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子 少年時代有段時間生活過得很無聊，我們實在憋不住了決定出去闖一闖。有人提議去昆明逛逛，說昆明四季如春是有名的春城，更重要的是昆明很遙遠，坐火車要很長時間，光這一點就很讓人振奮，但“蔡老娘”反對。 蔡老娘是男同學，說話有些 娘娘腔，雖然總是流着鼻涕卻敢和女生說笑，在分男女界限的時期這是出格的行為。我們和他不同，從不和女同學說話。當然，女同學對我們幾位是敬而遠之得很。蔡老娘的爹是採購員，他知道許多我們不知道的事。說從湖南去昆明火車要走3天3夜，說那邊的人野蠻，文 革武鬥時殺人無數，去不得。該意見隨即遭到大家封殺。“越遠越好！” ，胡大頭晃着大腦袋一腔激情。大家都認為大頭說得對，要出走就應遠一些，補大串聯的缺。去個什麼長沙、桂林之類的地方不刺激。“假腿”挺着細長脖子 建議行動必須趕在國慶之前，爭取去昆明過節。簡短商量後我們決定星期天在火車站大門口碰頭。 （2）出發 碰頭的那天大家先後來到，就差蔡老娘 。 我就知道蔡老娘會打退堂 鼓，他是個膽小鬼。上次我們去校食堂打劫味精和食用油，因為他跑得快講好由他動手，結果他臨陣逃脫 。最後該任務還是由我們班最貌不驚人的周“區子” 做成的。“區子”是地方土語，意為高度近視之人。 一共到了四人，胡大頭、假腿、麻子和我。 痛斥了蔡老娘的懦夫行為後，我們即刻為下一步打算。我從家裡搞到八塊錢和一些糧票，大家的家境都不 怎樣，帶的錢糧都差不多。誰都沒認為這麼少的資金對我們的昆明之旅會是個笑話，因為這只是我們的生活費，當然不會買火車票。 在購票廳，我們研究着去西南的列 車時刻表，同時統一了口徑：如果被逮住了就說我們是昆明的學生，得了腦膜炎後在這個城市治療了很久，現在要回家了。如今就不明白當時怎麼會想出來這麼個荒唐的理由，是假腿提出來的。假腿是我們中最會讀書的一位，不知從哪裡搞到一本三字經後從此更加顯得飄逸。胡大頭最佩服假腿，說這是個絕妙的乘車不買票的理由，列車員一定會讓我們免費乘車。我們都說是好點子看不出破綻來。 我們先將假腿的高招用來說服進站口的檢票員，還沒來得及將那套假話全部道出，那遭狗咬的檢票員惡漢揮手就將我們攆得遠離大門還捎上幾句國罵。我們不甘心失敗又去出站口試，這時才發現火車站猶如銅強鐵壁般堅固，無隙可乘。 雖然出師不利，大家的鬥志仍然高 昂，去昆明的決心未變。 胡亂吃了些東西，再次開會，決定待天黑時執行第二套方案。第二套方案是乘黑 從車站外的交通道口 潛入，九點左右二站台有一趟本市至湛江的慢車。這是麻子的主意。 天終於黑下來了。我們從老遠的鐵道口進入滿是軌道的車場，遠遠望見那屬於我們的列車，激情萬丈，緊張的情緒油然而生，越接近列 車，越不敢說話。 待發的列車停在2站台第4道。不敢在站台上走，我們就沿着列車的另一邊借着黑夜的掩護潛行。突然被一道手電光罩住，一聲喝斥：“你們這些王八崽子在 這裡做什麼！”其實只是位列檢工人在嚇唬我們，他這麼一聲喝不要緊我們膽沒給嚇破，像犯了案子的小偷，立馬拔腿往前狂奔。和每次險要關頭撤退時一樣這時候誰都跑不過假腿。假腿的腿其實不假，因為特別硬，玩球時誰碰到他的小腿誰准喊痛但他若無其事，故被人喊成假腿。假腿不但腿硬還很善奔跑。 感到安全後我們停了下來開始探討如何進入列車，這是一個事先沒料到的問題。車窗是有打開的，但那時個子還小都夠不着。正在六神無主之時天助我們，一扇打開的車門就在前方。 我們如同耗子似的溜 進了車廂。 旅客還沒進站，車上一片空，反而加深了我們不知名的恐慌。突然，聽見有人大聲說着話往我們這車廂走來。來者不善！八眼相互 對視，麻子突然開竅手指座位下方，大家反應奇快，哧溜溜地鑽了進去。 待到人聲鼎沸時我們知道那是旅客進站，安全了。我們爬出來坐在位子上，從車窗里望着那些拎着大包小包的大呼小叫的人群，一天的疲勞飛往了九霄雲外。興奮，很興奮。 我們的興奮很快就被對號入座的旅客敗壞了。開始我們反應不過來，沒想到火車票還會有座號。不站起來讓座不行，一行人被不耐煩的旅客趕來趕去，這又是一個事先 沒想到。我們可憐巴巴地在車廂之間晃來晃去，開始感到被所有的人注意上了，這情景越發讓我們不安。 不知何時候，汽笛長鳴，列車終於啟動，四顆不安的心逐漸恢復了平靜。自信心又回來了，我們開始去尋找空座位。