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张欣
方佩跟罗潜的关系发展得很顺利,一年之后便结了婚。罗潜渐渐知道了自己的老婆的名
气和成绩如日中天,所到之处均是鲜花和掌声,有时谢幕达七次之多。不仅记者围着转,还
经常有秘密而神圣的任务——为到上海来的中央首长单独演出并做舞伴等等。
他也去看了方佩的演出,在这之前他认为唱歌跳舞都是年轻女孩子喜欢做的事,完全没
想到是这么专业的高级别高层次的演出。他也知道了有些显赫的人物一直在追逐方佩。
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罗潜百思不得其解:方佩为什么要找他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轮
机长?!
他有什么?工人出身,无权无势,钱也有限,除了海上的寂寞和异国的见闻,他可以说
一无所有。
这个问题始终缠绕着他,他想了很久,甚至请假好长一段时间不上舱,他都在暗中观察
方佩,又找不出她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新婚之夜他因为喝得太多了,醉醺醺地做了那件事,但是细节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在方
佩之前他是有性经验的,所以恋爱期间他对方佩也有这方面的要求,只是方佩不肯,当时他
虽说有些扫兴但还是颇看重她的,因为海员的妻子的生存环境到底不同些。
罗潜始终也摆脱不了一种受骗的情绪,他总觉得方佩对他隐瞒了什么。何况共同生活之
后,他更感觉到了方佩的完美,即使在琐碎、无聊的日子里,她都是一样地斯文、优雅。
他无端端地变得性情暴躁起来。
这实在不该怨他什么,中国男人的自卑心理是用大男子主义表现出来的,谁敢公开承认
以妻子为荣?那在其他男人眼里自己成了什么?所以聪明的影星陈冲嫁了一个美国人,避免
了多少中国男人可能生活在她的阴影里。
他会为很小的一件事大发脾气,譬如说找不到一件换洗的衬衣,便大声地指责方佩不要
动他的东西,当方佩说已挂在盥洗室的门后了,他丝毫不感到内疚反而冲着她大喊:“我是
一个男人,不是婴儿!!”
这样的事不胜枚举,方佩总是尽量忍着,有时她实在不可思议,会用一双大眼睛六神无
主地望着自己的丈夫,罗潜不忍看到她这佯,他毕竟是很爱她的,所以会突然跪倒在她的面
前,抱住她的双腿求她宽恕。
“你为什么要这佯折腾呢?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不能说出来呢?”每当方佩用柔软的手
指抚摸着他的头发时,他真想失声痛哭·他总不能说因为你的完美我怀疑你。
之后是一番缠绵悱恻的爱。
如果是在餐桌前,点起烛光,手握着手四目相望,那种氛围是营造的,但又有些特殊,
人静止下来,在一个静止的地点和空间,似乎又超越了现实,爱变得容易和简单。
可惜这一切总是长不了,最多48个小时之后,罗潜又会渐渐地烦躁起来。尤其他周围
的人,对于文艺和舞台世界非常陌生,思维和语言系统都是完全不同规格的,而他们对罗潜
却又无比熟悉,看不出他凭哪一点该着摘取一颗瞩目的明星。
他们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迎合了罗潜多疑的内心。日子周而复始,好好坏坏的爱情也让
人感到疲惫了。
方佩对婚姻也有些失望,她清楚地知道她与罗潜之间有爱,但却没有默契和温馨,这些
都是爱情的润滑剂,如果每天都是大起大落的发火、后悔、死去活来的炽爱、诗一般的回
昧,之后不可避免地多少有些恐惧即将来临的新的争执和口角,这种爱情谁受得了?!其实
爱并不难,平凡相处、平和面对的日子,要想得到却是难乎其难的。
罗潜决定上船。
他走了之后方佩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方佩的妊娠反应非常厉害,吃什么吐什么,最后不吃也吐,直到把胆汁吐出来,有两三
个星期她粒米末沾,一下子人就形销骨儿。
