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遠行者:理智與情感 |
| 送交者: 遠行者 2011年02月25日08:19:47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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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真長。由於風雪,航班延誤,兩天多,我輾轉了五個機場,原本簡單的行裝在手中也漸漸沉甸起來。其實日益延伸的航空網在提供舒適與迅捷的同時, 也潛藏着脆弱。人在旅途,常需應對預期與現實的可能落差。 “兒子,你回來了!”,我推門而入,父親衣着厚實的冬裝,正在廚房裡忙碌。這場景一下就變得熟悉起來。離開家十多年了,我從未在冬天回過南方。我脆弱的鼻子一遇到持續的嚴寒就會出狀況,如果不是母親突然病重住院,父親是不會讓我冬天回家的。 第一眼看到母親時,她正在病房外的走廊踱着步,見到我時她露出了微笑。在憔悴的笑容里,我似乎讀到的一份孩子式的委曲。一位心理學家曾對病人在接到癌症診斷後的情緒變化做過總結,首先是否認(denial),之後或伴隨着憤怒(anger), 懇請(bargaining), 抑鬱(depression),最後才是面對 (acceptance)。以人情緒的複雜性,這樣的理論,有合理之處,但是否過於簡化?這個疑問只是一閃念。眼前,母親罹患重症,父親,弟弟 ,我,一家人, 多年以後回到同一個屋檐下,要面對一個更緊迫的問題。這是一個萬千家庭都曾或將要遭遇的困境。如今身臨其境,選擇也許將更多地被感情而不是被理智所左右。 很多年沒有再握過母親的手。當我的手指順着她手背上的青筋滑過,直覺和理智同時讓我說:“我們回來,就是來幫你樹立信心。”她無疑牢牢記住了這句話。在陪伴母親化療的十天裡,常有探訪的友人。母親最後總會說孩子們回來就是來幫她樹立信心。 整整一層樓的病房裡都是患各種癌症的病人。一位中年主治醫生告訴我,每一個病人治療的過程其實都是一個故事。 母親常提起一位病友。她在我回來的前一天晚上去世了。母親指了指那張空空的病床,仿佛潔白的床單上她氣息仍在。母親住院時, 這位少婦的生命已經在倒記時了。其他病人告訴母親,六個月前少婦剛入病房時,幾乎每一個人都以為她是天人下凡。就在最後的日子裡,由於持續輸血漿,她的臉色還保持着紅潤,眉眼間還是驚人的美麗。母親偶然瞥見了她梳洗時揚起的已薄如蟬翼的手臂,才確信病魔真的附身於天使。母親是教師,閱人無數。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如此憐香惜玉,感慨一個生命的美麗和結束。我寧願相信這女子質本潔來還潔去,而母親描述的是她羽化成仙的故事。 母親的病房裡很快又住進一位病人。一照面,他就認出父母親是他曾經的球友。看到父母的疑惑,他不緊不慢地解釋他的模樣在幾次化療後已經改變許多。很快父母都記起他濃重的外地口音, 還有依然是南方人里少見的魁偉身型。從球友變成病友,這種機緣足以抹去邂逅時的任何陌生和矜持。母親告訴我,這位歐姓的漢子, 77級大學生,家中長子,做過教師,後來下海經商。他和老伴有一個令他們操碎了心的兒子。接下來的幾天,他的病情惡化,癌細胞已轉移至脊髓,痛苦不堪。即便這樣,他還常步行去醫院附近的自助店用餐,直到下半身突然截癱。原本言語間還樂觀幽默的他變得寡言而易怒。在疼痛難忍時,護士問如何幫助,他就以“讓我去死”來回答。母親和我一起無語地看着他對床前的妻,子交代後事,同時他的弟妹還有老母親正連夜從外地趕來。第二天早晨,醫生建議他再做一次放療以控制病情,而他不顧親人們的苦苦央求,一定要放棄治療,堅持要出院。看着眾人無奈或無助的眼神,在死一般的沉默里,我一定也已完全被情緒所掌控,等我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麼時,我已伏下身, 右手搭在了他的肩頭:“歐老師,請您一定不要放棄。活着就還有希望。” 他睜開眼,看到是我,“我本來是想堅持,放療後真的好痛。現在我癱了,我不想沒有尊嚴地活。” “癱了也不是世界末日,很多人都面對過。”看着他一臉的堅決,我突然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對着一個萬念俱灰的絕症患者,我的這句話是多麼的無力和可笑。 “謝謝你,不用多說什麼了,我決心已定。” 我正準備抽手, 扭頭看見了站立在床前的兒子。“歐老師,我知道您最放心不下兒子。就給他做一個榜樣吧。他將來遇到困難,想起老爸在那種情況,都不曾放棄。。。” 他的眼睛突然一亮, 伸手抓住了我和他兒子的手,“好吧,我就再做一次!” 我如釋重負,兒子輕聲對我道謝。我回到母親床邊,她正眉頭緊鎖。我把視線轉向一滴一滴下落的輸液,試圖平息住情緒的波動。我很為歐老師後續的治療擔心,我不確定醫生的方案是否還會有幫助,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只是逞了一時之快, 好心做了錯事。我更擔心母親,她看着同一個病房的病友經受的折磨,會有什麼樣的心理暗示。 陪伴母親的十天裡,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來聊天。母親又一次提到了我的眼睛。我小時候曾得過眼疾,如何保護好視力是我們之間永遠的一個話題。母親說,“我覺得眼睛喜歡濕或者冷。不信麼?濛濛細雨或是下雪天,在戶外,你會覺得眼睛很舒服。”這大概是真的,否則我為何也格外喜歡細雨中的漫步,還有雪後的晴朗。此時,我意識到自己一定是從母親那兒繼承了這份敏感。 轉眼間歸期已至。我留下換洗衣物,對父母說有空就再回來。在人來車往的醫院門口,母親倚在弟弟的臂彎中, 目送我上記程車。她穿着紅色的羽絨大衣,帶着白色的口罩,在早晨的陽光下,我隱約看到了她閃動的淚光。疾馳而去的車裡,我再也無法忍住淚水,就任它流淌。 父母親的世界啊,我曾經的家,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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