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趣事---養蠶

我上小學四年級時，我姐突然向全家宣布：她要養蠶。

我姐那時在學校的乒乓球隊，她一個隊友的外婆家在農村，那裡家家養蠶。她很快給我姐搞來了蠶種。蠶種是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滿了一個個比芝麻還小的褐色蠶卵。

據說高溫利於蠶卵出殼，我姐就將蠶種在太陽下曬、在燈下照。不久，蠶種上就有許多蠶在蠕動，很小很小，有時我們要用放大鏡才能看清。等所有的蠶都出來，我們數了一下，活下來的有一百五十多條。

我從小一直是我姐的跟屁蟲。我姐養蠶，我當然羨慕，並想自起爐灶，獨打江山。那些天，我除了跑前跑後積極地給我姐當下手外，還儘量討我姐歡心，有三顆糖，一定分給她兩顆。當時我班剛好轉來了一個新同學，她家裡有好多當時的禁書，其中有蘇聯的“復活”，“收穫”。“怎麼辦”等。我一次又一次地向她借書，每次借來，都讓我姐先看。最後我姐可能是被我的誠意感動了，慷慨地分給我三十條蠶寶寶。

將這三十條蠶小心地放進我媽從她單位醫務室要來的放針筒的紙盒子裡，我就開始了我的養蠶大業。

蠶小的時候，食量小，三十條蠶只要一兩張桑葉就能管飽。但蠶小嘴小也嬌氣，餵它們的桑葉要嫩，還要剪成很細很細的絲。蠶慢慢大起來後，桑葉可剪得粗些，再大些，就可以餵它們整片的桑葉了。

我們的桑葉來源主要是周圍鄰居和同學家院子裡的桑樹。蠶大後，食量大增，白天黑夜要吃好幾次，周圍的桑樹葉就供不應求了。那時我和我姐常常要走好遠，去郊區的桑園採桑葉。記得桑園的桑樹不高，上面結着許多的桑果，我們總是將桑果吃個夠，然後心滿意足地提着滿籃的桑葉回家，嘴上、身上儘是桑果留下的一片片紫紅。

採回桑葉，要用水洗乾淨，然後晾乾或用毛巾擦乾。濕桑葉是不能餵蠶的，否則蠶就會拉肚子。有一次連下兩天大雨，家裡的桑葉也沒有了，蠶餓得腦袋仰得高高的。我和我姐看它們餓得實在可憐，冒雨打着傘出去找桑葉。好不容易看到一家園子裡有桑樹，怯怯地敲開了人家的門，那家主人看到被雨打得半濕、冷得有些抖索的我倆，二話沒說就放我們進去了，還好心地幫我們采了不少桑葉。我倆興沖沖地回家，因為着急，桑葉洗了沒有完全擦乾就餵了蠶，結果有幾條蠶開始拉稀，拉的稀是綠色的，看着很恐怖。好漢經不起三泡稀，那幾條蠶拉了幾次後，不吃不喝，越變越軟。我心裡着急，卻不知道如何營救，眼睜睜地看着它們死去。吸取教訓，以後餵蠶的桑葉，我總是檢查了又檢查，再也不敢帶一點濕氣。

時間長了，跟蠶的感情也越來越深。我常常坐在一旁，靜靜地聽着它們吃桑葉的沙沙聲。如果是下雨天，外面是落在屋頂、打在樹葉的風雨聲，屋內是蠶吃桑葉的風雨聲，兩種聲音一重一輕、一遠一近，雖在同一個世界，卻似不同的世界。

我的家鄉夏天悶熱，熱得我們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每到傍晚，大人就會在院子裡擺上竹床、藤椅，全家在一起聊天、講故事、乘涼到很晚。一天，我爸乘全家在外面乘涼，就在屋子裡打了驅蚊劑殺蚊子，當時一再囑咐我們孩子不要進屋去呼吸有毒的氣體，可他卻偏偏忘了屋子裡還有比我們更脆弱的生命---我們養的蠶。

第二天我們起床，飯桌上放着豆漿、油條、燒餅和燒賣。我小時候家裡條件並不富裕，油條、燒餅隔兩三天才能吃一次。除了逢年過節，很少有這麼豐盛的早飯。那天我爸我媽一個勁地勸我姐和我多吃，臉上是一副討好的笑。待我們吃到打嗝，我爸小心地向我們宣布：我們的蠶大多都壯烈了。我倆跑過去一看，只見一大半的蠶都躺着不動，而能動的也是有氣無力、奄奄一息。馬上，我姐發出慘烈的哭聲，又蹦又跳，眼淚鼻涕誇張地在臉上流着，而全家人也圍着她一個勁地哄着。混亂中，我抱着我的蠶盒子，跑到另外一間屋子，關着門對着那些犧牲了的蠶抹眼淚。那可能是我第一次償到生離死別的滋味，所以特別傷心。哭完後，拿了個小鍬子，在我外婆種的鳳仙花旁邊挖了個小坑，將死去的蠶埋了起來。埋好後，對着那一片新土，忍不住又哭了好久。

大難不死，二十多條蠶中有八條活了下來。我對它們照顧得更仔細了，當然驅蚊劑是再也不會打了，就是點蚊香，我也是將蠶盒子離得遠遠的，生怕它們再受傷害。

終於，蠶的外皮變得透亮發光，餵桑葉它們也不吃，是它們“上山”的時候了。

我舅舅是個熟練的車工，他在廠里給我和我姐車了一小一大兩個錐型的鐵皮柱子，我們在外層包上麥杆，給蠶做了結蠶用的“山”，然後將“熟”了的蠶放到麥杆上讓它們結繭。蠶爬在杆上，就開始慢慢吐絲，先是一根，再是一層，又一層，裡面的蠶變得越來越小越圓，蠶越來越厚越白，最後再也看不到裡面的蠶了。摸一摸繭殼，硬硬的，但總是不敢使勁壓，怕殼破了。

等蠶結完繭，我將蠶繭從山上拿下來，放在一個盒子裡，蠶繭下面墊了兩張紙，等着蠶蛹從殼裡飛出來下卵。

過一段時間再去看，紙上面果然密密麻麻地布滿了一個個比芝麻還小的褐色蠶卵。

第二年，我卻沒有了養蠶的興趣，蠶種也送給了一位同學。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養過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