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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案例 (ZT)
送交者: baihang 2011年04月12日12:34:42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劉海嬰 ·


  老米過來找我的時候,總是要揣一瓶太雕,酒過三巡後,他會低聲講些舊事,
有些事情也許根本沒有發生過,比如見鬼,他說他曾站在一個偏僻小徑,背靠着
一棵孤零零的榆樹,時間大約是下午2點光景,細雨霏霏,他把一雙草鞋倒頂在
頭上,於是他看到人影憧憧,恍若集市一般。

  老米也講愛情故事,這種故事的可信度大約就高一些。

  在他還是個毛頭小伙的時候,他愛上個叫小真的姑娘,他們在同一個車間工
作,幾乎無話不談。一天,小真說她男朋友明天要來單位看她。老米臉上不露聲
色,心裡已經炸開了花。那時老米是個到處生事的角色,酷愛拉幫結派打群架,
於是他算計好了要給那個男的好看。第二天快下班時,小真的男朋友還真來了,
是個戴眼鏡的白淨後生,一見面就給老米和他的兄弟們上煙,還說了一堆小真少
不更事多蒙列位大哥看顧之類的話,老米他們沒脾氣了,心說人家又秀氣又懂事,
認栽吧。不但認栽,還要推杯換盞稱兄道弟。

  小真的男朋友叫什麼名字,老米也沒告訴我,我們就叫他小偉吧。

  小真和小偉已經好了三年多,但是遲遲不能結婚,老米後來才知道原來是雙
方父母不同意,有人傳得更神,說是小真的母親結婚前和小偉的父親談過戀愛,
雙方就是在那時結下的梁子。於是,老米的幻想又來了,其實他何曾放棄過幻想,
他們天天在一起,小真的一顰一笑都讓他難以消受。現在機會在向他垂青,雖然
他還沒想過如何利用這個機會,但他至少可以靜觀其變。

  一天,小真把他找來,小真哭得眼睛腫了好幾天,她說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但是父母堅決不同意他們在一起。老米看着她楚楚可憐的樣兒,大腦中一片空白,
他說:你要是非他不嫁的話,為什麼不私奔?小真又哭,她說很難,小偉也是個
孝子。

  接下來的幾天老米是在煎熬中度過的,小真沒來上班,他想也許私奔成功了,
但是沒有確切的消息。他煩躁不安,經常還沒下班就溜出去,和一幫混混打檯球,
然後尋釁滋事,用球杆和啤酒瓶做武器。後來,當一個弟兄湊在他耳邊通風報信
時,他正準備收最後的黑八,那個瞬間,他感到心臟倏的一下變涼了。回到單位,
有人正式通知他參加X小真同志的追悼會。

  老米的第一個念頭是,她寧願自殺也不選擇另外一種可能性,她哪怕朝這個
方向想一想,但是現在則不明不白,而且直到永遠,他覺得窩火;他的第二個念
頭是殺掉小偉,為此他在懷裡藏了一把電工刀,只要小偉在追悼會上露面,他就
刺倒他。

  殯儀館坐落在半山腰,老米他們順着一條煤渣路緩緩走進會場。巨大的美麗
的遺像,覆蓋死者的紅棉被,人頭攢動,有人用手指點着,說那是小真的父母,
那是小偉的父母。老米死死盯着小偉,後者被人架着,四肢舒展,象個目空一切
的死刑犯。照例是悼詞、哀樂和哭泣,老米握着刀把的手心全是汗,但是他挪不
動步。小偉表示希望最後握一下死者的手,他慢慢走到靈床前,掀開棉被,老米
想,還有什麼時機比現在更好呢。但是,小偉根本不給他機會,他突然跳將起來,
象叢林裡捕食的野獸一般,抱起死者,狂奔而去。

  老米和在場的其他人一樣,一開始都呆若木雞,然後是面面相覷,這些狀態
持續了足有10秒鐘,最後才亂鬨鬨地追了出去。儘管這個瘋子抱着個死人,跑起
來趔趔趄趄,但由於是下坡路,人們還是費了不少時間才攆上他,他恰好摔了個
大馬趴,屍體滾落在一旁,他的臉上布滿了煤渣。他還想頑抗,四個人上去把他
制服了,老米是其中之一。瘋子繼續在老米懷裡發出非人間的嘶啞的嚎叫。

  會場又恢復了秩序,單等那最後的環節,死者將被推入焚屍爐,幾個工人走
上來,死者的親屬開始失聲痛哭,並試圖阻攔,小偉卻安靜下來,事實上,他重
新回到會場後就變得出奇的安靜。他轉身對老米他們說:放開我吧,讓我一個人
站會,我不會再鬧了。他的鎮定神情令人肅然起敬,於是他恢復了自由。靈床已
經在工人熟練的手中穩步啟動,老米也許是被其中漫不經心的意趣所震懾,以至
於他壓根沒有理會小偉的行動。後者肯定是計算好了,他以無比精確的助跑趕上
了靈床,象是追着一輛正在行駛的馬車,然後準備縱身一躍,順勢躺在床上,但
他低估了打開爐門瞬間工人們迅猛爆發的推力,靈床在這種推力下陡然加速,義
無返顧地鑽進熊熊烈焰中,老米只看到紅色的棉被一下子揚起老高,爐門便啪的
關閉了。小偉的頭則重重地撞在爐門上,他瞄的很準,沒有人會懷疑他的決心,
但他失敗了,他暈厥在地,血從頭上汩汩冒出來。人們哭成一片,老米的眼淚奪
眶而出。

