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溪鄉風、舊事 1949年底，即我7歲前，記憶可追溯至約三歲。除了上述事件外，還有很多事經常跳躍在我眼前。 【趕場】3-4天一個熱鬧的集市稱“趕場”。人們擔着大米、豆、麥、高粱、水果、蔬菜，趕着豬羊，背着雞、鴨、鵝、兔、魚等天不亮就來到俗成的街段上進行交易。喊價殺價成交很是有趣。買賣貴一點或大件批量的物品，交易雙方把長衫下擺一撈，手在衫下暗中討價還價，成交價是多少，只有雙方知曉，對第三者保密。這樣有利於其他人繼續交易。除了農副產品外，還有果品、醬油、醋、豆瓣、火柴、香煙、食鹽、棉紗、布匹等，琳琅滿目，一派興旺。那街邊的館子常常座無虛席。當眾炒、蒸、拌、煮的川菜滿街飄香，吸引着趕場的人們選擇而食。各式蒸糕、粑粑、豆腐腦等方便隨意。更有小孩們喜歡的甘蔗、柑子、麻糖杆、瓜子、五香花生等。因集市就在我家街邊上，我經常跑去趕熱鬧。 印象很深的還有看“吹糖關刀”。就是民間藝人擔着一熬着糖的擔子，就街一放，有一個帶指針的轉盤，一人挑起一快熱糖，只見他在手上擺弄着，咀含一小吹管，往糖一吹，手不斷地扭柔，一會兒工夫呈形：有刀、扇、魚、果、人，各種形狀躍然石板上，一根竹籤一粘，小薄鏟刀一啟就好了，順手插在挑擔的一草垛上。最複雜、用糖較多的是做成“龍”或“戲人”。觀者可點買，也可交錢搖轉盤，偶有轉到“龍”的，則歡喜萬分，眾人也嘖嘖聲不斷，予以祝賀。圍觀的里三層，小孩居多，大人也很感興趣，樂意為孩子買1-2個，拿在手上捨不得吃。其他小孩則投以羨慕的眼神。直到手上的糖開始化掉或碎掉，小孩才依依不捨地吃掉。 再就是幾個月還有一次“唱戲”。街上有一處永久搭成的戲台，多在趕場天戲班子來唱戲。記得有唱過“打漁殺家”，“武松打虎”，“三岔口”等，人們買票入場。開場前很久，鑼鼓喧天，吸引催促人們趕快買票進場。門口賣瓜子、花生、五香牛肉乾、水果的很多，看戲的人多買上一包入內，邊欣賞戲，邊滿足嘴饞。我隨大人去看過，台上各式人物戲袍加身，小生、武生、花臉各有特色。當時我最喜歡武打戲，鑼鼓緊湊，台上人物追打，武功盡顯。一站一抬腳、耍槍舞棒，一哭一笑，韻味十足，台下的人如痴如醉。大戲收場，聲消人散，留下滿場的瓜果皮殼。 【端午節】每逢端午節，都要賽龍舟（家鄉稱“划龍船”）鎮上長江邊，岸上人山人海，觀賞着各地選派的賽手各駕一龍舟，分組比賽。只見鑼聲一響，萬舟齊發。每船上有一人站在船頭揮旗指揮，船尾一人擊鼓，眾選手按節拍奮力勇劃，時而這舟領先，時而彼舟沖前，你追我趕，岸上加油吶喊聲震天。快到目的地時更加激烈。最後依序決出名次。同時，組織方放出幾十隻鴨子和許多“豬尿包”（豬膀胱干後充氣而成氣球狀）。劃手們紛紛跳入水中追趕撲搶鴨子和豬尿包：強得多的自然成為人們心目中的“英雄”。岸上成千上萬的人歡呼吶喊，熱鬧非凡。岸上各種小吃川菜更是讓人垂涎。我記得最美味的是“豬肺粉腸湯”。只見在一大口鍋里熬着豬大骨湯，豬肺塊和豬腸在湯里翻滾，湯白濁而香味四溢，端上桌見碗裡有豬肺、豬腸、骨上肉、豌豆粉絲、還有幾節油條，撒上一抹蔥花，那鮮美的味道真是別提了！幾十年來再沒吃到過，也重複不出來。 回到家裡就是吃端午粽子了。我們家都是自己包粽子，有淡棕沾糖，還有各式肉粽，有的內填臘肉，有的內裝鹹肉、飯豆。煮出來金黃色，鹹味適中，爽口不膩。