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驚無險地考上了中學,開學前班級已經分好貼在牆上,自己去對號入座就好了。那時候分班宗旨和NBA選秀一樣(村民們啊,玩飯太稀我是有基礎的),具體就是:按照名次,好生差生均攤,目的是要9個班勢均力敵,別讓誰輸在了起跑線上。
按名次,我被六班第一輪選走。班主任陳秋珍老師是個軍屬,丈夫常年在部隊,她自己帶個3、4歲的男孩。陳老師把我叫到一邊,“你當過班幹部嗎?”
“當過,我當過”,雖然周圍沒人,回答得急切點兒也沒啥,可我還是心虛,“我。。。當過組長”。真的,那天坐我前面的小組長生病沒來,是我替她發的作業本,別不把芝麻當堅果啊,臨時幹部也是幹部麼。
陳老師笑了笑,沒說話,等宣布內閣成員的時候,我官拜學習委員。好長一段時間,我從走廊里走過時,前後左右都能聽到嗤笑聲,“嗬,就她,還能當。。。”,估計我的脖子就是那時候硬長的。
很多事情上我比較遲緩,其他女生乖乖巧巧用功學習的時候我在瘋跑瘋玩,等人家三五成群鬼鬼祟祟“我的來了。。。。”、“我也。。。”的時候,我才發現學習其實是件很有樂趣的事,代數、幾何的一題多解是我最熱衷的遊戲,我喜歡演算出滿桌的草稿紙,把自己埋在其中,那感覺,特陳景潤。
那時候我們和別家合住一個單元,一個套間,各自有3、4平米的小廚房,廁所共用。爸爸媽媽帶着妹妹在裡間,奶奶、我和姐姐在外間。房間很小,擺一大一小兩張床再一張方桌就要滿了。姐姐的待遇高些,用房間裡的方桌當書桌,我的就是廚房裡的案板了。每天家裡人都睡了我就一頭鑽進小廚房,薄薄的半截門帘為我隔出一方我自己的世界,在這小小的一方里,我演算、朗讀、背誦,快樂浸透到每一個瓶瓶罐罐之中,至今還能記得夏天赤腳踏在水泥地上的清涼感覺呢。
這時候,奶奶總是悉悉索索地起床,趿拉着鞋走進來,掀起門帘,努力睜着迎向燈光的眼,輕輕地責怪地說:還不睡嗎!那時候,我看都不多看她一眼,說:不睡,別吵我。奶奶嘆口氣,放下帘子,又哧拉哧拉地走進屋去了。過上一陣子,她又會走回來,零亂着一頭白髮,重複着那句話:還不睡嗎!
此時想起那一幕,我的眼淚直往下掉。多少年後的現在,我就是通宵不睡都沒有人知道。如果早知道這麼一句憐惜的話對我也是如此難得,我當時真應該好好回答奶奶的話。
隔壁住着的是同校一對教師夫婦,丈夫教物理,妻子是我們年級七班的班主任,教數學。他們起夜的時候會到我家廚房還亮着燈,從門帘能看進來,於是我挑燈苦讀的事跡傳遍了學校,而我也很配合老師們的宣傳活動,整個初中三年我都是全年級總分第一。
我初中畢業的那年姐姐考上了大學,還是重點的,這在我們子弟中學是頭一遭,着實讓沒有什麼文化的父親母親揚眉吐氣了一翻,我也暗暗為自己定了更遠的目標。
姐姐去上大學了,每周五傍晚我都要和妹妹等在樓口,張望着姐姐回來的方向。見到我們,姐姐總會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糖塊分給我們,含在嘴裡,甜滋滋地我們一起往家走。
我一直不知道姐姐每月30元的生活費是家裡一筆不小的開支,直到某一個星期日,又到姐姐返校的時候了,媽媽給姐姐生活費,只有十幾塊錢。因為那月是春節,姐姐住校的日子只有一半。姐姐接過錢,什麼都沒說。我看看姐姐,再看看媽媽,一股酸楚、憋屈湧上心頭。
正趕上那年市里首次招生幼師班,讀三年,中專文憑,我覺得不錯,就自作主張報了名。幼師考試文化課的份量並不重,倒是體育、音樂、美術等,甚至有用橡皮泥捏小人,花樣很多。全市招30名,我考中了。
爸爸陪我去體檢的時候問:“說說看你為什麼要上幼師”,記憶中那是爸爸第一次這麼平等地跟我談話,好像我是個大人一樣。我很緊張,結巴着說,想能早點兒上班,掙錢,替爸媽分擔。說那話的時候眼前是姐姐接過十幾塊錢生活費時的情景,我有一種義不容辭的悲壯。
爸爸聽了我的話,略微沉默了一下,拉上我就往回走,邊走邊說,家裡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的任務就是讀書考大學,只要你能考得上,家裡就能供得起。
我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爸媽才告訴我,三年了,他們都沒敢告訴親戚朋友我曾放棄了幼師,怕日後考不上大學被人家笑話,女兒家還眼高手低的。再三年後,妹妹也成了我的大學同學,姐妹仨一個接一個,也算是為沒有養着兒子的父親母親爭了口氣,至於父母為此付出的諸多種種就不計了,COUNTL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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