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佳早已胳膊酸累，忽然有個楞頭呆腦看上去還算老實的同學主動提供幫助，便快樂地如釋重負，把拌倒陸帆最重的那個箱子遞到他面前。她心裡甚至有點小小的快感，見到陳浩會告訴他，你沒來接我，還會有別的男生幫我呢！

陸帆看着那大箱子一愣，望向方佳。方佳清清脆脆一聲笑語謝謝。陸帆咽了口唾液，總算擠出不客氣三個字。

學校有校車到火車站迎接新生，兩人一起去學校報了到。方佳被接送女生的高年級同學用三輪帶去女生宿舍，分別前和陸帆說了句謝謝你同學。面對方佳朝花般清新俏麗的笑臉，陸帆的感覺和方佳把行李遞給他時的感覺幾乎一模一樣：如釋重負。所缺的是他已沒有餘力感到快樂，他兩條胳膊都快累斷了。

陸帆給家裡的第一封信就是大嘆倒霉，後悔沒有隨身多帶件行李。他本來也算是賺了一條手帕，只是又是血污又是泥塵，到了宿舍隨手就給扔到垃圾里。

方佳宿舍安頓好後，拿着陳浩的通訊地址一路詢問着找到他的宿舍。陳浩不在，只好留了張紙條。方佳晚餐後聽到樓下有人喊，窗口一看，是陳浩。她燕子般輕盈地跑出去。半年多沒見，陳浩帶着黃土地陽光的氣息，黑了些，越發顯得清瘦。陳浩抱歉說他今天上午才返校，讀了她的信趕緊到火車站卻晚了。

方佳道沒關係，想起那個呆頭傻腦的陸帆，忍不住笑了。陳浩問她怎麼不去報考北大清華。方佳心道是因為你在這兒呀，嘴上卻說考前填寫自願時候信心不足。陳浩帶她在校園漫步，一路介紹路經的建築是幾號樓或屬於哪個系。方佳望着陳浩俊朗的面孔聽得不甚專心，想着以後至少兩年可以常常這樣和陳浩在一起，內心充滿了興奮。

方佳喜歡陳浩屬於典型的一見鍾情。那是她入高中不久，放學經過學校板報欄，一張稿紙悠然飄到腳下，字跡方正謹嚴清麗俊秀。方佳小時被爺爺逼着練過書法，一看就知道是極其標準的顏體。她撿起稿紙正欣賞時，只聽見一聲這是我的。

方佳抬頭看去，面前是個高高瘦瘦帶着眼鏡，眉清目秀衣着整潔的高年級男生。方佳不知怎的就望着他呆住了。那男生溫和地一笑，從她手裡拿過稿子轉身去了。方佳就痴呆地站在那兒看着那男生用粉筆寫板報。男生抄完了一首詩，側頭見她還在看，有些詫異，隨即笑道你是新入學的吧。方佳點點頭。男生道我叫陳浩，高三一班的。你呢？方佳低聲道方佳。如夢初醒，感覺臉一熱轉身跑了。

第二天放學後，方佳特意在板報附近轉悠了一圈，不見陳浩的身影。方佳悵然地離開學校，經過書店時不經意往裡瞥了一眼，卻見陳浩背着書包站在書架邊讀書。方佳心如小鹿亂撞，假裝隨意地走了進去。她還想着是繞一圈還是直接走到他面前，陳浩已經抬頭看見她，對她友好地一笑。方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陳浩說你到書店看書？方佳說找一本數學參考書。

陳浩指指書店深處說數學輔導書都在裡面。方佳說了聲謝謝，不情願地走了進去。她在裡面隨便翻了幾本挑選了一本出去時陳浩還在低頭看書。方佳說看什麼呢？陳浩給她看封面說晉陽秋，寫抗戰初期的小說。方佳很少看戰爭小說，好奇問好看嗎？

陳浩說挺好的，給她大致講了講故事情節。兩人書店裡站着一聊就是半個小時，從小說聊到板報，直到店員提醒他們小點聲。從那天起兩人相熟了，陳浩寫板報時，時常可以見到方佳的身影。陳浩考上大學後和方佳開始書信往來，假期回家探親則會和方佳見面聊天。