佐以鹹蛋、汗菜真是每年百吃不厭。我外婆最善做粽子，常常包一些給我們送來。 【元宵節】 春節後第十五天是“過大年”（亦稱“元宵節”）。我們那裡要“立燈杆”，“玩龍燈”。在街上一個大壩里，立上很高的搭台，裝飾着各種燈籠，稱為“立燈杆”，遠遠看去光亮四射。有的可以轉動，有各種人物、動物和鳥類的造型，時時穿插着放“衝天炮”和煙火。我們在下面仰望，十分好看。更有趣的是夜幕降臨，家家戶戶涌到街上觀看玩龍燈和“逗車幺妹”。扎得五彩繽紛的龍（燈）在小伙子們的舞動下婉轉波動，時而仰頭張口吐舌、時而伏地，時而抖動搶龍珠，活脫脫一條彩龍飛動。 最高潮是“潑鐵水”。就是把煉化的鐵水舀出一小瓢倒出，用一木板順勢檔去，將鐵水打成鐵花，夜色下銀光閃爍。只見舞龍的人們盡情舞動、躲閃着落下的火花。偶有火燙的鐵花落在舞龍者的肩、背上，則立即燒穿上衣，灼傷皮膚，哇哇直叫，但無一退卻。因為那顯示了舞龍者的無比勇敢和陽剛之氣。觀者則發出一片歡叫和讚美之聲！由於人山人海，擠得水泄不通，我們小孩只有搶占高處或騎在大人肩上才能一睹這難得的一幕。 與此同時，還有“逗車幺妹”。一個男扮女裝“花枝招展”的“妹妹”在花車裡，手扶漂亮花車的車緣，搖曳前行（下空，幺妹自己步行）。前面一個小伙手搖一扇，盡力煽情逗樂，觀者無不捧腹大笑，小孩們更是樂不思家。人們邊欣賞着這歡快的元宵之夜，邊吃着沙胡豆、豌豆、花生、米花糖和芝麻杆等，直至深夜。 【榨油、熬紅糖、釀酒、染布】油溪盛產油菜籽。金燦燦的油菜籽送到榨油房後，經特殊處理先作成油餅，上榨後不斷在若干油餅間加大木削。通常，榨油工人清晨雞鳴即起。一筒吊木，頂端包上厚厚的金屬。工人則用以頂撞餅間的木削樁頭，不斷加壓，金黃透亮的菜油則滴流至下面的盛鍋里。有趣的是，工人要撞木削樁頭前先得將帶金屬的吊木前後盪幾下以便加速，常為2-3次，最後一次才用力撞上木削樁頭。要領是要十分用力，又要在跑動中對得十分準確。工人口中哼着調子，別有一番風味。這種人工土榨的菜油十分香醇，下鍋炒菜具有特別的香味，我以後至今都再沒有吃到過這麼香的菜油。油枯（即榨完油的油餅）是很好的農肥。我家鄰壁就是油作坊，因此我能十分熟悉榨油過程。油溪有幾家這種作坊。除了用菜籽外，也可用花生作原料，榨出花生油供食用。油溪也盛產桐子，將其榨成桐油後是當時點燈的主要油料，更是用於造木船、建房等必不可少的原材料，塗抹後可防水防蟲。由於菜油、花生油和桐油都盛產，“油溪”的確名至實歸！ 油溪一帶還盛產甘蔗。製糖作坊將甘蔗洗淨後由牛拉石磙或鐵滾筒將其榨成蔗汁，再用大鍋煮熬，大量水份蒸發後變成濃稠的蔗糖。最後木框內墊上吸水草紙，舀入適量濃稠糖，待脫水干固後如指頭厚（可自定厚薄）的糖塊，即大功告成。俗稱“黃糖”，有的稱“砂糖”。烹飪做菜或製作果脯、糕果均是好原料。它工序簡單成本低，質自然純正，至今都廣受歡迎。 我們家鄉還盛產高粱，它不僅可食用，更是釀酒的好原料。油溪江津一帶的高粱白酒全國出名。烤酒作坊很多，稱“槽坊”，將高粱（有的加些玉米），適當煮後（火候很重要），攤開涼至適度混撒入酒麯發酵（即釀），這一步的溫度約25-30°C，溫度和麯粉的多少最為關鍵。發酵時要加蓋，密封保持溫度，約20小時後置入特製大蒸鍋蒸烤，透過釀造高粱的水蒸氣，預冷變成液滴，從蒸蓋周緣流出便成了醇香的濃度很高的高粱酒。裝缸保存或銷售。這種高粱酒在當地“紅白喜事”或逢年過節都是必備的。也遠銷全國。