身边又没有人个可以随意使唤、端菜倒水的人,她只能披头散发地卷在大床上,一点一
点地捱时间。心里想着罗潜在海上漂泊,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泓菲有时过来看看她,或为她做一点辛辣的食品。泓菲的性情本来并不娇贵,但因有乔
二胡在身边,简直打个喷嚏都有人关照加衣服,两个人恩恩爱爱的只把方佩衬得无比冷清。
这样子过了三个月,方佩才停止呕吐,但已瘦成骨感美人,风刮过来都会倒。
一天到团里去,那时的形势已以政治学习为主,大伙坐在排练场读报纸,泓菲低着头跟
方佩咬耳朵。
泓菲说:“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你说罗潜上船了,我怎么昨天在街上看见他,跟
一个女孩子上电影院呢,女孩子蛮花哨的……”方佩惊道,“你一定看错了。”泓菲道,
“总不见得二胡也看错了,不信你问他去。”
方佩突然腾地一下站起来,在大家惊愕的目光中离开排练场,
她急急地回到家,家里自然没有人,气都没喘一口,便乘车、摆渡去了浦东。
七拐八弯到了罗潜父母家的门口,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方佩只觉得两腿发软,脚下
虚得好似踩了棉花一般,走起路来直飘,内心里,并不知道立刻要见到罗潜是什么意思,总
之今天晚上,她是一定要找到他的。
是罗潜的妹妹来开的门,她一眼就看见餐桌前的罗潜,只是那轻松的、忘乎所以的笑容
是她久违的——如同最初她在天津机场与他初遇时,这笑容曾令她怦然心动,婚后的罗潜渐
渐变得心事重重,早已不这么开心了。
方佩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原以为见到罗潜她是会七情上面的,但不知为什么她毫无表
情地望着他,她没想到她不在他身边他会这样愉快,几乎恢复了青春活力。
也许是天色暗下去了,也可能是方佩脱相太厉害,三个月她竟瘦了二十多斤,居然罗潜
在屋里问妹妹:“她找谁?”妹妹离得近,见到方佩变成这个样子,惊得一时说不出话,听
哥哥这样问,忙道,“是大嫂呀!”
罗潜简直傻了,待他认出方佩,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事,方佩已经扭头走了。罗潜
追出去,在大街上拉住方佩,顾不得来往的行人有多少,大声问她,“你到底怎么了嘛
你?!”方佩一言不发,甩开他的手继续走,脸上没有泪,连表情都没有。她心寒地想,原
来嫁人就是这么一回事,你无论多么美丽和贤良,到底只能成为人买到手的一件东西,收在
家里是可以不理不问的。
她突然心里就透亮了,中国的男人无论对女人好也罢、坏也罢,内心里其实是没有一点
点真正的怜惜和尊重的。这样看来她跟罗潜,或者与司令员的儿子结婚,结果是一样的,并
不见得她就找到了所谓真正的爱情和自由。反过来说,不结婚也没有什么。罗潜也被她的脸
色吓住了,一直跟在她身后回到家。关上门,一时还是无话可说,过了好一阵,方佩才心平
气和他说:“罗潜,我们分手吧。”
那个时代,离婚是一件挺大的事。一般人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提这两个字,视如洪水猛
兽。罗潜急了,语无伦次道:“方佩,你……不要听人家瞎说,我跟那个女……同学其实什
么也没干,我下船,她是在码头接人,没接到,我们就一块去了酒吧,聊了聊……当然也去
看过电影,逛过公园,我只是想轻松一下……”方佩打断他道,“你不用说了,总之都跟在
天津机场时一样,我能不熟悉吗?”罗潜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方佩道,“你想轻松一下,可
你替我想过没有?!你一出门就是几个月,你牵挂过我吗!?”
“告诉你,罗潜,我跟别人不一样,我不在乎你跟什么样的女人来往,我在乎的是你不
在意我,你太不在意我了。你经常发莫名其妙的邪火,现在发展到有家不回,云游四方,既
然这样,我们何必还守在一起呢?”
