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亂彈之“黃飛鴻”系列 (上)

當我寫下這個題目的時候，腦袋裡冒出至少十部黃飛鴻電影。現在只 揀個人認為影響較大的幾部說說。

黃飛鴻史有其人，系廣東佛山人氏。我有佛山的朋友說，至今那裡還 有跟寶芝林有 關的遺蹟存在。他的故事在兩廣一代廣為傳頌。黃飛鴻電影也淵源以 久。我所記得 的最早是關德興老爺子的黃飛鴻系列，諸如“黃飛鴻巧奪鯊魚青”、 “黃飛鴻威震 五羊城 ”之類，但我從未看到過，不敢妄加評論。關德興最近一次 現身是在香港1994年 的賀歲電影“大富之家”中，演任家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的老爸。記 得中間有關老 爺子牛刀小試收拾小流氓的戲，想必年齡大點的香港觀眾有會心一笑吧。

大概在1978年，其時半紅不紫的成龍推出了他的代表作“醉拳”，這 是我上小學時 的最愛，當時是花錢在街頭錄像廳看的，看完激動得不行。該片講述 黃飛鴻年輕時 性情頑劣，其父黃麒英萬般無奈，把他送到好友蘇乞丐門下，求其嚴 加管教, 黃飛鴻歷經磨難，終以 蘇乞丐傳授的絕技“醉八仙”擊斃縱橫大江南北的冷血殺手嚴鐵心的 故事。該片導 演袁 和平，袁兼任動作指導，如果我沒記錯，這還是他的處女作。蘇乞丐 的扮演者袁小 田就是他的爸爸，可謂“上陣父子兵”了。

這部電影有兩場戲值得一提：一是黃飛鴻初學“醉八仙”，蘇乞丐說 “要有三分醉意”，於是師徒二人斗酒聯詩，我從那裡第一次聽到“金樽清酒斗十 千，玉盤珍饈 值萬錢”和“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我還記得這場戲 結尾，蘇乞丐 叫“葡萄美酒夜光杯”，黃飛鴻接“欲飲琵琶馬上催”，蘇乞丐又叫 “醉臥沙場君 莫笑”，沒有回音，蘇乞丐瞪着醉眼又叫“君莫笑”，仍然沒聲音， 定睛看時黃飛 鴻已沉沉睡去。

還有一場戲當然是片末與嚴鐵心的決鬥，嚴的飛腳舒展大方，看起來 賞心悅目，黃 飛鴻以“醉八仙”迎敵。這一段奠定了成龍後來的動作電影基本套路 ，即所謂動作喜劇：嚴鐵心識破了醉拳的路數，把黃飛鴻打的沒有還手之力，無奈之下，黃自創沒學會的第八招：“何仙姑，彈腰獻酒醉當步”，打了嚴一個措手不 及，成龍又是作小女兒羞態，又是擺蘭花指，非常搞笑。

這部電影還有很多武術諺語似的東西，象方鴻漸爸爸編的“可一日思 家，不可一日戀家”一樣“一串一串很好聽”，諸如什麼“手是兩扇門，全憑腳 打人”啦，“三分用拳，七分用腳”啦，最讓我小時候津津樂道的還是那八招醉拳，那時都記 得，現在腦子裡還剩下五六下，“呂洞賓，醉酒提壺力千鈞”，“曹 國舅，仙人敬酒鎖喉扣”之類，肯定沒人感興趣了。還有一個副作用就是那時候我經常對人家亂 晃手腕，學嚴鐵心的“無影手”。

三年前又看了一次“醉拳”，已經覺得有些場面不忍卒睹。再對比袁 和平的最新作品“MATRIX”，我們可以看到袁和平的進步，同時也是動作設計的進步。“醉拳” 之後，成龍又與袁和平合作了“蛇形刁手”，也大獲成功，從此成龍 正式彌補了李 小龍後的武俠電影空白，這是後話。

大約在1991年，徐克(沒錯，談論武俠片怎麼可以避開他呢？)邀請流 落美國的李連 傑返港拍攝“武狀元黃飛鴻”，由此開創風靡九十年代的“黃飛鴻"系列。

可以肯定的是，徐克沒有想過“黃飛鴻”會持續六集。在第一集裡， 徐克還在努力 堅持他對社會的關懷。從片頭劉永福與黃飛鴻臨別，劉以寫有大清國 與列強簽訂的 不平等條約摺扇相贈，到中間黃與西化的十三姨之間的矛盾，直到最 後黃接受西裝， 在在反映出徐克或者說當年很多香港人的心理矛盾：一面是老祖宗的 辮子和擒拿手， 一面是洋人的西裝和火槍。這種痛苦在馮驥才早年的小說“神鞭”里 也有體現。無 論他們願不願意，中國人在屈辱和淚水裡去面對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文明和生活方式。

這部電影的動作戲不多，是袁家班的袁祥仁和袁信義作的。結尾嚴振東(一聽口音又是河北或山東人氏)與黃飛鴻的決戰可稱精彩。嚴最終死於亂槍之下 ，一身金鐘罩鐵 布衫敵不了一枚彈丸，他臨死的嘆息深深地刺激了黃飛鴻。 此外,如果有人還看過前年的美國電影”三個火槍手”的話,應當很容易看出裡面抄襲了黃嚴貨倉酣斗的場面.原因非它,因為這部西片的動作指導乃是鬼腳七熊欣欣也.