只可惜我家從父親到子女均無一喝酒的，不勝酒力，微飲便醉，只好美酒他人了。 我們鎮上還有染坊。當時的布料有土布，還有“洋布”，就地紡紗織出的為土布，人們多用此作衣料或者床上用品，簡單便宜適用，常用的是白布、黑布、陰丹布、藍布、黑白相間的小花布。染坊則染制白布以外的布料。先將白布漂煮，加上相應染料後，固色、漂洗、風乾。複雜的是花布，先要在白布的準備製成花紋處粘上粉，以避免染色，待底染後，除去粘粉即可。那時人們無論男女老幼都穿中式衣服如對襟、馬褂（分長短），褲子為“收腰褲”，每人腰上一根“雞腸帶”，上褲頭一收折卡在腰帶上就好，很開通方便。皮帶和帶袢的洋褲是後來才流行起來的。當時也有個別學生或到外面見過世面的人穿洋褲和中山裝。那時，用“洋紗”機織的就是洋布了，布紗均勻細膩，布面光亮平整，更高一檔次，不過價格也貴些。從紡棉花到織布、制染、成衣在當地從小處看，使不少人學到一技之長，養活了許多人，提供了就業及生存機會，從大處看，這也是地方優勢之一，為繁榮地方經濟，繼承和發揚傳統民間工藝發揮了不可忽視的作用。 【打陽塵、過年準備】大約春節前一個月，家家戶戶都要對屋內戶外進行一次大掃除，稱為“打陽塵”。同時也要為過年準備各式各樣豆、果和糖果。那幾天是我們小孩最歡喜的日子。因為搬動家具和洗抹等活不要我們出力，還要“打牙祭”吃好的，我們只是“湊熱鬧”。而且在大人製糖果過程中，小孩們連“邊角廢料”都吃不完。我家每年要炒沙胡豆、豌豆、紅薯干、花生，做“米花糖”、“炒米糖”和“苕絲糖”等。我父親是製作這些的好手，由他主理。我愛圍着他轉，包括其它廚藝，我都很有興趣，父親也愛教我。授予“秘訣”，對我影響很深，我也受益良多。 如胡豆、豌豆略泡一下，晾乾再炒就比較“泡”，但泡久了容易爆空，泡不夠炒出來太硬。製作炒米糖類我們家有一套專門的工具，如炒刮、長短切刀、制模方框、滾筒等，一年就用這一次。先要將糯米適當煮後，晾乾稱“陰米”，備好花生、芝麻、核桃、苕果（先煮、切曬乾）、豬油、菜油和黃糖等。在一大口鍋里把先炒、泡過的“陰米”加熱適度，加入少許菜油，放入黃糖混勻炒制，火候到了，鏟至木模框內，立時滾壓，面上撒以芝麻，按框刻記用力下刀，切成塊狀，待冷後取出，再用乾淨白紙包好。一封炒米糖就製成了。若制米花糖，過程中則要加豬油、花生米（炒好的）、核桃、冰糖等，那就比炒米糖更高級。另外，制苕絲糖、大泡糖(相當於現在的“沙琪瑪”)就更複雜一些。過程中火候是關鍵，糖油的多少也很關鍵。我守在灶台邊好奇極了，大人不時遞一些“廢料”給我吃，真是香甜鬆脆可口。全部做完後，常規是大家都要品嘗一下勞動成果，其餘的則裝壇或箱待用。春節或平時過節或來客時享用。可惜後來我自己沒有機會製作。 這幾天還會購買一些柑子存放，有的成“泡柑”，過春節時更甜。買廣柑是少量，這些都放在屋裡的閣樓上，大人把樓梯拿開的，我們小孩拿不到。還要買很多甘蔗，都平放在地上，以防脫水變干。 【父親的廚藝】 平時請有廚工，當時是一位親戚，我們稱他“表叔”，負責日常伙食。但父親手藝好，也愛動手，所以很多菜他要親自下廚，味道確實不一般。我的廚藝受父親教益多，受用一輩子，從心裡非常感激他。 父親拿手菜很多，舉幾個如下： 回鍋肉：在四川可謂屬於家家都能做的菜，看似簡單，其實內有奧妙。我們街上天天有新鮮豬肉賣，父親要選膀肋肉（即豬的肩部至半腰那一段肉）。那時大家都“挑肥揀瘦”，即多些肥的，少點瘦的。