“我是再不会相信浪漫的一见钟倩了。”
“家里的东西我都不要,我只拿我的换洗衣服。”方佩说完,就到卧室去收拾衣服去
了。
罗潜愣了好一阵才突发奇想地冲到卧室,“方佩,你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你怕连
累我……“”“不,我很好,”方佩道,“我怀孕了,我决定明天去医院做掉他。”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
第一次,罗潜从方佩严肃、果断和从容中相信了她的完美,但是晚了,方佩已从他的生
命中离去。
多少年之后,当罗潜忆起与方佩的这段短命的恋情,都会双泪长流。谜一样的方佩在他
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是那样爱她,她又是那样值得他去隽永地爱,因为她
的美丽一点都不单薄和简单。
他身边一直留着一张与方佩的合影,是结婚后方佩第一次送他上船,他穿着白色制限,
戴大盖帽,帽子微向左斜,几近压住那一侧的眉毛,感觉帅呆了。方佩则穿一条式样简洁的
连衣裙,抱住他的一只胳膊,含笑地望着镜头,这张黑白照片很有几分好莱坞怀旧影片的神
韵。
尽管罗潜做了各方面的努力,尽管医院说方佩的孩子太大了,不能刮宫,只能等到再大
一些引产,而胎动之后,方佩就开始爱这孩子,怎么也不忍心将他消灭。尽管是这样,方佩
却执意不回头,罗潜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在团里栽了面子,我会帮你全部挽回。”方佩
道,“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浅薄。”罗潜急道,“那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方佩叹道,
“我并不想叫你怎么样,罗潜,我们还是分开的好,我们俩根本不是一回事。”她想说,不
要说你能给我什么,就是我想要什么你都不知道,这本身就不是一个弥合的问题。她深知若
共同走下去,罗潜会用他的方式爱她,但她需要的不是赎罪,她需要的是一个懂得她的男
人。
而罗潜不是这个人。
孩子终于生下来了,是个女孩,取名千姿。
那段时间,罗潜上船去了,但他委托了一位海员朋友开了一辆面包车到方佩父母亲的
家,卸下了成箱的奶粉、鸡蛋、对虾,鸡腿等,这在当时并不富裕的大环境下,简直是惊人
之举。
如果当时方佩现实一些,她就会为之所动,毕竟顿顿饭菜飘香是一件实实在在的事,可
以换来自己的健康。可惜那个时代拜物拜金还不是潮流,方佩又远不如泓菲和季潦潦脚踏实
地,显然这做法并没有令她回心转意。
罗潜一改前非,每到一处都会寄到团里许多花花绿绿的明信片,虽说是写给方佩的,但
上面滚烫的情话在团里肆意横行,几乎人人背得出来。渐渐地,他的行程大家都已熟知,只
有躺在家中静静休养的方佩没有领略这份热闹。泓菲拿着这一堆充满异国倩调的画片来探望
方佩,见她躺在物质的海洋里一一周围全是罗潜托人捎来的各类样式新奇、精美的食品和用
品。她喜孜孜地献上明信片,引来的却是方佩的深恶痛绝。
见她铁青着一张脸,泓菲不解道,“你摆架子也摆得可以了吧?!”方佩道,“我跟谁
也没摆过架子。”泓菲道,“你到底要什么?我也糊涂了。”“我要的是一种感觉,以前曾
经有过,现在找不到了。”泓菲不懂这话,只怔怔地望着方佩。
离婚的第二年,罗潜完全谢了顶。这之后他又结过一次婚,但很快又一拍两散了。最终
他留在了国外。
事实上,方佩对罗潜并不是没一点感情的,这其中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想,哪怕他
有一件小事能做到她心里去,她便原谅他。可惜一切都落空了。
