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之舞 一切都是那麼荒謬，就如我被一個陌生男子叫做女兒，帶回很大的一座府邸——洛陽江府。 我依舊深深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景，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有着一雙溫潤如玉的眼睛，很好看，裡面蘊藏着的，似乎是春日裡一汪平靜的潭水。當我被他抱在懷裡的時候，我真的很想哭。連娘也沒有抱過我一次，一次也沒有。 我不怪她，因為我是娘撿來養的孩子。 幾乎完全忘了娘是什麼模樣，只是記得她總喜歡坐在閨房裡很細心地勾好眉毛，抹上胭脂，穿上那件華美的水紅色雲袖裙，飄忽欲飛地來到玉湖林里的蘆葦畔中跳舞。那飄逸的紗裙與輕靈的舞姿讓我覺得她似乎是個妖精，一個華麗的不可觸摸的妖精。而她妖冶的舞姿常常會引來一大群通體火紅的鳥兒，在空中舞動鮮艷翅膀，就像一團團熊熊燃燒的不滅火焰，久久不肯散去。那就如一場儀式，一場莊嚴的祭祀，不容任何人打擾，只留下裊裊姿態漫漠地在空中綿延橫亙，神秘又帶有一絲詭異。 後來聽娘說這種鳥叫寂雩，是娘和他最喜歡的鳥。年輕時，他覺得寂雩跳舞很好看。而娘就為了這一句話，在蘆葦盪中和寂雩一起跳舞，不停地跳。儘管那個說過會給娘幸福的男子早已離開，而娘從沒有停止。舞姿中釋放出來的，就是娘對他無盡的思念與愛的等待，卻讓人害怕，鄰家嬸嬸常對我說：“之舞呀，你娘腦子有病，帶她去城裡看大夫吧。”而年幼的我卻覺得自己是懂娘那種執著的，不顧一切的愛。整日，我只是看着娘跳舞旋轉，看着寂雩輕快飛翔，看着娘的青春一點點被埋葬在蘆葦叢中，蕩然無存，殘酷而無奈的。 一日，娘神秘地對我說：“之舞，她會來找娘的——只要娘一直跳寂雩的舞蹈，他一定會來，你信不信？”說完，雲袖拂出花香，留下一陣恐怖的笑聲，娘飄然而去。 娘最終也沒有回來。據鄰家嬸嬸說，她是跳着舞死的，身後有大群火紅的鳥兒。我竟然笑起來，娘終於可以休息了，其實她早該離開這個世界的。但我卻欣賞娘這種愛情，堅貞而華麗，緊緊地縈繞於這首愛之絕唱間，一音一調都讓我着迷。而寂雩，便成為她愛情的最好詮釋與表達，強烈危險帶着毀滅。 他竟然真的來了——那個把我稱作女兒的人，他恨不得把我放進手心讓我幸福，讓我快樂。我選擇了和我這個父親一起離開，我喜歡被人寵愛的感覺。不管是艷麗的蘆葦叢還是寂雩，都不能讓我留下。 也許是上天懲罰我離開了那個在我生命中必然守侯一輩子的寂雩，在富麗堂皇的江府，儘管我擁有了華麗錦緞的霓裳，但我的日子並不好過，壓抑而禁錮。我是一隻被綁住手腳不能舞蹈的寂雩鳥——我想。 當爹第一次牽我到她的房中問安時，我一直認為是那麼勇敢那麼英武的男子說起話來卻結結巴巴，告訴那個坐在珠簾後梳妝的女人我是她已逝摯友的女兒。我感到好笑，爹為什麼要說謊呀。 但笑容很快在我的臉上凝固了，我看到了那個女人，頓時顫慄起來，心都如停止了一般。她冷得就像千年寒冰一樣，總喜歡在眼角塗上暗紫色的胭脂襯托着她那雙冰冷到了極點的冷酷眼睛，犀利的眼神似乎看穿了我的一切，讓我無所遁行，我躲到了爹的身後。 “她叫之舞，小名繡闥，是個很乖的孩子。如音，讓她住在這兒吧，和雲兒做伴也好呀。。。。。。”爹笑着，但笑容很僵硬，我深切感受到那個冷艷女子有多麼恐怖。 