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衛平的圍棋人生(2)
作者: 聶衛平 王端陽 ( September 30, 1999, 05:12 PM )
章婭沒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只是說你應該回學校複課鬧革命,別在外面來回晃了。我一聽心就涼了半截,我歷盡艱辛千里迢迢來看她,卻落了個"在外面來回晃"!當時給我的感覺是她現在進入了革命者的行列,而我則成了遊手好閒的人,感覺完全不對了。我心裡的失望、難過、羞愧就甭提了,這是我有生以來感情上遭受的第一次嚴重打擊。
我下意識地朝旁邊看了一眼,劉黎亭和張小弟還在不遠的樹底下等着,見我朝他們望去,便向我擠眉弄眼,以為我這裡怎麼樣呢,我真想扭頭就跑,一直跑到天涯海角。
最後章婭對我說,部隊的紀律很嚴,她出來的時間不能太長,然後問我有沒有錢,她肯定知道我是自己跑出來的,並要給我錢。說實話我當時口袋裡已經沒錢了,但說什麼我也不能要她的錢,就這樣我們分了手。
從青島回來後,我仍然沒有死心,不斷地給章婭寫信,可她從來不給我回信。我有一張她送我的照片,上面還有她的題字,我一直視如珍寶地藏在身邊,每天晚上都放在枕頭底下。
4月30日夜裡,我正睡着,東華門派出所的一個民警突然闖入我家,要把我抓走。我問為什麼抓我,他說過節了。簡直是莫名其妙,他認為我是不安定因素,就可以沒有任何理由地把我抓起來。那個時期也沒處講理,只有乖乖地跟着他走。可是臨走前他從我的枕頭底下翻出了章婭的照片,說哎喲,你怎麼會有她的照片?我和章婭都屬同一個派出所管,顯然他認識章婭。他那話的意思是你這個小流氓怎麼會認識將軍的女兒。說着就把照片沒收了,當時我心中憤怒極了,我無法說明這張照片對我的意義,只能眼看着這唯一的紀念品從眼前消失。我覺得他才是個流氓。
當晚我被關在一個小屋裡,同屋還有一個人,開始我們不認識,也沒說話,到了下半夜,實在睡不着,就互相詢問對方的情況。沒想到他竟是劉仁的兒子,我和劉仁很熟,卻不認識他。他也沒幹什麼壞事,就因為他爸爸是北京最大的"黑幫",半夜裡被人從被窩裡揪出來,帶到這裡。這樣我們成了難友,後來成了很好的朋友。
誰知命運使然,十七年後,章婭主動找到了我。
1986年,我從日本比賽回來,孔祥明到機場接我。在車上她給我一封信,並說這是你從前的女朋友來的。
信並未拆封,但信封的下面署着"章婭"兩個字。章婭的事我曾經和小孔說過,所以她知道。我當時特別吃驚,做夢都沒想到十七後她會來信。我拆開一看,信很短,先是問我還記不記得她,然後說多年不見,不知我的情況如何,如果有時間,希望我們到她家做客。
首先去不去她家我有點拿不準,我心裡是很想去的,但我不能跟小孔表示出來我想去,我就問她,你看怎麼辦?小孔挺絕的,說你別問我,你想去就去,別裝傻充愣的!我說我一個人去不大合適,還是咱倆一塊兒去吧!後來我和小孔一塊兒去了章婭家。這時她已改名叫章燕,結了婚,有一對雙胞胎兒子,長得虎頭虎腦,很漂亮,婚姻也很美滿。
以後章燕又單獨約我到她家,她媽媽對我非常親熱,總是留我在他們家吃飯,好像是他們家的女婿似的,簡直讓我受不了。章燕悄悄跟我說,那年她就是頂不住她媽媽,現在她媽媽非常非常後悔。我心裡說,你頂不住你媽媽你跟我說呀!你不能讓我寫了幾十封信也得不到個回音,而且我從太原扒火車去找你,你就讓我那麼灰溜溜地走了,這怎麼受得了啊!
