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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珠淚: 蝴蝶傷(1)
送交者: 雙珠淚 2009年03月29日14:21:45 於 [競技沙龍] 發送悄悄話
她的房子沒有什麼不同,紅磚草垛普通的可以被忽略,但來客卻從來沒斷過。 來的人總是一臉虔誠,提着粗麻繩緊緊捆着的紙包,或是一小塊還在滴油的醬肉,或是一滿瓶鮮香的烘野菜。這還不夠,那些皮膚黝黑的女人總是不安地摩挲着浸滿污漬的衣襬,恭敬地向她問了好,抱了女兒輕輕地踏進這由着茂盛草木簇擁着的神秘屋子裡。 她是與這裡其他女人不同,不只是蔥花般柔嫩的手與滿口的之乎者也,她文雅靈秀的氣質便不是這個偏僻的山溝溝能夠滋養出來的。記得她第一次跟着他走了整整大半天的山路進村時,儘管刻意打扮的很樸素,她還是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只因她發梢那隻仿水鑽簇成的蝴蝶型髮夾,囂張地在陽光下綻出刺眼的光芒,晃的村人眼睛生疼。一個扎羊角辮的女娃娃歪頭問她被鋤頭壓彎了腰的爹,為什麼那個姐姐的頭髮會發光;那背竹簍的姑娘取下自己頭上黑色生鏽的髮夾在地上拼命地磨來磨去,她似乎以為再磨過之後她的夾子也會發光;才嫁人的新媳婦哭鬧着要一個她那樣的髮夾,卻被自家的男人打了一巴掌。他看到了這些,輕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把太耀眼的蝴蝶髮夾先取下來。她把頭偏向一邊,她堅信這隻髮夾上的蝴蝶便是她的引路人,怎麼可以取下,不然的話,她又拿什麼指引自己心的方向? 基本上這裡所有的女人都沒有名字,人們都是跟着女人們父姓或者夫姓叫她們,要麼是李家大姐,或者是王家丫頭。可她有名字,師雅書——只有他這樣叫她,村人驚異於女人居然有那樣神聖的名字,對她幾乎頂禮膜拜。他們稱呼她“娘娘”,對她的恭敬溢於言表,似乎在村人們的心裡,觀音娘娘如果下凡的話,一定與她無異。 她跟着他來到這裡的第五天早上,他早早地起床去村小學教書,而本打算好好彌補下前幾天因為成群的蚊子而導致失眠的她卻被一陣輕柔的敲門聲所驚擾。她翻身下床,怒氣沖沖地打開門,才發現隔壁張家兩口子抱着他們剛出生的小女兒,陪着笑怯生生地立在門外。 幾天的睡眠不足導致她的脾氣很壞,她充滿血絲的眼睛瞪着他們,語氣生硬地就像石頭一般:“我現在很累,你們一會再來!”說完砰地把門關上。 和衣躺回床上的她卻再也沒睡着,翻來覆去地折騰了好一陣子。她只得坐起來把頭靠在硬硬的木頭柱子上,拿起自己帶來的現代小說,才想起昨天碰倒的煤油燈把她的書燒掉一大半。她心中很惱,滿腔的鬱氣發不出來,她開始如困獸一般在小屋裡來回地走。地上的塵土飛揚起來,在她腳邊籠起一層黃色的煙幕時,她變得很想哭。 待她走出屋子想去後山轉轉時,拉開厚重的木門,她才發現張家兩口子竟然還站在原地。張家嫂嫂正輕哼着兒歌試圖安慰哭鬧不已的女兒,而張當家的被她突然的開門下了一跳,趕忙轉身呵斥道:“別吵別吵,娘娘生氣了,不准哭了。”然後像做錯事似的惶恐地看着她。 孩子已經哭得漲紅的臉讓她的心驀地軟了,她伸出手:“好漂亮的孩子,讓我抱抱。” 張當家的滿臉驚喜,把女兒恭敬地遞到她的懷裡:“您能夠抱她,真是這丫頭的福氣。” “有名字了沒有?”她摸到孩子濕濕的被子後,眉頭一皺,把孩子又遞還給張家嫂嫂,隨意地問了一句。 “我,我就是想請娘娘您給她取一個。”張當家的滿臉賠笑,叫女人提過來一袋黑乎乎的果子,“您是文化人,幫我們瞧瞧這丫頭的命勢,取個好名字幫她帶帶喜,消消災,丫頭這輩子是好是孬,可就全指望您了,娘娘。”說完,他把女兒又交到她的面前。 真是愚昧之極!她不置可否地聳聳肩,難道在他們心裡,她取的名字就可以決定孩子的命運麼!但看到張家夫婦滿是期望的眼神,她沒有拒絕,只是很敷衍地撫摩了孩子的圓腦袋:“噢,不錯,這孩子聰明着呢,長大肯定有所作為。名字麼,恩,就叫小蕊好了,張小蕊,以後啊,像花一樣好看。” 雖然不怎麼明白她的意思,但張當家的還是十分歡喜。他向她討了字的寫法,在掌心認真而笨拙地寫下後,滿意地擰了女兒的臉一把,千恩萬謝地離去。 她並未把這放在心上,而是心煩着晚上除了已經不新鮮的馬齒莧還能吃什麼。 誰知道,第二天許家奶奶黃家姑娘先後敲開了她的門,都是想請個沾喜氣的名字。而第三天,她丈夫的遠房姨娘竟也帶着她已經兩歲的女兒阿妞也來了,請她給阿妞改個好名字。接着是第四天、第五天,人數有增無減。原來張當家的在大院子裡乘涼的時候,不無驕傲地對着村人炫耀:“娘娘給我丫頭賜了名字呢,好聽的很,寫出來也好看。”他愜意地呷了口濃茶,“娘娘說了,她以後啊,可有出息了——咳,多虧了娘娘。”眾人半是羨慕半是嫉妒地稱讚着,而後一傳十,十傳百,甚至百里之外有女兒的人家,也知道了這一窮二白的小村莊,有了個神奇的娘娘,能夠讓野丫頭變成金鳳凰。 對於本來門可羅雀的小屋變得如此熱鬧,她的丈夫一開始並不太習慣。只是看她枯燥的生活因為絡繹不絕的訪客變得充實起來,他便也接受了,畢竟從心裡他是覺得對不住她的。除了豬肉菜蔬,那些形形色色的村婦們也自發地為她帶來了很多新奇玩意,有斷了齒尖尖的木頭小梳,也有裝着鳳仙花和明礬的小玻璃瓶子——那是用來染紅指甲的。而她並不是貪戀這些沒價值的東西——頸間的鉑金項鍊與深紅的牛皮靴子,這些她以前都有。她喜歡的,是她們眼中流露吃的對她深深的恭敬與崇拜,她說的話,便是聖旨,便是神語,她們聽得如痴如醉,惟恐錯過一句。很快,幾乎全村女人的名字都是她所取。也因為她,本來地位極其低下的女孩子居然讀上了書,上桌吃上了飯。她儼然成了女人們心中的神。 隨後的日子並沒有讓她越過越快樂,她漸漸厭倦了這種平淡而赤貧的生活,他與她的爭吵也越來越激烈。甚至有一天,他丟了筷子闖進了密密的雨中,晚上沒有再回來。 她哀哀地哭倒在硬邦邦的床上,她確實愛他,可她不知道這樣的生活該怎樣繼續下去。 她想了一夜,真的決定離開了。而帶着她喜歡的油桃回來的他,知道了她的決定後,沒有阻攔,只是重重地嘆一口氣:“我知道留不住你,當初便是我自私,對不起。” 為了這句“對不起”,她心軟了:“我,我再住一個月好了,幫你另找個好女人。” 他別過了臉,她知道他哭了。 誰知道,她沒有走成,不是他留下了她,而是她肚子裡的孩子。 在得知她肚子裡有了小生命時,她沒有激動,也沒有難過。她很矛盾,她愛丈夫也歡喜孩子,但她不喜歡這沒有高樓大廈的窮鄉僻壤。可是,她的丈夫在這裡出生和長大,他上大學的錢還是村民們一起湊的。在大學時他也對她說過以後會回去教書報恩,她知道他不會離開這片他摯愛的生他養他的土地。為此,她三天沒有和他說話。 早上起來的時候,她驚奇地發現本來該很早出門去上課的丈夫竟還坐在木頭凳子上發呆。見她醒了,他朝她笑:“睡得好不好?來,我為你梳頭。” 她沒說話,只是順從地坐到他旁邊。從鏡子裡,她瞧見他認真地抓起一把她有些乾燥的黑髮,捧在手裡,拿起梳子從髮根到發梢慢慢地梳,動作非常輕柔,生怕弄疼了她。