她一語不發的慢慢走開，只是冰冷堅硬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你最好老實點，不然，你會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的身體在風中無助地瑟瑟發抖，在我璀璨的裙帶上，不深不淺地插着一把小刀。 鮮紅的刀柄，明赤的鮮血。 滿目，儘是紅色。 後來我知道了，她，就是娘喜歡了一輩子的人拋下娘娶的妻子——江淮郡主寒如音。她那雙沒有溫暖的眼睛似乎總是在我的身後縈迴盤繞。我心一驚，冰冷的銀針刺破了我白嫩的手指，鮮血滲出來，染紅了雪白的手絹，我感到心安。 “繡闥，你在繡什麼？”一杯碧綠清澈的茶放在了我的面前，縷縷清香讓我感到舒服。 他是我的小哥哥雲卿，亦是寒如音與爹的兒子，他溫和而善良，處處照顧我。 手絹上兩隻正在舞蹈的寂雩，被我的鮮血浸濕，卻顯得更有活力更加鮮艷，宛若有了生命。雲卿捧起絲絹仔細看了看，忍不住讚嘆：“這是什麼鳥呀，好漂亮！” 漂亮，自然，美麗誰都看得見，但又有誰真正懂得這種美麗的內涵呢！除了娘又有誰真正能用一生來表達這種美麗呢！ 他見我不回答，便也不再問，只是自顧自地感嘆，要是能看見這種鳥就好了。 “如果我是你，我寧願永遠不要看見它。”我幽幽的聲音突然響起。 雲卿不解，疑惑地看着我。 “看這種鳥是需要很大勇氣的，因為它有着很大魔力和誘惑。但它會教給你堅貞，瘋狂，永遠的愛情，一定都會選擇逃避和放棄，還是算了。”我站起身回房，疲倦的背影讓雲卿不知所措。他，實在是個太單純太迷人的男子。 但最後我還是帶雲卿去了我和娘以前生活的那個小鎮，原因大概是我自己都很不想承認的，就是我已經愛上了小哥哥雲卿，想帶他到爹和娘以前相愛的地方去看看。瞞着爹和寒如音，雲卿被我帶到了玉湖林。正值黃昏，天空被晚霞染上了一層醉人的色彩，而寂雩恰恰是這個時刻最美好的看客，最絢麗的點綴。鮮艷色彩如同鳳凰，迷人姿態宛如孔雀，在天際自由地飛翔，不受一點約束和限制。當它們累了，便停在蘆葦盪，身體踱上了一點輝煌的金色，時而戲水點蓮，時而揚翅起舞。它們是天地間最華麗通靈的生物呀，燦爛的幾乎讓人眩暈。 “我從沒看見過一種鳥有這麼鮮艷美麗的！而且它們居然，在跳舞？！”雲卿不敢相信這一切，睜大清澈的眼睛望着我。這雙眼睛多像爹的呀，乾淨，純潔，不帶有一絲雜質。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我自顧地說起來，眼神渙散地看着前方，“以前有一個很美麗的女子住在這裡，生活很平靜，她是寂雩最神聖的守護者，寂雩是她最知心的朋友。後來她卻和官家少爺相戀，只為了一句讚美，就在這裡為了等他和寂雩一直跳舞。直到死時亦在跳舞。寂雩見證的，只是可悲危險的愛情而已。。。。。。” “有這樣的愛情？”雲卿臉上分明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不再理會他，拖着飄然的裙襬，眼淚竟然不自覺地模糊我的視線。 憨直的小哥哥，你哪裡知道，話里的他和她就是我的爹娘呀。 小屋旁的一池荷花，早已凋謝，再也沒有開花的季節。只留下一灣碧水，無聲地睡去。 （續4完） 謝謝沙龍讀者 還剩最後1個續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