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月的爸爸媽媽(下)

不幾天，五月的爸爸被送到一個秘密的地方，準備送赴刑場。五月的媽媽聽說這個消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預備和丈夫同一天共赴黃泉。聞訊趕來的五月的舅舅對五月的媽媽說:“我大字識不了幾個。你是讀書人，應該比我更明白。村裡的鬼頭戲都有得唱:流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五月媽媽內疚地望着為了自己犧牲一切的哥哥，知道自己不應該如此自私，為了哥哥要堅強地活下去。

兩天以後，五月的媽媽接到通知，被下放到一個邊遠的山區小學。就在同一天，五月媽媽發現自己懷孕了。悲喜交集的她坐在床邊默默地端詳着丈夫的照片，淚水不住地往下掉。一陣敲門聲將她驚醒，擦乾眼淚，打開門一看，廚房炊事員方老頭正神情緊張地站在門外，一見五月媽媽顫抖着塞給她一個皺巴巴的紙團。五月媽打開一看，是丈夫熟悉的筆跡:已脫身，請將自行車送給救命恩人。極度驚喜的五月的媽媽把方老頭讓進屋:“這屋裡您需要的儘管拿。”方老頭推起自行車匆匆往外走，說:“謝謝，這就夠了。我不幹了，回鄉下去。”看着方老頭騎着車消失在路的盡頭，五月媽媽關好門，激動地不停在屋裡轉圈。曾是堅定不移的共青團員的她雙手合掌對着窗外默默地祈禱:“感謝神靈，請繼續保佑我的丈夫和孩子。”此時此刻，五月的媽媽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一個陽光普照的五月的下午，在只有一間半房子的山村小學裡，一個小小的早產女嬰哇哇落地，接生的是住在簍山半山腰的護林子的秋婆婆。做母親的看了一眼陽光明媚的窗外，說:“就叫五月吧，希望她的未來如五月般燦爛。”

五月就是在這樣一個山高皇帝遠的山區里自由自在地成長着。在秋婆婆的幫助下，五月媽媽從山上砍來茅草，用竹蔑捆紮好，還糊上了稀泥，將整個房子進行了大翻修，還搭起了廚房、澡房、廁所，前面整理出一個小小的運動場，後邊是一塊不斷擴大的菜地。原本殘舊不堪的小學變得整齊明亮起來。在媽媽的奔走動員下，學生由原來的三個變成了二十幾個。五月的媽媽將唯一一間教室分成三個區，用竹籬笆隔開。學生按不同程度編成了三個班。教材也是五月媽媽自編的:數學、語文、地理、音樂。經常是語文、數學、地理同班開講，一個班上課時，另兩個班做作業。晚上，懂事的五月常常幫媽媽油印教材或試卷。媽媽用帶來的鋼筆、鋼板在蠟紙上刻寫，然後用油墨印刷出來。媽媽刷，五月小手不停地翻紙，配合默契。萬籟靜寂的群山中閃爍着一點昏暗的煤油燈光，現出母女兩人相依為命的身影。

且說五月的爸爸在看守人炊事員方老頭的幫助下，從死神的手裡逃了出來。心地純真的他認為黨和政府對下面的事情不了解，於是到北京上訪，想向黨表明十幾年來他對黨和政府的一片赤誠之心。成千上萬有着同樣想法的人蜂擁而來，引起了黨的不安，出動了大批警察，要將這批上訪的人一網打盡。五月爸爸又一次幸運逃脫。喪失所有希望的他決定離開拋棄了他的祖國。一路艱難跋涉到了中緬邊境。臨走前給五月舅舅寄了封不署名的信，詢問五月媽媽的情況。五月舅舅連夜趕到簍山將信轉給了五月媽媽。五月爸爸得知妻子有了自己的孩子，便放棄了出國的打算，成了中緬邊界深山密林里的一名伐木工人。五月舅舅每個月到簍山一趟，轉交五月爸爸的信件。五月三歲時，五月爸爸還想辦法給五月寄了一件小棉襖。當五月稍稍懂事，媽媽常常被困入這樣的一個問題: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媽媽總是說:爸爸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要走很長很長的路，這會說不準在路上呢。

五月第一次見到父親是在近六歲的一天早上。從夢中醒來的五月，睜開眼迷迷糊糊，看見媽媽與一個鬍子拉渣的陌生人依偎着坐在床前望着自己。看見五月醒來，媽媽滿含淚水地對五月說:“是爸爸回來了。”陌生人伸出手將五月抱了起來。在陌生人的懷裡，五月覺得彆扭，使勁掙脫開，跳到地上，一溜煙地跑了出去。五月跑到山間的小樹林裡，拿起舅舅送她的小海螺吹了起來。陽光應聲而出。五月拍拍它的頭，說:“他回來了，我爸爸”說完便撒開小腿，風似地掠過灌木叢。陽光緊貼其後。到一處小瀑布前，黃絲猴們看到五月興奮尖叫，紛紛鑽出藏身之地，悠蕩過來。那隻老猴摔過一條樹藤，五月雙手抓緊，小腳一蹭，飄了過去。陽光已箭似地掠過了水面的岩石，向山頂上跑去。五月赤腳站在岩石上，舉起海螺，盡情和應着陽光“嗚~~嗷~~”，強壯渾宏與清脆柔和在山峰尖上迴蕩。幽藍的晨暮應聲漸漸退去，一道璀璨的朝霞盈盈從天邊雲海浮現。剎那間，象掀開色與光的寶葫蘆，天地間七彩翻滾，那不停涌動的燦爛的巨輪冉冉升起，金光爛漫。五月隨風飄動的寬大的粗布麻衣和陽光蹲坐在岩石上的剪影，定格於眾鳥翻飛盤旋的勃勃群山之前。小學操場上，五月爸爸媽媽肩並肩手挽手站立着，望着遠處五月小小的身影，眼眶蓄滿了淚水。秋婆婆聽到海螺聲，停下手中搗藥的木棒，默聲祈禱:“神啊，請保佑這孩子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