  這件事幾乎傳遍了縣城,人們都替小偉的父母擔心,他們該如何看管一個天
天尋死覓活的兒子。有一年多光景,老米沒有再碰到小偉。直到有一天,仍是打
檯球工夫,老米一側身看到了小偉,低頭騎着自行車,老米喊他的名字,他沒有
搭理,也許根本沒聽見,他顯得心事重重。

  後來就再也不曾謀面。老米說,已經有16年了。

  前兩天,老米從老家回來,我期待着另一些奇聞。但他一直悶悶地吃酒,並
不接我的話茬。酒至半酣,他忽然恨恨地說:這人算什麼東西。我把夾着鴨頭的
筷子放下,聽他的下文。原來,他這次回老家,在商場裡看見一個老相的中年人,
提着一堆花花綠綠的袋子,他認得這人正是小偉,他旁邊的婦人懷裡抱着個小男
孩,在他們身後,亦步亦趨地還跟着個姑娘,這姑娘的身量已經超過了老米的兒
子。老米偷眼覷了一下那婦人塗滿油彩的糙臉,便毅然埋下頭,和他們擦肩而過。

  到頭來,誰不都得向時間投降!我說。

  話雖如此,老米說,這人想來到底不夠地道。

  算啦,人家幾乎成為烈士,只是運氣差了點。

  老米拿出一支煙點上,狠狠吸了一口,不久,經過肺部過濾和酒氣清洗的的
藍色煙霧瀰漫了房間。他講了下面的故事。

  他6歲時住在外婆家裡,一天,村里出了件怪事,人們在遷墳時挖出一具僵
屍,據說面色如生,老米想去看,但被外婆關在家裡,那天,所有的小孩都被大
人關在家裡,整個村莊如臨大敵。外婆說,殭屍專勾小孩的魂。第2天,老米聽
說人們已經放了一把火把殭屍燒掉了。又過了好幾年,老米漸漸懂事,也約略了
解到那具殭屍的來歷。

  說來有點話長,那時還沒有老米。

  在村頭的機井邊上,住着一對夫婦,養着兩個男孩,一個7歲,一個11歲;
和他們住在一起的還有男人的母親和哥哥,這哥哥是個呆子,年近不惑尚未成家。

  在人們的印象中,這對夫婦總是起早摸黑地幹活,男人除了和妻子一道種地
以外,有時還替人做木匠。傍晚收工的時候,男人扛着農具,女人則提着盛飯的
籃子, 兩人的另一隻手就相互牽着,順着田埂走回來。雖然這種情況天天如此,
但看見的人總不免議論:

  瞧這老兩口又來了,走在外面還這麼親熱;

  你還沒看見在地里幹活的光景呢,女的給男的擦一擦汗,男的就給女的攏一
攏頭,那個麻呦。

  有時,三、五個孩子會跟在他們身後,學他們牽手的樣子,甚至拿土塊擲他
們。男人回頭沖孩子們笑笑,然後猛然齜一齜牙把他們嚇跑。男人是個偏外相的
人,有點多事逞才,村裡的大小事務他都喜歡摻合;女人話不多,生兒育女多年
還是老樣子,大約是外鄉人的緣故。

  據說,這男人家裡欠人一筆錢,是他父親留下來的債務,他父親在61年時餓
死了。

  男人的哥哥雖然呆頭呆腦,但現在想來不過是比較憨厚而已,頂多算個輕度
弱智,木匠活做得不賴,更兼編得一手好竹蓆,只是在那個年月用處不大。

  一天,哥兒倆又從鄰村做工回來,男人照例要到田裡去接孩子們的媽媽。但
是,在暗香浮動的麥浪之間,他沒有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他叫了兩聲,沒有回
應,他隱隱覺得不安,同時想女人可能已經在家裡燒飯了。他禁不住一溜小跑,
迎面一個婦人笑道:怎麼一個人,媳婦讓城裡人拐跑啦?他一頭撞進家門,看見
大兒子在寫作業,小兒子正和大伯玩拉大鋸呢。他二話沒說,帶着全家人又出去
胡亂尋了一遭,少不得驚動了村里鄉親。一個說,白天在地里看見過,什麼時候
走的沒注意。另一個安慰說,不會有什麼事,許是在熟人那裡耽擱了。男人也覺
得不會出什麼大事,只是女人平時並沒什麼朋友。

  他和衣而臥,灶台上擱着一封土掛麵,蔥花早就切好了,外加一個雞蛋,單
等着女人半夜回來,為她煮了充飢。

  早晨5點光景,他忽然醒來,他先是奇怪自己居然睡着了,然後才意識到有
人敲門,急促的聲音讓他心驚肉跳。他開了門,一個後生結結巴巴說:你媳婦……
在村西頭……他並不認真聽他講話,他示意讓他引路。他們就來到村外的渠溝
旁,順着渠溝往西又跑了一里路,那已經圍了五六個人。

  他的女人仰臥在水渠和溝壟間的窪地上,衣裳齊整,神態安詳,家什和籃子
都好端端地擱在一邊。男人蹲下來,注視了好一會說:她不是睡着了麼!