我覺得這部電影的不足之處在於給梁寬的戲太多，不知道是否因為元彪不大不小也 算個人物。電影簡直可以叫“梁寬拜師記”了。張學友的牙擦蘇我第一遍都沒看出 來。關大美人的十三姨典雅大方，雖然是花瓶，也很好。

電影裡那個亂收保護費的無賴其實大有來頭，是當年的全國南拳冠軍 邱建國，主演過兩集“南拳王”，還有一部叫“鐵橋三”的電視劇。這麼好的身手，得不 到發揮，真是可惜的事。

主題歌取自古曲“將軍令”，黃沾填詞，大家都很熟啦：“傲氣面對 萬重浪，熱血 象那紅日光，膽似鐵打，骨如金鋼”，背景是海灘一輪朝陽下的練兵場 面，歷來為 人稱道，俺就不贅述了。不過第一部原是林子祥唱的，中規中矩，從 第二集開始換 作成龍中氣不足的業餘嗓子，我不喜歡。

第二集叫“男兒當自強”，許多人認為是該系列最好的一集，從武俠 片的角度講， 大概是吧。動作導演袁和平，梁寬換成形象討喜的“大眼仔”莫少聰 ，讓我順眼好多。

這一次黃飛鴻攜梁寬、十三姨赴省城廣州參加醫學會議，(要知 道，寶芝林是醫 館，不是武館)，因緣際會，結識孫中山、陸皓東等同盟會人士。這 一次，黃飛鴻的 對手是白蓮教和清廷高手納蘭(名字我記不得了，是甄子丹演的)。據 說這部電影在 大陸禁映的原因是徐克對白蓮教的刻劃，我不知道徐克把白蓮教描述 成徹頭徹尾的 邪教是否合適，我個人是不以為然的：不錯，他們愚昧，可是他們在 反抗，人生艱 難唯一死，這是整個中國的悲劇,豈獨白蓮教哉?

就是在與白蓮教的交手中，李連杰亮出了“黃飛鴻”系列的招牌動作 ：一襲長衫， 身形半蹲作扎馬，一手平伸向前，一手在後：“佛山黃飛鴻！”俺不 是“練家子”，推測這是南拳的一個起手式吧？存疑。

納蘭也是一個值得討論的悲劇人物，這一點從前有人專門着文，我就不 多說了。

徐克在這部電影裡依然試圖加進對社會的關注。我記得電影中黃飛鴻 在客棧遠望一 段戲，槍炮聲此起彼伏，鏡頭切換到一個瞎子拉着胡琴咿咿呀呀地唱 ，然後是街市 的蕭條，清兵與革命黨的槍戰，有悲天憫人的意味，也有對亂世的感 喟。我不懂粵語，不知道他在唱什麼,但總無端讓我想起”笑傲江湖”里莫大的琴聲:金沙灘,雙龍會,一戰敗了…….

不過也有讓人覺得故弄玄虛的地方：黃飛鴻第一次看到十字架上的耶穌像，問陸皓東“為什 麼洋人的神總是那麼痛苦”，陸說什麼“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神，小時候瞎信一個,長大了才知道受騙”云云，簡直答非所問。從這一部開始，我覺得徐克對於“思想 性與娛樂性結合”的問題已經力不從心了。

黃飛鴻與白蓮教主一戰和斗殺納蘭也精彩。尤其是納蘭以長衫為棍，舞得驚心動魄；
黃飛鴻最終用一根殘餘的竹片，破了納蘭的布棍，是動作設計里天才的想法。

還有一場戲：十三姨女扮男裝，逃出英國使館，與黃飛鴻生離死別： “飛鴻，我知道你一直把我當作你的長輩，可是，你就是我心裡的男人！”自此後 ，梁寬徹底絕了望,再也不 暗戀十三姨、夢想作師父的姨夫了。

第三集名“獅王爭霸”，與北京電影製片廠合拍，外景就在北京，當 時傳媒還熱鬧 了一陣。(第一集黃飛鴻師徒還只是在佛山鬧騰，跟美國鬼子打；第 二集下了省城，跟英國領事館扯上瓜葛；所以第三集理所應當、不可不戒地來到京城 ，跟俄國老毛 子斗！) 徐克從這一集開始，徹底放棄了他最初的理想，只求電影讓 大家看了開心 一把，看完拉倒。“愛老虎油”之類有點象拼命撓觀眾的隔仔窩，實 在不能說高明。

這一集裡，第一集裡劉洵扮的劉永福變成了黃麒英，與兒子並肩作戰 。大反派是京 城惡霸趙天霸，加上俄國人想暗殺李鴻章的陰謀。動作戲裡黃飛鴻與鬼腳七(熊欣欣飾)的惡鬥拍得不錯，舞獅的鏡頭太 多了，我是不 喜歡的，不知道是否香港觀眾喜歡？

後記:

“武俠亂彈系列”寫於2000年夏天,最近看了”英雄”,有些懷舊,從網上翻檢出一部分.貼在這裡或許是很不相宜的,如果版主覺得不合適便刪了吧.如果大家還有點興趣,我可以把能找到的都一併貼出.

最後感謝賈似道先生在新浪提供的鏈接.兩年之間,新浪板磚堆積,人物浪淘,要找到當年的遺蹟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