是的,有一种感觉丧失之后,做法上就会越错越离谱,罗潜越是挖空心思地表现,方佩
越反感,而她需要的那种自然天成的东西,早在罗潜发现她的价值时便已在空气中消失了。
潦潦阿姨的派对设在名苑别墅区,豪宅加私人花园,有一座泳池不稀奇,稀奇的是池畔
修了一处水中酒吧,石墩完全埋在水里,岸上砌着黑大理石吧台,人在水中坐,便可趴在上
面吸饮料。晓菲和千姿都穿着泳装在游泳,千姿从未见过这么好的私人住宅,满眼都是惊喜
和羡慕。晓菲问道,“你第一次来吧?”千姿点点头。晓菲倒是满不在乎他说,“我将来的
别墅肯定要比这儿强,潦潦阿姨连水力按摩池都没有,也太老士了……”
千姿望着正在仰泳的晓菲,穿着鲜红的三点式泳装,两腿啪啪地打着水花,脸上化着防
湿的浓妆,带露红唇肥嘟嘟的,一看便知是个惹火女郎。
晓菲现在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歌星,出了几盘盒带,又是新出炉的粤港杯青年歌手大赛的
亚军,所以年龄不大,却已经染上了几分君临天下的气势。
而且她是走性感路线,有意识地模仿麦当娜,服装暴露,又是劲歌劲舞,舞伴是清一色
的帅哥,她则化得红眉绿眼,头上是最新潮的驳发,就是把一撮纤维发用像蜡一样的物质粉
在本身头发上,搞得满头都是,像琵琶鬼那样。千姿跟母亲去看过晓菲的演出,那阵势的威
慑力几乎令千姿不敢问津歌坛了。
母亲倒是气定神闲地看演出,她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优势,千万不要被表面的东西
吓倒,你现在就是要多看、多听、多点感觉,然后找到适合自己的突破口。母亲还专门为她
买了“随身听”的袖珍碟机,叫她耳不离曲,只要有空就听,不过买来的盗版碟均是古典音
乐大师的古典作品,巴赫、肖邦、李斯特自不在话下,还有德彪西的《大海》以及斯特拉文
斯基的《火鸟》、《春之祭》等。这些音乐千姿小时候就熟悉,而现在则变成了一种强化训
练,母亲说,你对音乐的理解绝不能浅薄,不管别人怎么认为,你千万不要以为会咳嗽外加
几分姿色就可以在歌坛立足了,每个行业都有一闪即逝的流星。
话虽这么说,及时出名毕竟是年轻人的最大心愿。比如眼下千姿看乔晓菲,就像赛马场
内已经飞奔了数十圈的骏马,酣畅琳漓,而自己还在热身呢。
自从那次偶遇简松之后,千姿感觉到自己有些神情恍惚,大概因为那晚之后,简松并没
有来找过她,这使她的自信心锐减。想当初在芭团去大学演出时,她们这种台上台下均像天
鹅般生活的女孩是最受大学生垂青的,怎么离开了“湖畔与密林”,当然她也离开了天鹅
群,自己就像野鸭子一样不值钱了呢?!
简松敢告诉她自己暂时吃软饭,还不是把她当作卖大腿的,彼此彼此嘛。她赌气问母亲
为什么要让她去做美腿小姐,母亲说,挣钱当然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更重要的是这个很实
际很现实的城市需要你放下天鹅的架子。
你很普通,你可以做任何工作自食其力。
你应该熟悉这里的生存环境。
果然,当千姿告诉母亲车场的经理要为她加薪时,母亲说“为什么?”千姿道:“因为
我从不在广告上露面,我觉得那样很掉价,乱哄哄的一堆女孩,乱喊乱叫,算什么嘛,他答
应给我一个镜头,好像恩赐我,我不这么想……”“你怎么想呢?”母亲蛮有兴趣地望着千
姿,千姿道,“他请半红不红的明星来拍广告都要花那么多钱,为什么我是无偿的,这不公
平。”母亲笑道,“这就是你外出谋生的好处呢。”
母亲最终并没有跟千姿讨论加薪问题,她叫千姿通知经理辞职,但她会在一周后离开,
以便经理招募新人。原因是母亲已联系好余教授,他答应收千姿做学生。
“可他半身不遂呢!”千姿惊奇遣。母亲慢条斯理地解释给她听,“老头左手可以按琴
键,又没有失误,教你是绰绰有余的。”千姿道,“他怎么肯呢?不是说他宣布过再不收徒
了吗?”
