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讓她日夜牽掛的臉就在她面前。陸帆滿臉的倦意，眼裡充滿血絲。他裂開嘴苦澀地一笑。方佳沒有笑，呆呆望着他，身體輕顫着淚水漸漸充盈了眼眶。陸帆臉上的 笑容消失了，心裡一陣溫暖，想說句我這不好好的嗎，嗓子卻如同被什麼堵住，一句話都說不出。兩人就那麼痴痴凝望。方佳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緊緊環抱陸帆的 頸項，一頭扎進他懷裡。陸帆一愣，隨即張臂緊緊抱住了她。

兩人相擁良久才分開。方佳拉他在沙發坐下，讓陸帆告訴她這兩天的經歷。陸帆所說的大致和方佳聽到的描述一致。廣場被荷槍實彈的部隊包圍，局勢雖然緊張，停留 在廣場的人群將近凌晨有序地從西南角撤離。他和劉晨離開廣場後並沒立即返回學校，而在廣場以西長安街附近觀望事態。他怕方佳擔心，本來一離開廣場就打算直 接去找方佳。但劉晨說既然是我叫你來北京，我就要負責你的安全，一定要拉着他留在學校靜觀局勢。後來又遇到撤離時一個扭傷腳腕的女生。他和劉晨一起把她送 到她的學校，在那裡停留了陣，又跟劉晨在幾個學校找人，深晚才回到劉晨宿舍，看到方佳留的字條。今天他一大早不辭而別，溜過來找她。

方佳埋怨道：“你至少應該打電話告訴我一聲。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我找了你一天，一個晚上都沒睡着。”她的眼圈青青，顯然沒有睡好。

陸帆微笑道：“我找了電話，都有人在用。而且、沒想到你會這麼惦記我。”

方佳生氣了，說：“你不講良心！”握起拳頭捶打他的胸膛。

陸帆把她攬入懷裡道對不起，想到前晚緊張的一夜，以為再也見不到她，淚水悄然湧入眼眶。他不想讓方佳看見他的眼淚，悄悄地抹去。兩人緊緊相擁，好久，他突然想起父母，跳起來道：“我得給家裡打個電話報個平安。”

陸帆首先想到的是她而不是他的父母，這讓方佳的輕怨煙消雲散。方佳道：“你用我姑姑家的電話打。她家可以打長途。”

電 話在沙發邊的茶几上，陸帆側坐着給家裡打電話時，方佳溫柔地看着他。這個讓她牽腸掛肚，提心弔膽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大男孩終於毫髮無損完整地平安地回到她面 前。突然從極度的緊張中鬆懈下來，方佳聽着他的聲音，整個身心都癱軟了。她從後面抱住他將頭貼在他的背上，幸福地閉上了眼睛，而淚水止不住流。陸帆打完電 話回過身，但見她淚流滿面，不由呆了。

方佳右手抹了把眼淚，難為情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淚水就流了下來。”

陸帆雙手握住她沾滿淚水的右手放在自己胸前，感動得不能自己。

方佳抬起左手，春蔥般的葇荑輕輕撫摸陸帆的臉，似乎想確定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虛幻。她淚眼汪汪地問出一句跟她智商完全不相匹配的話：“陸帆，你真的喜歡我嗎？”

陸帆使勁地點點頭。

方佳道：“是從下太白山那天開始的嗎？”

陸帆又使勁地點頭。

方佳道：“那你為什麼回去後躲着我對我不理不睬？”

陸帆凝視着她小女兒般如嗔似怨的淚眼，遲疑了片刻說：“我 是天空裡的一片雲，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前晚在火光和槍口之前，他在極度激動和緊張之中想着方佳，突然想起了徐志摩的這首偶然。沒有任何一首詩比它更能 確切表達他以前和當時的心境。以前他擔心方佳對他的愛只是一種偶然。前晚，當他以為自己的生命隨時可能走向盡頭的時侯，他想如果自己真的就在今夜死去，自 己在方佳一生之中，也就成為一個轉瞬間消滅了蹤影的偶然。

方佳破涕為笑，摩挲着他的臉道：“不是偶然，是天意註定。就象我們在車站相遇，相撞不僅僅是一時交會時互放的光芒，我們去的是同一個學校。我們一去太白山，一起到北京，我們走的一直是同一個方向。”

陸帆臉上綻開一個快樂而羞澀的笑，說：“我怕我是自作多情，我、我不配你。”

方佳笑道：“傻瓜，愛有什麼配不配。你害得我還以為是我自作多情。”她在他胸膛輕嗔地一捶，依偎在他的懷裡，沒有什麼比躺在所愛的人懷裡更真實。

兩人相依相偎象兩個傻瓜一樣絮絮叨叨，甚至一起把那首偶然輕輕地背了一遍，渾然忘了外面的世界，直到陸帆突然想起馬軍，說你有沒有馬軍的消息。方佳道他昨天 下午打來電話留言說他沒事，他會留在北京等你的消息。陸帆那說我現在去找他。方佳說我跟你一起去。陸帆道你還是留在家裡，我一個人去就行。方佳溫柔而堅定 地說不。兩人剛要出門，方佳想起忘了問他吃了沒有。陸帆說路上看見有賣包子的買了兩個吃，人家知道他是大學生後一分錢沒收。

兩人到馬軍同學的學校，馬軍出去了。兩人在校園裡遊蕩，再度感染現實的凝重。直到下午才等到馬軍回來。三人談論了各自這兩天的見聞，悲憤與沮喪交織，心情都 非常沉重。最後討論下一步打算，是返回西安學校還是直接回家。方佳提議先回學校看看。馬軍家在山東青島，歸鄉心切，不願再繞道去西安，說北京學校學生都已 開始紛紛返鄉，估計西安學校亦然。陸帆本無所謂，反正回四川也要回經過西安。他內心贊同方佳意見，但此時的他多了層顧忌，不願顯得重色輕友。商議的最後結 果還是直接回家，明天就動身，視局勢發展再定是否返校。三人在學校外麵館晚餐，馬軍問陸帆晚上住哪兒，如果沒地方住可以住他這裡。他高中同學宿舍里已有兩 人返鄉空了兩張床。陸帆瞟了方佳一眼，方佳對他搖頭皺眉遞眼色。陸帆道我還是去我同學那兒住，我東西還在那兒，跟他一起回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