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中的政治老師姓鄭,是個陰陽怪氣的老女人。我們都叫她老蠍子。
這個老蠍子教書有特點。什麼特點? 就是講課馬馬虎虎,一般是照着書念,但教育學生很“用心”。她老人家時刻揣摩學生心理,隨時準備抓小辮子,然後“拾掇拾掇”你。全校學生都知道她好整人。我給你講個故事你就知道她有多好整人了。這老娘們挺摳門兒的,總穿着套又舊又破的男式中山裝,可是忽然又一天,她配了副極貴的眼鏡兒,老花的玻璃上還嵌着一小塊兒近視鏡兒:這回教室里無論遠近,你都跑不了啦。一看見學生犯了錯兒,這老蠍子就像老貓見着了嫩耗子,不但要吃你,還要玩玩你。你上她課打個哈欠,了不得了!罵你一頓是跑不了的,罵玩之後,她還讓你頂粉筆盒:“讓你再打盹兒!”
防止打盹有好多辦法,把課講的好點兒就是其中之一,為什麼要讓人頂粉筆盒呢?這就是為了老蠍子她自己看着好玩兒。可能老傢伙自己沒發現她的動機很卑劣,她老人家認為她這是關心愛護學生,怕你學壞那。除了幾個她從不拾掇的心腹外,同學們都仇恨這老傢伙。
後來她的“心腹”也仇恨她啦。為什麼呢?因為鄭老蠍子強迫我們買她販來的高價練習冊,不單是政治這門的,什麼數學,語文,外語甚至動物,植物,生理衛生都得買。你個政治老蠍子,憑什麼讓我買生理衛生練習冊?我就不買。老蠍子惱啦:“蔫西瓜,你不想上高中了?”
我說:“我想上。”
“那你怎麼不買練習冊?”
“我舅舅說這套練習冊沒用。”
老蠍子火大了:“胡說!你舅舅怎麼知道有用沒用?”
我說:“這套練習冊是他找人編的。”
結果初中三年,每節政治課我都頂着粉筆盒。我初中三年一點個兒都沒長,剛上高中,噌地長了十三厘米,我懷疑就是叫她給壓的。
我有個朋友,叫宿衙內,也常頂粉筆盒。這宿衙內出身可不簡單:他的爺爺曾任革命委員會主任,奶奶曾任婦女協會會長,他父親是公安局長,他母親是政協委員,連帶一幫子叔叔舅舅們全是高官,所以別的老師,像二竿子還有小地主什麼的,都很孝順他。尤其是班主任李餵豬,上他課的時候,宿衙內公然插科打諢出洋相,李餵豬也不管。偏偏鄭老蠍子最愛“拾掇” 宿衙內。老傢伙覺得這是對革命下一代最大的負責,是對領導幹部最大的孝順。你還別說,這些個幹部們也不知怎麼心裡長了腳氣,還真覺得老蠍子認真負責不誤人子弟。認真負責也別讓小孩子頂粉筆盒呀! 可憐宿衙內那裡受過這等委屈?
那天宿衙內來到學校,悶悶不樂,不住對天長嘆。李餵豬正上着語文課,那真是看在眼裡,痛在心上。後來宿衙內竟然哭了起來。李餵豬小心翼翼地問:“衙內為何啼哭,淚流滿面?是我課上的不好?”
衙內搖頭。
“是教室玻璃砸破沒補,凍着您了?”
宿衙內還是搖頭。
“那到底是怎麼了呢?衙內您說出來,心裡也痛快些?”
宿衙內抽泣道:“昨天,江青死了!”
教室里哄堂大笑。我們都以為宿衙內又在出洋相,找樂子哪。可是宿衙內下一句感動的我們差點也哭出來。
他說:“江青都死了,鄭老蠍子怎麼還活的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