的确,余教授以前热忱助人,可谓桃李满天下,可惜他有个个日后出了大名的学生,不
仅从不提余教授的栽培,甚至见到他还装作不认识。这次他是自己买票去看一个学生的演唱
会,皆因那人已入星轨,万人不在她的眼里,演唱会完了之后突然下起倾盆大雨,余教授与
老伴站在剧院门口等雨停,但见这位小姐前呼后拥地走出剧场,马上有一辆平治车开过来。
她的随从撞了余教授,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她明明看在眼里,佯作不识,提着演出裙在别人
撑起的伞下匆匆下了台阶,乘车扬长而去。
这件事对余教授刺激很大,加上淋了雨,结果造成小中风,乎丢了一条命。
由于方佩总是定期去看望余教授,令他的老伴颇为感动,便向方佩提及这件事。但是余
教授出院回家之后,仍旧不同意指点千姿。
余教授育人无数,可谓经验甚丰,但他的学生个个令他寒心,他再不愿做别人的发财跳
板。
老头子生病之后变得格外倔,连老伴的劝说也没有用,他只见过千姿两面,听过她的发
音,什么话也没说。对于方佩的请求,他以生病为由坚持推诿。
“你是怎么说服他的呢?”千姿一再追问母亲,方佩道:“我跟他签了合同,今后你的
收入与他分成,他并不愿意这样做,是我说服他的,他希望保密。”千姿道,“那他教我还
收费吗?”“当然,这是两回事。”“他能够帮忙推出我吗?”“不知道,合同上反正没有
这一条,但我相信他一定会认真地指点你。”“为什么?”“有责任心的人对钱只会更负
责。”千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真不愿意相信他是被钱感动的。”方佩漠然道,“我
们已经被钱感动了,否则怎么会跑到人地两生的地方来。千姿,我希望你能靠自己过上好日
子。”千姿觉得母亲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最终离开汽车交易广场时,千姿唯一有些不舍的是假如简松来,便再也找不到她了。长
长的一段时辰,千姿总是无法忘记简松,他们的第一次谈话真是别开生面,都是先亮出自己
的伤疤。
千姿不懂简松,便问母亲,那是她辞职后的第一个晚上,内心有些翻腾。母亲静静地当
听众,而后说,“他在意你了,可是他的境况又不好,所以不会来约你。”千姿道,“妈,
你是安慰我吧?!”母亲没做解释,很自然他讲起与父亲的初识,然后说:“初次见面后的
那种闪电般的感觉其实有很大的欺骗性,相爱不一定能相处。”千姿道,“我并没有爱上
他,只不过觉得他很特别。”母亲平静他说,“还是要想办法忘掉他,我不想把他说得很
坏,但他的心理实在不够健康,这个社会已经被污染得太厉害了,所以保持心理健康非常重
要。”
此后,千姿每周三次去星海音乐学院余教授的家中接受训练和指点,回家练唱、听音
乐,日子过得很闷。
母亲说要去潦潦阿姨家参加派对,她高兴得跳起来。
晓菲明明知道千姿还未出道,却在她面前大谈出场费,说得千姿心里好灰。
游完泳便是聚餐,仍旧在花园,西餐自助形式。晓菲只吃一点三文鱼,然后便吃草莓和
芒果,见千姿吃得两个腮帮子鼓鼓的,手中还端着一盘沙律,便笑嘻嘻地对她说,“小心太
胖了,连美腿小姐都做不成呢!”千姿想说,我泡在鸡汤里也不会胖!但觉得说话这么冲不
礼貌,只好笑笑什么也不说,心里面别扭得不得了。她想向晓菲宣布自己早已不做美腿小姐
了,不等她开口,晓菲已经转身离开了。后来千姿发现,晓菲并不是只跟她一个人过不去,
她落下毛病了,就是喜欢刺人。
甚至对泓菲阿姨和乔木叔叔,她也是阴阳怪气的。泓菲阿姨不但不生气、不教育她,反
而对母亲感叹道,现在时代不同了,我们要以孩子为荣了。
饭后才正式回到客厅里唱卡拉OK,中午来的时候,千姿看到客厅的一面墙完全是玻璃
缸,里面游满了热带鱼,还有两条雪白闪亮的龙吐珠,另外的三面墙均嵌着意大利柏木装饰
板,上面有些海浪般的花纹,地板是德国云石的,未见特殊。想不到晚上一亮灯,客厅里的
灯光讲究极了,上下左右一打,竟让室内生出水天浩淼,灯涛雾浪般的感觉,脚下也有了波
光粼粼的幻影,连晓菲也禁不住哇的一声叫出来,“潦潦阿姨,这是什么时候装修的?”
