之前做手術的那家三木眼科，也結算了費用。到底是止血了，老大姨精神頭好了不少，和旁邊的患者也開始聊天了，一改昨晚的無助不安。我把醫生的話，重複給她聽，稍微加重點語氣，你不要再去洗澡了，覺得難受，就去美容院花錢洗個頭髮什麼的，我們載你去，外表再重要，沒有命重要。老大姨笑呵呵的，沒事。我知道她好了傷疤忘了疼，壓根不理會醫生的話。

老太太今年81歲，還是周歲，自打50歲離婚後，這30年，都是自己當家作主，一個人拿主意，一個人過日子，不強悍點，如何過下去？她又有錢，凡事都是花錢解決，主意大得很，聽不進別人的意見也正常。

中午，老太太請我們吃了飯，算是感激，她這一生不欠任何人人情。就在昨晚危急的情況下，都不忘問我們，車停哪裡了？畢竟是車站周邊，需要花錢停車的。洪七說，某收費的地方。老人家一陣急，有免費的，眼科醫院自己的地，她心疼我們花錢。我心想，我們是急匆匆去的，人生地不熟，誰還關心錢不錢的事？我笑道，老大姨啊，你不要擔心，金錢不就是在這時候使用的嗎？

回家後，洪七給我拍馬屁，你真是我們家的大黑柱，主心骨。我笑，哼，老子21歲來日本，這20年，和老大姨一樣，沒有點硬氣，在異國他鄉如何活？日本的女人是四兩撥千斤，我們中國的女人是頂半邊天的啊，哦不，是全片天。

今年，是我來日整20年，也對自己說一句，“你努力了呀”！我知道，我媽在天上，會為我驕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