這與現時人們生活好了，怕高脂血症，對成語的理解應該是相反的了。肉煮熟“過心”一會撈起，涼後切片，大小厚薄適中。下鍋炒至略出油，每片肉表明實際微有干皺，再放佐料豆瓣，見紅亮油出現，再放少許鹽和醬油（豆油），有時加少許豆豉。快炒幾下加入青蒜苗，若無時可用蒜代替。也可以撒下幾段蔥，快炒起盤。這樣炒出來的“回鍋肉”片片黏上佐料，香軟不膩，可口無比。真正會吃的人就要選那肥多瘦少，而不是瘦多肥少的吃。不信你細細品嘗試試。沒吃完的，第二頓再回鍋炒後吃，又是一番風味，這就是“回鍋肉”的魅力所在。 穿湯肉：父親的做法是，湯內下以自制芽菜、胡豆瓣（干胡豆泡後去殼）熬一下，加入薑片和蔥1-2段。瘦豬肉（或略帶肥的也可），切片但不要太薄，加少許鹽，加入豌豆粉後用手揉捏，此時火不宜太大，加入肉片，輕輕劃開，待湯穿滾幾下，加上一些“窩基菜”（即類似廣州叫的“油墨菜”，但家鄉那種是香油墨菜，葉短），很快起鍋，撒上蔥花即成。湯若是煮過肉的，或熬骨湯更佳。肉片滑嫩可口，湯鮮菜爽，真是一道好菜。 家常鯽魚：父親選的是中等大小，約手掌般長的鯽魚（他更偏愛小一點的）。去甲除腸肚後，下鍋煎至雙面起微鍋巴，再撒少許鹽。放入泡姜、蒜、豆瓣和酒悶燒，中間翻一下至燒透而不爛時，起鍋前加適量麩醋和糖，少許芹菜和蔥，豆粉勾芡起鍋。魚嫩而味濃，盡顯家鄉風格，味美可口。父親吃這種魚幾乎不吐魚刺。後來我照此炮製，可以近似於那個味道。 熏干牛肉：鮮牛肉加鹽、花椒醃漬過夜後，放入一個竹提籃蔸內，吊於灶門上方，趁每次煮飯燒火時煙熏火烤半月至一月後則可用，時間久些就更好。將熏好的牛肉置於蒸的飯上，熟後待冷，切成薄片上桌，也可撒少許花椒麵和海椒粉，實在是香，而且別具一味。煙熏時，如加一點柏樹枝於灶內，那牛肉更香，要是會飲酒的更會讚不絕口。 醃漬鹹菜：別小看鹹菜，那可是當時幾乎每家每餐都必備的。有時來不及作其它菜，就夾幾個泡海椒、醃豇豆或“跳水蘿蔔”，就可美滋滋地吃飽一頓飯了。夏天多吃稀飯，更少不了鹹菜。鹹菜除了菜的種類多樣外，製作上還分干制、水泡、水過夜泡（跳水）等幾種。父親作的各種鹹菜裝了十多個罈子。干的如豇豆、芽菜、酸菜、榨菜、“收市海椒”(即季節上接近收尾的那些小海椒)、蘿蔔乾和洋姜等等。總的規律是洗淨曬至充分縮水而不完全乾，放鹽（有的加少許花椒）醃漬一天，浸出的水汁不要，然後裝罈子，加少許酒，密封一段時間即可。這種製法，菜本味不失，又有一定韌性，存放時間久，不易壞，味道純美。另一種是水泡，製鹽水是關鍵，內要加少許其它佐料。欲泡的菜一定要曬乾表面的水，還要讓菜略縮水。幾乎所有菜都可以用這種方式製作（即鹽水浸泡）。最常見的是紅白蘿蔔、豇豆、青菜頭、洋姜、青椒、芹菜和大刀豆等。視菜不同，需浸泡的時間也不同。在此醃泡中有一種特殊的，前面也提到過的，叫作“跳水鹹菜”，顧名思義，即菜泡入後過一夜即可食用。常見的如蘿蔔、白菜，這種菜上桌後如加幾滴紅油（辣椒油）或香油味精等，就更可口。在食肉大餐中端上一碟泡菜，常常是被“一掃而光”。 【油溪的一些特產】油溪特產很多，如五香花生、芝麻杆、炒米糖、苕絲糖、月餅（芝麻餅、火腿餅、金鈎餅、五仁餅、桂花餅、冰糖餅和桔餅等）。 江津一帶的花生又稱天府花生，每顆多為兩粒籽，皮薄，五香或天府鹽漬花生全國出名。製作上要先煮後烤乾，由於鹽適度，微咸而香脆，實為小孩最愛，也是大人下酒上品。