理順了頭髮,他拿出了一個小盒子,小心翼翼的拿出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蝴蝶髮夾,拿衣服的下擺把它擦亮,然後別在她的耳際。他憨厚地朝鏡子裡的她笑:“你還和以前一樣漂亮哪。” 她去摸那隻蝴蝶堅硬的線條,一遍一遍的撫摩,就像他在大學那個寒冷的冬天撫摩她的頭,堅定溫暖得讓她願意放棄一切,隨他去到天涯海角。 “謝謝你。”他抱緊鑽進他懷中的妻子,心疼又無奈。 逐漸成長的孩子的力量是神氣而強大的,她心中充溢着為人母親的快樂與自豪,一天天因肚子的變化感到欣喜。她不很在乎惡劣的物質條件了——準確的說是沒有時間,她向村中年長的婦女學會了納鞋底,縫肚兜,或者是挖空心思地到處找營養品來吃,唱歌為培養孩子的藝術細胞。然而最重要的是孩子的名字,她似乎已經被她的信奉者所同化,開始堅信一個好名字對於孩子的重要性。她是喜歡女兒的,所以在茶餘飯後總是竭盡所能地為孩子取好聽的名字。在淘汰了幾十個名字後,她終於在一個春光明媚的下午決定將女兒喚做瑜瑾。她同所有貪心的母親一樣,希望女兒美好出眾,如美玉一般。 孩子出生時,她歡喜得流下了眼淚。她生下的真的是女兒,而且在她眼裡,漂亮又有靈氣。她最喜歡女兒的眼睛,亮晶晶得似乎融進了所有的星光。她被允許下床的第二天,她就纏着他帶着女兒到鎮上唯一的一家照相館留下了一家黑白照片。粗糙的紙張,卻映出三張溫馨的如花笑靨。她把照片掛在了房子最顯眼的地方,覺得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可她終究錯了,在她看到女兒烏青的小臉後她便知道她錯了。起先女兒只是發高燒,鄉村醫生卻餵錯了藥,等到她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她用被子裹了呼吸越來越弱的女兒,連坐了三天火車,才來到縣城的兒童醫院,可那時候,女兒已經僵硬了。她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感覺什麼都沒有了。她的瑜瑾還沒有叫她媽媽,她的瑜瑾還沒有上學,她的瑜瑾還沒有去過繁華的城市,為什麼就從這世界消失了呢!她抱着女兒的屍身哭了幾天幾夜,覺得自己一下子就老去了許多。她把自己鎖在陰暗的屋子裡,從此拒絕陽光。 她的苦難不只於此,還沒有從喪女的悲痛中恢復過來,她的丈夫就病倒了,說是癌症。他異常的平靜,把熬藥的她叫到床邊:“不要浪費錢浪費時間了,你我都知道這是治不好的。你回你真正的家去吧,瑜瑾也走了,我以後也不能陪你了,你現在回你父親身邊我才放心。”她不做聲,只是低頭攪着湯藥。他把她的頭髮捋在她的耳後,心裡酸酸的,“看,你瘦了好多。。。。。。對不起,我沒有好好照顧你。”說完泣不成聲。倒是她,竟然沒有哭,一臉的平靜,把被子給他掖好:“等你走了,我再回去。”簡單卻有力的幾個字,讓他再次掉下了淚。 她的心變得異常淡定,每天除了用小陶罐為他熬藥,滿屋子都是濃郁的藥香。空閒時間她便為他讀她寫的文章,有描寫村頭的楊樹的,也有她充滿少女情懷的詩歌。他總是微笑地看着她,聽她甜美空靈的聲音,一如以前,那些青春快樂沒有任何雜質的時候。 那女人來的那個下午雨下得很大,女人是從鄰村剛嫁來的寡婦,聽說了她的事,第二天便央求張家嫂嫂領着,用花被子裹了女兒提了一盒子蜜餞來了。她那時正在看書,不怎麼願意搭理那淚水漣漣的女人。而那女人也自顧自地訴苦,女兒是她帶過來的,現在的男人不喜歡,說是拖累,老打自己。