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的前三个星期,我陪着父亲上医院治疗及检查。中间抽空拜访了师母和燕子父母。我和左薇成都举行婚礼时师母因病未能出席,结婚后我直接去了美国。一别六七年,师母两鬓白发,神情举止苍老了许多。她谈起春生不胜感慨。在师母眼里春生做的最不好的一件事就是不该抢走我的女朋友。当年春生和小湾结婚,邀请她去参加婚礼。她本来不想去,最后还是去了。春生和小湾向她敬酒时她一时糊涂,说跃娃子知道你们结婚吗。春生和小湾脸色当时就变了,大家都非常尴尬。
我不确定师母的抢字是否妥当,微笑着把回国前拍的全家合影送给她,说其实我现在过的也不错。照片里左薇和我都带着近乎夸张的笑意,唯有儿子一脸的严肃。那天我们强迫他照全家福,好让我带回国给父母,他老大不高兴。
师母带上老花镜仔细端详好久,连声说好好,摘下眼镜遗憾道出一段往事。师傅心里一直把燕子当自己的亲生女儿。师傅去世的前一天说他这么走了,这世上有两个人还让他牵挂放不下。一个是师母,一个是燕子。师母如果将来遇到合适的可以再嫁,不必因他而犹豫。燕子太要强,一般的男人不容易容忍。跃娃子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虽然不比燕子聪明,但心眼好而且有教养也能容人。燕子这么喜欢欺负捉弄跃娃子,跃娃子都不记恨心里。要是将来跃娃子跟那个漂亮的女孩分手,燕子能和跃娃子走到一起话就好了,他死了也可心安。
我想起师傅临终前的话,当时只以为不过普通的嘱托,想不到师傅言下居然隐含如此深意。且不说燕子当初还小而我一心只在小湾身上,我一直以为师傅看重的除了燕子只有李涛。我问燕子知道这件事吗?
师母道你去深圳找小湾那年她来看我时我跟她提过。她说她只一心想帮你找到小湾。第二年她暑假到深圳去看望你后态度似乎变了。回来后我们聊天时她总爱提起你,她谈起你时的那个快乐,脸上那个表情,只有恋爱中的女孩才会有的。我问她是不是喜欢上你了。她说是,但她要等你找小湾三年之约期满或你对小湾死心后才告诉你,她才不要乘虚而入当第三者。唉,她就是那么骄傲,她不愿意乘虚而入别人可不这么想啊!其实啊,到了现在我还是觉得你和燕子最般配。
我宽慰道我看过燕子男朋友的照片也听过燕子的介绍,无论哪方面他都比我强多了,而且他对燕子也比我对燕子好上十倍不止,师傅在天之灵一定会心安。师母摇头叹息地笑道只可惜他去世前的两个愿望都没达到,不过我一个人过日子也过得挺好,百年之后好跟你师傅葬在一起。她说到这,眼里泛起了泪花。
我回国探亲请了五个星期假。父亲结束一个阶段的化疗回家休养,我趁这个空隙打算到深圳把左薇的房子处理掉。燕子劝我去看小湾的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倘若春生没有入狱,我几乎敢肯定不会去看小湾。和左薇结婚的前夕,我把和小湾有关的所有信物都锁在一个箱子里。我原来想一把火烧掉,面对信物时却终究下不了狠心。我告诫自己三十年内绝不打开箱子。然而燕子的话象是以另一种方式揭开了这箱盖。我无需打开真正箱子,因为箱子里的一切内容已拷贝在我封闭的记忆中。夜深人静一个人躺在床上,记忆汩汩而出,我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些前尘往事,想象着小湾向燕子探问我情况时的情景,心痛惆怅麻木茫然交织着悄然浸满我的胸怀。我甚至白天陪父母说话时偶尔也会突然恍惚走神。燕子的话是对的,经历了这么多年,我应该有勇气再见她一面,倘若有可能,不应让最后一次见面悲伤的一幕成为彼此最后的记忆。我踌躇再三,决定去深圳前去一趟月亮湾花店。我没有预先告诉任何人。倘若小湾恰巧不在花店或者花店已经转让,就当是我们命里注定无缘再见,一切交给上天决定吧。
到重庆不过下午两点,我把行李放在旅店,打出租到了月亮湾花店,远远望见月亮湾三个大字便叫停出租车。我跳下车,心跳突然加快,手心开始冒汗。我拉了拉衬衣,端正了领带,一步一步走向花店。一个身着湖水色长裙窈窕的女子,唇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弯着腰正在细心摆放鲜花。年过三十对于她,仿佛只是在美丽的颜容上添了份成熟的风华。我紧张悬吊的心忽然平静下来。我静静地注视着她,静享着激动后的平静和花木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