我小時候非常饞嘴，吃得很多。街上小酒館內，一般客人都會叫一小杯酒，稱上2-3兩花生，心滿意足地慢慢享用。家裡來客也常以此作為聊天的好佐品。外出走路時，衣服口袋裡也常帶一些伴行。大人、小孩、男女老幼都喜歡它。 芝麻杆（或稱麻糖杆）也是人們，尤其小孩的喜愛之物。用米或糯米熬製而成。每根比粉筆粗一些，滿身裹上白芝麻，吃起來鬆脆香甜，不粘牙。經常成為人們走人戶的禮品。我小時候愛吃它，街上小攤上可以一根、兩根賣。小孩們聚在一起愛用它玩遊戲，雙方劃石頭剪紙包確定誰的麻糖杆為兩指橫夾，誰持另一根去敲它，然後看哪一方的被敲斷算輸。輸方就把這一根給對方。這種玩法實際上含有一定的力學原理，可小孩們不知道，只顧嘰嘰喳喳地摸索交流如何才不易被打斷或者更容易打斷對方的。 油溪的甘蔗也多，除了榨糖外，滿街都有賣，過年期間家家有備。小時候見那些大點的孩子經常聚在一起“劃甘蔗”，定好順序後，手持小刀，在立不穩的甘蔗頂端，刀在空中迅速轉一小圈後順勢往下劃開甘蔗，從斜斷處鋸下為“戰利品”，直到將一根甘蔗劃到底為止。劃得最少的算輸，付錢。在那沒有收音機電視機的時代，孩子們只有找些耍場了。 米花糖大致做法已如前述。江津米花糖暢銷全國，當地人十分喜愛。終年四季都有，常作為禮品送人。現在都怕“膽固醇高”，改用清油製作，實際上要用豬油製作的才正宗好吃。 苕絲糖也是一絕，以紅苕（又稱番薯或紅薯）為原料製成，吃起來不同於米花糖，有苕的味道，甜而不膩。 月餅種類繁多，不同於其它地區所制，原料考究，各品差異大，甜而不膩，可盡情選用，是中秋賞月之佳品，到外地以此送人更是特受歡迎。它與雲南月餅和廣東月餅形狀和味道都不同。總之很有特色，我們百吃不厭。 【茶館】油溪的茶館與四川各地的差別不大。有家最大的茶館是當地人休閒的“勝地”。我父親最愛坐茶館，無論朋友聚會、社交生意或是無事閒聊都喜歡在茶館進行。茶葉多為“茉莉花茶”，手工製成，特別清香，用的是“蓋碗茶”，底多用銅盤。飲茶很講究，泡、飲、滲都有招式和規矩。我經常從家裡跑去父親喝茶的茶館找他，常可以得幾顆花生吃，也嘗嘗佳飲。 【我的啟蒙小學】我的啟蒙小學是“油溪鴻德小學”。我在那裡讀了近一年。它坐落在鎮中心後面的半山坡上。前面是街市，後面可望滾滾長江，居高臨下，風景優美，整個油溪鎮盡收眼底。一般學生穿着較自便，只有“童子軍’着“洋裝”。我們低年級學生覺得他們好顯眼、氣派。在我們眼中，老師很有知識，很威嚴。更祥細的記不清楚了。還記得的是在去學校的路上臨街的“魚鰍巷”的巷子口上有一賣面的小攤，專賣鱔魚面，一碗麵上蓋滿了燒得十分可口的鱔魚，那味道太美了，我吃過，真是過口難忘，後來試圖模仿，不成功。 家中一些事 在我記憶中，家裡人多，每天消費也大，不過生活節儉，井井有條。父親主持家政。他把年長的大哥、二哥、大姐都送去讀書了。他們已經分別進入高初中，花錢自然不少。家中餐桌上經常是兩、叄個素菜、一個湯加鹹菜。約三、五天吃一次魚肉，有客來便加菜。來客一般帶上一封“茶食”（即糕點或白糖一斤左右，或幾個雞蛋或臘肉、水果），重情不重禮品，民風樸實。過生日、節日則更豐盛一點。常年請有一廚工，是親戚，我叫表叔，人勤快老實，對人溫和。除了到長江邊或山邊水井挑水來煮飯外，兼種家裡的菜地（約有一畝多地）。我很喜歡去菜園子玩，小白菜、菠菜、白菜、牛皮菜、青萵筍、汗菜，還有豇豆、青椒、茄子、絲瓜、南瓜、冬瓜、苦瓜、黃瓜、紅白蘿蔔、蔥子、蒜苗、韭菜、血皮菜等，應有盡有，逗人喜愛。