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相熟的大姐剛剛從外地回來，風塵僕僕在外奔走了大半個月，歸來的時候滿臉倦色但卻又像是非常滿足。近一年來我見慣了大姐如此奔走，自從去年8月底兒子去了外地念大學，每個半個月她都要去學校看看念書的兒子，半年來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學校里和火車上，兒子頭疼腦熱了自然要去，每個月的例行公事還有去給兒子清洗積攢下來的衣服和襪子。

　　為了方便奔走照料上大學的兒子，大姐做了兩個重大決定：一是辭去了本不錯的工作，因為大部分時間都不能正常上班;第二便是在兒子的學校旁邊租了一套房子，因為每次去都要耽擱一個禮拜，住酒店實在有點吃不消，兒子不但要媽媽常去陪着，還得吃媽媽做的飯才能過得舒心。

　　閒聊的時候我說大姐對兒子的照料有點過了頭，大姐不以為然：“我這算什麼呀?跟人家的媽比起來，我做的還遠遠不夠!”大姐說，他兒子的宿舍有個同學，報到之後的兩三個月裡根本睡不好覺，一到夜裡就不安穩，幾乎沒好好休息過;更離譜的是，那個孩子在床頭擺了三個鬧鐘，大半夜三個鬧鐘總會次第響起，提醒自己起夜，即便如此，頭兩三個月裡還是尿了好幾回床，那孩子傷了自尊，差點退學回家，宿舍同學好說歹說，答應此事絕不外傳才留住他。那孩子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在出門上大學之前的十八年中，他都是跟媽媽一起睡覺，每天夜裡都要媽媽叫醒他起夜，沒有媽媽在身邊就會尿床。

　　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大姐說得有板有眼，我相信不是杜撰的，儘管它真的很難令人置信。

　　前幾天看電視，說的是一對母女在北京求學的故事，為了讓女兒能考上舞蹈學院，母親從6年前就帶着女兒到北京來，租住在舞蹈學院附近，每天陪着孩子上學和練習舞蹈，負責照顧女兒的吃喝拉撒，將女孩的父親一個人留在老家掙錢養家。故事本身是要褒揚那個女兒的求學精神，也是讚揚母親為孩子付出一切的偉大的愛，但看着看着心裡總覺得有點彆扭，倘若每個母親都如此付出，而每個女兒都如此執着，是好事還是壞事?

　　身邊的朋友從幾年前陸續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到了這個階段，大家仿佛約好了似的陸陸續續當了父母，也像約好了似的有了一種共同的生活模式：圍着孩子轉圈，一切為了孩子。很難相信的一點是，不少朋友自從有了孩子，就有意無意地進入了夫妻分居的生活狀態，我隨意問了一些朋友，如此狀態的十有七八，甚至有些人的孩子已經五六歲了，夫妻倆仍然處於分居狀態，其中一個始終陪着孩子睡覺。

　　並非感情不好，並非喜歡分居，一切都是為了孩子。這是一種多麼令人難以理解而又令人揪心和感動的行為!孩子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夫妻暫時分開睡，也許很好理解：怕不小心擠壓到孩子;孩子大一點了，陪孩子睡覺的一方漸漸習慣了每天晚上有那個小人兒陪在身邊，不忍心分開;孩子再大一些，一家三口同睡一張床鋪似乎有了不便……無論有沒有道理，事情總是這麼繼續下來了，為了孩子，兩口子付出的不僅僅是努力工作賺錢，細心照料呵護，還有這種不太合理似乎有很合情的尷尬分居。

　　國外大多數人的生活中，任何時候夫妻都同處一室，再小的孩子也要單獨睡覺，從嬰兒時代就如此，從小小的嬰兒床到孩子漸漸長大後屬於自己的小房間，孩子始終在自己的空間裡成長，父母只是在一邊呵護照料，而不是時時刻刻將孩子貼在身邊。中國的很多夫婦一旦有了孩子，夫妻之間的或長或短的分居也就開始了，其中一個人日夜陪伴孩子，夜裡要餵奶，半夜要把尿，隨時需要給孩子蓋被子……當這種無微不至的關愛成為習慣，夫妻之間也就形成了事實上的分居。

　　每個地方，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都有自己特定的習慣，有自己獨特的情感表達方式，所以單因為國人的這種很特別的照料孩子的習慣和方式而對其加以指摘，未必就是對的。只不過我總是在想，父母用這樣的方式表達情感，用如此付出愛護孩子，對孩子而言到底是好是還是壞事?就像前面說到的那位大姐，孩子都上大學了，還需要母親隔三差五遠赴千山萬水之外去洗衣做飯，照顧生活，面對這樣的尷尬，是孩子本身的依賴過多了還是母親操心得太多了?還有那位到了十七八歲仍然需要母親陪着才能睡得踏實才能不尿床的兒子，如果在他還是個幼兒的時候，父母親能夠讓他有一種獨立的體驗，今天會是如此嗎?

　　每個女人最終都會成為母親，每個孩子也都要最終學會獨立，這兩者都是水到渠成的事，並不存在衝突，不過在中國的現實生活中，尤其是物質條件越來越好的今天，它們在某些時候確然存在着衝突，很多女人從成為母親的那一刻起，其實就在延緩孩子走向獨立的進程。讓人哭笑不得的是，每個母親都盼着孩子早點長大，早點懂事，早點獨立，卻又往往因為自己的愛護，而剝奪了孩子學會獨立的空間，消除了孩子學會獨立的機會，到了最後，往往是如此局面：孩子總在問自己為何不處處不如別人，母親又在感嘆自己的孩子咋就那麼讓人操心。

　　孩子是我們一生中駐留在家裡時間最久的過客，早晚有一天，他會離開，會為他的那個駐留最久的過客操心和付出;因為孩子是客，所以更應該給他一個自己的空間，讓其自由發展，學會獨立，而不是因為自己的愛而試圖讓孩子成為依附於自己的一部分。孩子是從天而降的天使，會帶來快樂，會讓人幸福，天使的到來是為了讓生活更美，而不是破壞原有的美滿。作為張開雙臂迎接天使的父母，如果為了招待這位可愛的客人而徹底失去自己的生活和空間，天使會開心嗎?

（張寧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