我領頭假腿殿後，逐節車廂搜索。象給我們準備似的，一個年輕的大漢獨自坐在一兩人座位上，對面的座也無人。大漢的一隻腳放在旁邊的空位上面，我壯着膽要求那位大壯漢給我讓個座。那位壯漢身着背心，兩支胳膊上的肌肉隆起，正是 當年我最羨慕而自己沒有的三角肌。聽了我含糊的要求，大 漢掃我一眼，然後一字一句地吐出 話來：“你再說一句，我把你從窗口扔出去！” 現在看來這純粹是嚇唬人的話，而且他說的是一口字正腔圓的北京話。北京爺們重禮數，他說扔你出去其實是請您入座，但那時候我們不知道北京爺們的仁慈，反而確信不疑大漢的話是真格的。包括最擅長打街仗的胡大頭我們全 傻了，四人就擠在那排 兩人座上，盯着這位大爺的一舉一動，不敢吭聲。此刻的沉默是黃金。 就這麼戰兢兢地在大漢無形的威攝下熬着時光時，惡運突然臨頭。一聲尖利的“查票了，查票了”將我們打入深淵，那是記憶中可怕的一聲吆喝。回頭 一看，乘警、列車員魚貫而人我們的車廂，這情景比大漢的威力更讓我們傻眼。再鑽到座位下去？當着旅客的面有點不敢做，再說因為是始發的慢車，位子都沒坐滿，過道上沒站人，椅子下一目了然，眼睜睜看着這網越收越緊，最後被一網打盡。 列車員很乾脆：“到哪去？”“昆明”“車票呢？”一陣沉默。。。。。。“統統起來，到那頭去”。 到了兩車廂連 接處，誠惶誠孔等候處理。出發前各人早就將錢、糧票捲成小筒塞進了內褲褲腰帶的秘密 通道里了。所以，搜身是不怕的。但是，隨後發生的結果出乎我們的意料。沒有審問沒有補票，車到站了，一聲“下車！”我們就乖乖地下去了。 (3)小站之夜 我們發現自己置身於一片黑暗之中，遠 處的那棟孤零零地小房閃着昏暗的燈光提示着這是一個多麼小的車站。隨着漸行漸遠 的列車有節奏的哐當哐當聲消失在遠方，我們所處的地方是那樣的安靜，別無選擇我們往車站的小屋摸去。 小屋裡有兩排背靠背的長椅，幾個農民坐在那裡，售票的小 窗口緊閉。四人緊挨着坐下，揣摩着四周，心理踏實 了許多。那個年代是不用耽心搶劫之類的，就是有點怕鬼。最流行的是夜晚蹲在公共廁所里，從你旁邊的那隔間突然伸過來一隻長滿毛的手，有聲音說“ 給我一張紙”。 整個晚上只停過一列北上的客車。列車把那幾個農民帶走了，小屋更 顯得空蕩。臨近國慶天氣轉涼了許多，只記得越坐越冷。迷糊中，麻子捅捅我，問我是不是也聽到什麼聲音，我大驚 ，即刻清醒了許多，是好像聽見了什麼。 假腿一聲斥責“什麼什 麼聲音，有個鬼呀！” 這本是對疑神疑鬼的否定，無形中又強調了這個 鬼，空氣變得疑重起來，誰都不說出自己的害怕但誰都怕。最後，少年的睡意終於戰勝了鬼怪和寒意， 大家都睡了過去，到睜得眼來 ，天已大亮。世界重新變得美好和安全。冒險的第二天開始了。 從列車時刻表上得知上午有一趟西下的慢車。會議上，我提出上車後要改變以往的策 略，要直奔廁所，進去後將門鎖住。我有在車上小便的經驗，知道門 上有反扣。假腿說這是個好主意！查起票來他們看不見我們，我們也看不見他 們，省了麻煩。 胡大頭聰明，提問說列車員有鑰匙，用鑰匙開門時怎麼辦？這是個問題，麻子說如果我們不做聲，外面的人一定以為鎖壞了。大家都說有道 理就這麼辦了。於是我們士氣大振，在站台上翹首以待遠方而來的列車。 （4）重新登車 終於聽見了火車鳴笛聲，我們摩拳擦掌全無了出 師不利的晦氣。 那天一定是某個地方的墟日(趕集)。小站上聚集起了不少人，挑 籮帶筐的，這給我們的溜票創造了好條件。列車停穩，門打開，我一馬當先，奮力擠進，夥伴們緊隨我按 照計劃直奔車上的廁所。奇怪的是一連兩個廁所門都打不開，以後才知道列車進站前列車員會將廁所鎖起來，列車啟動後再將門 打開供人使用。 車上人不少，我們慌慌張張擠過人群往車廂另一頭奔。終於, 一個廁所門被推開了。一窩風衝進去後我們將門關上扣子放下，轉過身來愣住了：假腿不見了！ 麻子說假腿肯定上了車，因為他緊跟着假腿進 的車廂。會不會是鑽到另一個廁所里去了？今天的行 動本來很順利，丟了假腿讓大家惶惶不安起 來。沒人吱聲，誰也不知道怎麼辦。 靜寂之 中，門把手突然被人使勁扭動，那聲音可怕得讓人毛骨悚然！還好， 門把手扭動了一陣後不再動彈。我們不敢出大氣，互相瞪着，怦怦心跳，神 經 高度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