這次來,女人希望她也能給自己的女兒起個帶福氣的名字,娘娘說的話,她男人也是願意相信的。 她苦笑,如若自己有那麼大的力量,又怎麼會留不住心愛的女兒和丈夫的性命呢! 女人見她不作聲,以為她嫌自己不夠誠心,咬咬牙從貼身的衣服里翻找出一個精心包着的小布袋,在她面前打開,竟是一隻翠綠的鐲子。她待在這裡太久了,已經忘記了首飾的模樣,而這山里女人擁有的這隻純淨美麗的鐲子着實讓她吃驚不小。那女人謙恭地把鐲子遞到她面前:“這是我娘傳給我的,聽說是清朝的東西。本來我再窮也不願意賣的,可為了我丫頭。。。。。。娘娘您知道的,天下母親都希望女兒好,您就可憐可憐我吧。” 女人的淚水濺到鐲子上,泛起清冷的光,她的睫毛沒來由的顫抖起來。 “把孩子給我看看吧。”她不忍再拒絕這個同為母親的女人。 女人歡喜得不能自持,顫抖着手把襁褓中的女兒遞到她面前:“她才半歲大呢,我一直叫她阿梅。娘娘您看她眉間這顆梅花痣,是不是有福氣的表示?”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久久注視着那顆痣,臉色沉了下來。良久,她問道:“她,這孩子。。。。。。是什麼日子生的?” 女人看着她,不安起來“是,三月初四,沒錯,是那天。娘娘,有什麼問題嗎?” “這孩子會死的!養不大的!”她轉過了身。 女人顯然對這個答案毫無防備,她癱在原地許久。再開口時,她的聲音如同浸滿淚水一般:“娘娘。。。。。。您說的是真的嗎。。。。。。” 她依舊沒回頭:“沒有必要給她取名字,你把鐲子拿回去,走吧。”她的語氣冷漠得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女人呆呆得看着懷中熟睡的孩子,更抱緊了一些,沒有血色的臉痛苦萬分。好久,她才笨拙地站起來,踉踉蹌蹌得跑了出去。六神無主的女人在手足無措之時把鐲子碰下了桌,摔在地上,頃刻間碎成一截一截的。尖利的聲音伴着女人漸行漸遠的絕望哭聲,讓她捂住了耳朵,卻也無端端得掉下了淚水。 躺在裡屋的丈夫顯然聽到了她們的談話,他朝她吼道:“你怎麼能這樣說沒根據的話!她們無知善良那樣的相信你,你卻這樣讓她們絕望!你怎麼變成了這麼惡毒的女人!” 在她的記憶里,這是他第一次那麼大聲的罵她。他眼睛裡都布滿了血絲,像一隻憤怒的獅子。可她沒有反駁,只是翻箱倒櫃地找出來一個布滿灰塵的青黑色小鐵盒子,抖索着手打開,一看便開始大哭起來。她丈夫也痛苦地搖頭,摟過她陪她一起哭。兩人就像兩尊石膏,一動不動,任憑淚水傾瀉而下。 盒子裡,是那張她再也熟悉不過的全家福照片。年幼的女兒咧嘴笑着,眉間的梅花痣格外好看。而泛黃照片的背後,是她娟秀的字跡:給我親愛的女兒瑜瑾,媽媽為你的降生感到無比幸福,三月初四這天,你要永遠記住。因為,這是你的生日。 (待續) 謝謝讀者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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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文筆! - 黃木匠 03/30/09 (171)
  頂小說家  /無內容 - 老矮 03/30/09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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