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肥腸粉,估計不少人要眉頭緊皺,甚至呲牙咧嘴,就像我對那東南亞的榴蓮,聞之變色,從攤子旁邊走過都要緊捏鼻子,趕快繞道逃得遠遠的。可是,對於四川人來說,肥腸粉這道小吃卻是令人食指大動的美味佳餚,完全可與麻辣火鍋媲美,而且一旦吃過,便會越來越會上癮,一發不可收拾。
印象中最有名的是成都青石橋的肥腸粉和白家的肥腸粉。讀大學時常去的是青石橋,那裡有緊挨着的三家店,都宣稱自己是最正宗的。特意問過不少人,但答案不一,所以我就選擇一家門面古樸大方,牌子掛得高高的,有點像電影《芙蓉鎮》中胡玉英開的米豆腐店面的樣子。肥腸粉的湯料是用肥腸、排骨熬製而成的,粉絲是用紅薯做的,微黑、半透明。 成都的粉都是“冒”成的,所謂“冒粉”,其實是將粉用竹篾小兜裝着,放進鮮湯里煮一下,時間很短,一邊燙一邊要不停地翻動。粉冒好以後配上佐料,再加一兩個“節子”(肥腸),用筷子和勻,便成了一碗紅潤潤的透明面。粉絲細嫰韌性好,佐料麻辣鮮香,肥腸細膩滑嫩,吃到口裡是又辣又燙又鮮美,有時候差不多連舌頭都要吞下去了。 記憶中我就從來沒有找到過座位,絕大多數的顧客都是端着碗在店外的馬路邊上,或站、或蹲、或坐在街沿上,吃得滿嘴流油,渾身是汗。
“白家肥腸粉”位於成都以南的雙流縣白家鎮,叫做高記肥腸粉,起源於清朝末年,至今已有100多年的歷史。雖然遠離城中心,但名聲在外,眾多食客慕名而去。早年那地方不通公共汽車,我們得騎車五十分鐘,來回差不多兩個小時,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只為了能吃上一碗粉,很有點“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感覺了。 隱約記得鋪面不大,灶台砌在右邊角落,一口大鐵鍋里濃湯滾滾,霧氣騰騰,白里泛紅的豬肥腸一根根上下浮動。師傅從鍋里提起一根,往案板上一撂,那肥腸粉嫩嫩地還在骨碌碌打滾,一把快刀已經麻利地跟了上去,叮鈴噹啷一陣亂響,轉眼就變成了一小堆節子塊,再往一隻鐵漏勺一送,浸到湯鍋里翻兩個滾,然後倒在一隻大碗裡白花花顫微微。滿屋子飄蕩着一股特殊的味道……
在白家,也是要等上好半天才有座位。我通常先要一碗紅油的,單獨來一盤肥腸結子,再配上一個白面鍋盔,然後就心無旁騖,埋頭猛吃。一口氣吃完以後,張着嘴,喘着氣,說不出話來,因為又辣又燙,舌頭都已經變直了。等到稍稍緩過勁兒來,立刻招呼夥計:“再來一碗白味的。” 如果說紅油味如同火山噴發,熔岩四濺,是為了展示其麻辣火爆,白味便猶如潺潺溪流,清爽卻又濃郁,讓你細細品味那平淡中蘊藏着的千迴百轉的滋味。
自從提升交通工具以後我們又去過多次,逐漸成為周末的重大活動之一。一個鐵姐們兒交了一位會開三輪摩托的男朋友,他不辭勞苦充當司機,不過運載量大大超額,有5個人(兩對再加一個電燈泡)。所以每次回來都覺得旅途勞頓,除了肚子嘴巴舒服以外,個個抱怨腰酸腿麻屁股疼。但下次一提起去白家鎮,又無不歡欣鼓舞。
幾年後我吃到最美味的肥腸粉卻在是一家無名小店,位於跟紅星路平行的一條小巷子裡,離我新室友的家只有幾分鐘的距離。我們倆每次逛完春熙路,最後一件大事就是去那裡大飽口福。把柔滑細嫩的粉絲和姜、蔥、紅油、黃豆、豆芽、梅菜、肥腸碎、攪拌混合,簡直是勾魂奪魄,讓人迫不及待。我們常常是一口氣狼吞虎咽兩碗肥腸粉,全是紅油的,但第二碗一定要配上一碟熬得又香又濃的黑米粥,讓那猛烈的山洪與純清的溪流在味蕾上面相互搏擊、交融、迴蕩……
幾年前在休斯敦的“老四川”嘗到了久違多年的青石橋肥腸粉,大出意料。雖然覺得肥腸粉的口味多多少少與記憶中的有些不同,但那親切的鄉音、熟悉的氣味卻讓人慾舍不能。
不知為什麼,一直覺得那些熟悉的佳餚就如同那些長留腦海里的音樂一樣,總是無法跟記憶中某些特定的人和事割捨開來。每當我把一箱又一箱的白家肥腸方便粉絲往家裡搬的時候,把一碗又一碗的肥腸粉往桌上端的時候,那些漂浮的久遠記憶便逐漸定格成了一幅幅清晰的畫面:常常跟我去青石橋的那位彝族女孩是兒時的玩伴,她的家是除了我自己家外,最使人感到自在輕鬆的地方。哪怕二十年之後再見,容顏已老,青春不在,但那份爽朗和真情卻會亙古不變;三輪摩托上的兩對半早已歷盡波折,天各一方,再聚時已是物是人非,空嘆往事如煙;而我和那位朝夕相處三年的室友各自出國後,遠隔重洋。但山不轉水轉,多年後在美國重逢時,不但僅隔咫尺之遙,曾經的那份相知、默契和關懷卻依然長在……
恍惚之間,突然記起曾經見到過的一個詞 —— “鄉愁飲食”,當時不得其解,那似乎該是遊子們專用的概念。此時此刻卻豁然開朗,我們在異國他鄉,努力尋覓着、享受着或者是挑剔着那一道道家鄉菜的同時,其實也在尋覓、體驗和回味着一種感覺,一絲記憶,和一份眷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