這樣，不僅非常方便地立即可從地里採回極新鮮的蔬菜供每日食用，又可節約一大筆日常開支，同時也給小孩體驗農家風味，增長知識的機會。 由於家裡其它土地142擔均按六成出租給了“佃客”（即租種地的農民），他們每逢大小春作物收倉後，便按約定給我們家送些糧食來。有時見他們擔大米、高粱、黃豆、綠豆、飯豆等來，有的還順便捎些時鮮雞蛋、家禽或水果，一般都留他們吃飯。所以家裡用的糧食都不用去買，只需要買些肉類、副食和一些佐料。 我們家還自釀醬油、麩醋、豆瓣，非常地道，沒有任何防腐劑，十分醇香，用以做菜增色不少。制一次夠用一年，一般在夏天製作。比如制豆瓣，先要將胡豆、黃豆類煮、曬、發霉（要用黃荊葉墊）後，再加水、鹽、香料，曬釀若干天，然後儲藏存放。豆腐乳也在這個季節製作。那會許多家都能自制，既省錢又衛生。 我父親抽煙，用的是鎮上產的煙絲，裝在銅質水煙壺，底部盛有水，口吸煙時，煙霧通過水再進入口中。這種方式可由水過濾掉許多“尼古丁”和雜質。我看比現在的紙煙科學。煙壺過幾天要清洗一次，底部的水變得黑黑的，可見如吸入肺該有多髒！ 大姐和二哥在江津縣城讀中學，離家約有40里，乘船往返。每次回家，手提一小皮箱，裝衣物和書籍，有時同堂姐、表姐、幺孃等同學一起回家，她們是路過我家。記得當時她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換衣服，衣被全要燙洗過，因在校集體宿舍多有虱子和跳蚤，或染上輕微皮膚病，如當時較常見的“干瘡”。看見他、她們身着細布衣裳和學生裝，有小皮箱，有布鞋和皮鞋穿，彼此說笑談天，敘說一件件學校的故事，我很羨慕，心想將來有一天我也能讀中學就好了。哥姐少不了問候、拜見父母親，也很疼愛弟妹們，還不時帶小禮物給我們，家裡也增添不少熱鬧和歡樂氣氛。他們上學離家時，多乘“划子”（輪船）下行，我們送到江邊，見船遠去，好捨不得他們，家裡又沉靜下來了。哥姐們在寒暑假都要回家，晚上挑燈夜讀也很苦，父親要檢查他們的學業，聽他們背書。姐姐記性好，很快過關，二哥不喜歡死讀書，要多花些時間背誦。姐姐代替背誦則要被罵。為了給他們改善生活，除多有魚肉外，還不時“推豆花”，一家人有推磨，有點豆腐，有制佐料，談笑風生，其樂融融。由於全家人聚在一起，又見子女長進，有不少見聞帶回來，長了見識，作父母的尤其高興。還有一花絮。每到磨好豆漿快燒開時，都要叫我父親來“點豆花” ，就是讓豆漿變成豆腐，公認父親點的最好，出豆花多。只見父親拿一個碗，舀上一些“澹水”（就是讓豆漿里的蛋白凝固起來變為豆花的鹼水），兌水後，用湯瓢分多次逐漸加入豆漿中，在漿面上來回左右飄蕩，促使其散開。不久就見鍋里凝成絮狀，再逐漸凝成一體。最後用筲箕輕壓，舀去多餘的水。這過程要慢慢來，小孩們等不及，父親對我說：“要得豆花多，腳下站個窩”，意即要有耐心。他點的豆花既多又“棉扎”，一角吊在碗邊也不會掉。 母親在家是足不出戶，一心帶養孩子。一閒出手就縫補衣服和“納鞋底”，她脾氣好，溫柔極了。孩子們總圍着她轉。有時怕父親的威嚴，想要吃點什麼就去纏母親，她總是心疼孩子，笑眯眯的滿足我們。由於她年輕就掉牙，後來滿口牙都掉了，吃飯很不方便，多少美味佳餚都只能囫圇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