  “人已經過去了。”一個老者輕輕地說,象是在提醒他,又象是在自言自語。

  村支書把公社派出所的人叫來了,那人繞着屍體轉了十來遭,說不要破壞現
場,還是等縣裡的人吧。

  中午,公安局來人了,還帶了個法醫,檢查結果是:沒有傷口,也沒有任何
搏鬥痕跡,自然猝死的可能性最大,但也不排除階級敵人作案的可能。“你媳婦
害過什麼病嗎?”法醫問;男人搖搖頭,他想起很久以前因為產後體虛,女人曾
在地里暈倒,但他沒說。“如果家屬同意,”法醫說,“我們可以把屍體帶回去
解剖,這樣就能確定死因,是他殺還是自然死亡。”“當然,還包括自殺。”一
個公安補充說。男人忽然憤怒起來,他高叫道:你們把她帶走,能象做手術一樣
把她治好嗎?要是不能,你們就休想動她一下!

  女人最終埋在村北的那片墳地里,墳頭緊挨着往公社去的小路。女人的娘家
人始終沒有露面,村支書說,這女人的家鄉是個洪水泛濫疾病肆虐的地方。

  很快,人們覺得男人的脾性有些變了,變得不苟言笑,村里大張旗鼓地搞四
清,他也懨懨的,不似先前那般積極了。當然這都在情理之中。他只是拼命幹活,
忙完外面的又忙家務,伺候完老母還要照顧孩子,他的哥哥對他的幫助非常有限,
他似乎也不指望誰的幫助。過了一段時間,男人蒼老了許多,眼袋鼓得大大的,
眼睛布滿血絲。

  村里開始風傳北面墳地有鬼,一些親歷者描畫得有模有樣,說鬼長得黑黢黢
的,喜歡在午夜以後出來,蹲在路邊,不讓人過去,有時還嘆氣。其實明眼人一
聽就猜出是怎麼回事了。每天晚上,男人打發家裡人睡覺以後,就悄悄地溜出來,
到女人墳前坐着,一坐就是半宿,有時甚至到天亮。不管颳風下雨,夜夜如此。
人們知道了真相,便不再害怕,相反,知道有個活人在那,走夜路的人反而多了
些。

  然而,男人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鄉親們到底看不過去,只是常規的勸
說都告無效。村支書就把這事報到了公社,一個年輕的幹部斷言,這是典型的小
資產階級感傷主義思想在作怪,要求村里通過批判大會進行挽救。村支書見狀只
好作罷。

  光陰荏苒,約摸又過了一年。這天,男人從集上稱了三斤肉回來,算起來,
一家子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見葷腥了,孩子們都喜氣洋洋的。男人還特意買了酒,
哥倆當夜喝到很晚。男人告訴哥哥說,到今天為止,所有的債務都還清了,這裡
還有幾十塊錢,你拿着吧。他又指指炕上睡熟的人們說,以後老太太和兩個孩子
就靠你了。說話時外面雷雨交加,男人的哥哥醉醺醺地應承着。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在村北,人們驚恐地發現,女人的墳冢被扒開了,漆
黑的棺木已經有多處朽壞,棺蓋半掩着,一種陳腐的芳香在空氣中泛濫。膽大的
人湊上去看:男人側身躺着,雙臂摟着的女人已爛得不成樣子,一個敵敵畏瓶子
滾在旁邊。從整個情形推斷,男人鑽進棺材後曾試圖將長命釘復原,但談何容易。

  在男人家裡,人們看到三個大小不等的水缸,都齊齊地灌滿了水;屋裡晾着
孩子們的衣裳,也許洗刷時過於用力,領口發白,一個袖子已經磨破了。

  在幾個老人的倡議下,村里重新做了一副棺木,將兩人合葬了。

  又過了八年,也即老米六歲的時候,男人便成了殭屍事件的主角。

  我將信將疑,真有死後不朽的人嗎?

  聽老人們講,喝了許多農藥的人,屍蟲莫侵,也是有的。

  我沉吟半晌,覺得這事終歸有些稀奇,倘若那位柳泉居士活着,勢必編入
《聊齋》無疑。我忽然又想起一事,便問:他們的兒子怎樣呢?

  “這個,”老米囁嚅着,竟有些赧顏,“不說也罷,總之很不成器,不但不
成器,簡直就是糟糕透頂。還是不說為好。”

  我覺得有些悵然。我們幹了杯。

  這種事情也許是會發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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