開學不多久新生軍訓，深夜集合步行十幾里到火車站。方佳在火車站等火車時看見陸帆。陸帆耷拉着頭坐在背包上哈欠連天。陸帆也看見方佳，對她的精神抖擻迷惑不解。更令陸帆吃驚的是三個星期後的軍訓打靶，方佳五發子彈打了四十九環，帶了大紅花的照片張貼在營地。陸帆一百度近視，又拒絕戴眼鏡，虛着眼靶子看得模模糊糊，打了四十環勉強達標。

軍訓只有晚餐後兩小時時間可自由活動。一天方佳和劉慧在營區散步，看見陸帆馬軍等男生圍着瓜攤買西瓜。陸帆和方佳打個招呼，拿了兩塊瓜遞給方佳和劉慧。閒聊中馬軍問陸帆怎麼認識方佳。方佳想起陸帆摔跤時狼狽樣，笑而不語。陸帆知道她為什麼笑，面不改色地說入學那天，方佳在火車站逢人便打聽誰去我們學校。剛好我經過，她拉住我說同學，我行李帶多了，你能不能幫我拎一下行李，到學校我請你吃飯。結果我行李拎了飯卻沒影兒。陸帆煞有介事的講述讓方佳驚異得含了一口西瓜忘了嚼，想不到這個她以為楞頭呆腦的傢伙居然這麼油，當着她的面胡說八道。陸帆看方佳含着瓜瞪大眼睛驚異的樣子，嘿嘿得意地笑。方佳意識到自己失態，瞪他一眼，總算看在他拿行李的份上沒戳穿他。

吃完西瓜，幾個男生商量着爬軍營外的秦嶺。劉慧擔心違反紀律不肯去，方佳喜歡爬山跟着去了。一路上，方佳和陸帆聊着天，聊到各地高考分數線的不同，陸帆告訴她自己的高考成績。他的分數如放在湖南，只是剛過重點線而已。陸帆問方佳成績，方佳讓他猜。陸帆故意猜了個高分。方佳微笑着說差不多吧。陸帆說到底是多少，當方佳告訴陸帆她的高考成績時，陸帆心裡咯噔一下，將信將疑，只差沒問出你為何不去北大清華。

爬到半山，山下有人呼叫讓他們下山，遙遙望去，其中似乎有軍人。陸帆說你還敢不敢爬？方佳說你不怕紀律處分？陸帆滿不在乎說能把我們怎麼樣？方佳說你爬吧，我下去了。下走了不一會兒，聽見後面腳步聲，陸帆追了過來。方佳笑道你也怕了？陸帆道有什麼好怕的，話音未落已竄到她前面去了。方佳哼了聲，低聲道死要面子！

軍訓結束後方佳去找陳浩，宿舍門口碰見陳浩有說有笑的和一個清秀的女生出來。陳浩說今晚文學社聚會，讓方佳去看看。一路上陳浩和那女生討論着今晚的安排。方佳默默地跟在一邊，感覺自己仿佛成了多餘的人。到了聚會的教室，很多人主席主席地跟陳浩打招呼。方佳這才知道陳浩除了是系學生會副主席頭銜外，還是文學社的主席。

方佳當晚加入了文學社。她的父母在大學裡教授理工科。那個時代讀理工的人，言談之間免不了對文科的鄙視，以為文科不過是虛浮口舌之物，當不得真本事。受這樣的家庭環境薰陶，方佳潛意識裡也不免輕視文科生。她的文科成績相當優異，不是因為喜愛，升學需要罷了。她加入文學社目的只有一個，因為陳浩是主席。陳浩在文學社的演講所展現的才華和風趣令她傾心，她不願失去任何目睹陳浩風采的機會。

大一的女生猶若新鮮上市的水果，惹來成群蒼蠅般亂飛的高年級男生，一心想趁小女孩初來乍到鄉愁幽幽的時節，展現些關懷以期騙得美人入懷。方佳因為成績優秀被輔導員指定為系學生會學習幹事，認識了不少學生會的人。學生會和文學社裡男生淺薄的賣弄和殷勤的追求讓方佳感到厭惡。這些人頂多隻配跟陳浩拎鞋，他們當她是誰？懵懂無知的女孩？

女生通常結伴而行。方佳和睡她下鋪的劉慧自然而然地結成一對。一天晚自習時，陸帆不知從哪兒竄了出來，裝模作樣請教了她一道高數題，然後仿佛恍然記起似地說對了，有封信給你。我有個老鄉想和你認識。他笑嘻嘻地從褲兜里摸出一封信放在方佳面前，渾不知撞上了槍口，更沒想到未來的一生因此而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