季潦潦女士今天穿一件藏青色的露臂裙,领口开得很低,可以隐隐地见到点乳沟。她一
点也没有发胖,脖子和手臂上皮肤依旧白皙,上面各配了一串晶莹剔透的珍珠,更令她珠圆
玉润,一看便知她从末为生活付出什么艰辛。这么多年有教养的生活,使她的气质凝重了不
少,加上她的丈夫一直把她奉为神明,所以她早不是团里那个没心没肺、唱歌含混的合唱队
员了。
她对晓菲说,“这不是刚装修完吗,就请你们来了。”千姿道“像到了水晶宫一样。”
潦潦阿姨笑笑,对泓菲和方佩说,“我命里缺水,算命先生说我是焦土命,滴水不存,幸亏
老公是水命人,大水,不然就更麻烦。”她微皱着眉峰,用纤细的手指揉揉太阳穴。后来泓
菲悄悄对方佩说潦潦是因为养不出孩子才变得这么八卦的。
大伙在厅里坐下来,潦潦叫女佣打开卡拉OK的碟机,然后让晓菲和千姿唱歌给大家
听。
晓菲跳起来先上去唱了一曲《爱了再说》,她的头发还没有干,湿湿黑黑的随着她大幅
度的动作飞舞抖动,加上她烈焰般的红唇,灵活扭动的腰肢,在这个水族馆一样的大厅里,
活像一条美人鱼。潦潦阿姨叫千姿也唱一个,千姿望着母亲,方佩道,“你随便唱一个吧,
反正是好玩。”千姿就走上去,规规矩矩地拿起麦克风,她只唱了两句:
“原来原谅是那么难,
原来分手是那么简单……“”
一下子大厅里就静下来,大概是因为千姿从一个相对简单和纯粹的地方走来,或许真的
是从天鹅湖畔走来吧,所以她很自然地把音乐本质上的纯净唱了出来,井发挥到极致。她既
有母亲中音的音域,又有属于她自己的清亮,加上她对歌曲的理解,唱出来的歌显得楚楚动
人。
她没有什么刻意的动作,只是身体随着旋律轻轻地晃着,她的头发也没干,披着,偶尔
滴下一两滴水珠,倒是像出水芙蓉一般靓丽。
一曲终了,潦潦阿姨带头鼓起掌来,对方佩道:“你这副星妈的样子还不是摆出来的
呢,我就知道方佩的女儿不会是等闲之辈。”方佩笑道,“带她到南方来不过是碰碰运
气?”潦潦道,“她的实力还用碰运气?我看谁碰上她倒是有运气呢,这样吧,我认千姿做
干女儿,你叫她每晚在我的夜总会唱,价码你随便开就是了。”方佩道,“她现在还在星海
音乐学院上课,虽然不是童子功,也希望她把基本的东西练得扎实一点。”潦潦急道,“这
么认真干什么?!出名、发财都要趁早,你和泓菲唱歌哪点不扎实,后来倒不让你们唱
了……”
方佩笑了笑没说什么,泓菲也不接话。因为以前晓菲多次找潦潦阿姨,想去贵族夜总会
唱歌,晓菲倒不是为钱,关键想在里面认识真正的大款,但潦潦总是推说晓菲的演唱风格不
合贵族夜总会的品位,没有答应。想不到见了千姿一面就巴结起方佩来了,泓菲心里老大的
不痛快,又埋怨自己多事,心急火撩地联络季潦潦,若不让她和方佩这么快见面,事情也不
会搞成这样。晓菲阴沉着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屏幕上无声地放着卡拉OK歌曲的画面,伴奏音乐委婉动。见场面冷下来,潦潦感觉到
自己有些性急了,晾了泓菲的面子,便赶紧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对方佩和泓菲说,“今天谁
都别客气,咱们三个一人唱一曲,我先唱,我自然是宝刀未老。”大伙忍不住笑起来,紧张
空气总算有些缓和。潦潦唱了一曲《红莓花儿开》,由于多年不开口,有些声音干涩得很,
歌词仍旧是稀里糊涂混过去;方佩唱了一曲《鸽子》,只是因为身体不好没有底气,唱腔、
吐字、音准仍旧是一流的;泓菲唱的是《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那才真叫不减当年。
后来三个人合唱了一首《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情绪都有些激动,感情也相当复杂,有
久别之后的感慨,更有回首忆华年的惆怅和无奈。歌曲和音符是不变的,但是如花年少时的
轻唱,与现在青春一去永不回之后的怀旧,心境到底是天壤之别。
当晚方佩带千姿回到家便接到潦潦的电话,谈了好长时间。中心意思是叫方佩和千姿搬
到“水晶宫”去住,然后母女俩都去贵族夜总会唱歌。“我们就是太缺这种层次的歌手
了。”潦潦叹道“现在歌星到处都是,一天就能出现几张生面孔,但是他们的文化和教养都
不够。包装?包装又不是万能的,包装可以出效果但是出不了气质。我就喜欢千姿的纯净,
几乎没被污染过,你根本就是一种怀旧情绪,最能迎合高品位的阔佬心理……方佩,别犹豫
了,搬过来住,我有车每天送你们去夜总会。”
方佩只是说,“一切等千姿出师再说吧。”潦潦道,“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按照程序生
活?!你不要以为千姿培育得越久就越能一鸣惊人,现在的唱片公司有什么眼光,别提多小
家子气,要他们真正懂得艺术,至少还得一百年。”方佩沉默一会道,“需要的时候我会第
一个找你,潦潦,今晚的派对真是好极了。”
千姿不理解母亲为什么要拒绝潦潦阿姨的请求,她跟余教授学唱歌真学得烦了。老头儿
一点笑容也没有,左手击琴键,一段曲子别管唱多少遍,总也不会说半个好。千姿希望去贵
族夜总会唱歌,她从晓菲冷落她的态度中感觉到,那里决不是一般的歌厅。“方佩,”千姿
要与母亲讨论问题时会直呼其名,以示问题的严肃,“你不是说机会一闪即逝吗?”
方佩正在梳头,她侧过脸来说,“本来你应该在第二个路口转弯,千万不要因为第一个
路口热闹就迎上去,记住了吗?孩子。”
千姿道:“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肯叫我去做美腿小姐却不让我去唱歌。”“情况怎么
一样呢?”方佩温和他说,“那时是启动阶段,你现在已经进入轨道,我希望唱片公司一下
能接受你,而不是去喝高级堂会。”
“可是我也需要锻炼,我没有临场经验。”千姿力争。潦潦阿姨的家,潦潦阿姨的夜总
会,对她的诱惑是巨大的。方佩道,“你并不缺乏舞台经验,面对观众,唱歌和跳舞是一样
的。”千姿话锋一转道,“我们南下到底是不是为了挣钱,妈,我觉得你应该正视这个问
题,如果搞艺术干吗不留在上海?!”
方佩正色道,“当然要挣钱,但你不要以为商业与艺术一定是不相融的。恰恰相反,你
做得好,做得地道、到位,名利会滚滚而来。”千姿半梦半醒地望着母亲,听到母亲继续
说,“人生重要的一课是懂得放弃,尤其是放弃那些最耀眼的,最浮华的,最富诱惑力的东
西。”
千姿没有去贵族夜总会唱歌,依旧去余教授处接受指点,但她蓄意出击的心理已经箭在
弦上,不得不发。
机会,终于像梦中仙境一般地出现了。
新开张的至尚音像公司为了打出自己的招牌,决定花大价钱包装并推出一名歌手,做成
牌子菜,令至尚一下子在音乐界立住脚,销售方面也会前景可观。
谁都知道,至尚有外资背景,所以尚末出头或未出过大名的歌手无不蠢蠢欲动,争取一
跃龙门。
后来才知道这是至尚高层管理人员有意作“骚”,希望广泛网罗人材,以便选择性更大
更准确。
余教授推荐千姿进入新人组。
晓菲由于在歌坛熟门熟路,自然很早知道信息,进入群星组含苞欲放。
另有一个人数不多的先锋组,是已出名的歌手弃暗投明,与原公司反目,借口大多是宣
传不力且资金有限,所以拥向至尚旗下。
至尚放出口风,一旦签约,每个歌手的出资包装高达20万元,成名歌手也希望抓住这
个机会成为顶尖天皇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