我以為這事到此就可以結束了,沒想到事情繼續向前發展。章燕向我表示希望繼續保持以前的關係,我說現在怎麼可能啊,這太難了!她說她隨時可以離婚,希望我也離婚,再和她結婚。我說這個我辦不到,也沒這個可能。我跟她講,我和當年的我不一樣了,你也和當年的你不一樣了,我們錯過了那個機會也就失去了那個緣分。我不能說我不喜歡你,你曾經在我心裡像天使一般美麗,但這只是過去,現在一切都發生了變化。我們可以保留過去一切美好的回憶,做個好朋友。
當時正在擂台賽期間,我心臟不好,醫生勸我吸氧。章燕在一家部隊醫院當主治醫生,她叫我到她那裡去做高壓氧治療。這種治療方法是把人推進一個玻璃艙內,關上門,大約待一個小時,沒人理你,讓人覺得煩悶無聊。可是我做的時候,她就坐在艙口陪着我,和我聊天。將近一個月療程,她天天如此。
做了高壓氧後,我的狀態好極了,在第二屆擂台賽上我連贏五盤,不能不說同我做高壓氧治療有關。
我對章燕非常感激,而且我也感覺到她對我的那種強烈感情,而我對她的回報卻很差,這使我覺得很對不起她。不是我不想回報,而怕分寸掌握不好,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算是恰到好處。想來想去我能做的就是請她吃飯。每次出去她都顯得特別興奮,我看得出來,她和我一塊兒上街時,有一種女性的虛榮心,很得意。相反我很怕帶她上街吃飯,我願意在屋裡聊聊天、說說話,上街對我這個公眾性很強的人來說,換了個女人在旁邊總覺得不大對勁兒。
那段時間我和小孔的關係很緊張,她要一個人到日本去,這是很不正常的,開始我不贊成,可她執意要去,沒辦法,我只好同意並幫她辦了手續。其實我和孔祥明的夫妻關係早就出現了不和諧現象,這同章燕沒關係,但章燕的出現確實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首先醫院裡反映大極了,開始人家以為我是個名人,主治醫生表示一下關心,多說兩句話也屬正常。
可她每次都這樣,而且毫不顧及影響,人家就開始議論了,搞到後來我都不敢去了。接着社會上也開始流傳我這個那個的,這些都難免不傳到小孔的耳朵里。有一次我感冒發燒,臥床不起,章燕突然到我們家來,指揮我們的小保姆幹這干那,還親手給我做了碗雞蛋面,端到我的面前,就像女主人似的。在感激的同時也使我進一步感到事態的嚴重,以後我慢慢有意疏遠她,不去找她,也不給她打電話,直到斷絕了往來。
她父親去世時,她給我打來一個電話,我到她家表示了哀悼,還參加了在八寶山舉行的追悼會。她對我能去最後看她父親很感激。
後來我和王靜之間有了麻煩,我感到走投無路去找過她,請她替我出主意。她說不管是誰,只要能取代孔祥明就行。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對孔祥明有那麼大的偏見。我聽說她曾去找孔祥明談過一次,具體內容我不大清楚,意思是讓孔祥明"讓位",孔祥明肯定予以"正當防衛"。可能是那時結的怨,但這也是因我而起。
孔祥明
有一個安定的家庭環境,沒有後顧之憂,心裡就不容易躁,就容易發揮水平。
我和孔祥明在1965年就認識了,那時她代表成都,我代表北京,一起參加了在成都舉行的全國少兒圍棋比賽,那年她10歲,我13歲,還處於少年時期。
1973年國家體委組建圍棋集訓隊,我和她都應召入隊,這樣她來到北京,我們開始朝夕相處。這時她已經出落成18歲的少女,我也21歲了,正所謂青春年華。由於過去就認識,我們之間的關係很好,經常在一起擺棋復盤,談經論道,奇怪的是我從來沒有往其他方面想過,我只把她當作一個很不錯的小師妹。
1973年我們集訓隊到成都巡迴比賽,認識了不少四川下棋的女孩子。那時我雖然剛從農場回到北京,還沒進入職業棋手的角色,但在年輕人中棋力高一大塊,她們水平低,都願意跟我學棋。
在學棋過程中,有三個女孩兒同時向我發動猛烈攻勢。其中有一位姓賀,是一位省長的女兒,我對她的印象最好,我們的關係很快就發展到白熱化程度。我曾對羅建文講,我這輩子可能就交給她了。我到過她家,她也來過我家,雙方的家長都很滿意,認為萬無一失。
可就在這時突然發生意外。小賀和我一樣,喜歡打牌,按說有共同的愛好是件好事,可她特別好強。
1976年在安徽參加全國比賽間隙,我們圍棋隊的幾個人在一起打牌,她和我搭檔,因為打牌我們發生了劇烈的衝突,冷靜下來後,我認識到我們都太好強了,不知道互相謙讓,將來在一起生活肯定不幸福,因此我十分理智地決定和她分手。
後來她曾找我希望挽回,我表示已無可能。我沒有告訴她原因,只說咱們完全不合適。那時正是日本人捧我為"聶旋風"之後,圍棋隊的人都認為我地位變了,把人家給甩了,覺得我太不像話,全國圍棋界也對我印象不好,但我始終沒有解釋過。
幾個月後事情發生變化,過去譴責過我的人也覺得可以理解了,可能是有人透露出事實真相。後來小賀去了加拿大,在那兒結了婚。我由衷地祝願她幸福美滿。
和小賀分手後,有不少人為我介紹過女朋友,有一次一天就給我介紹了十來個,搞得我眼花繚亂,這也不錯,那也可以,不知道該跟誰好,可最後一個也沒成,甚至連名字都沒記住。
在一個個都不行之後,我的婚姻問題成了"老大難"。1979年國家圍棋隊到日本訪問比賽,我和孔祥明都去了。在一次和日本棋手的聚會中,大家互相開玩笑,一個日本棋手說,陳加銳對孔祥明有意思。陳加銳原是我國的七段棋手,後去了日本,那天也來了。這時我們的一名棋手馬上反駁說,你瞎說,孔祥明早就跟聶衛平了,根本不可能跟陳加銳。
本來我沒有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可當着那麼多人的面猛地提出來,顯得特別敏感,而且我突然發現小孔真的對我很好。這有點像我們棋手下棋,有的時候需要長考,一長考就是一兩個小時,可決心一下,"啪"地一着就解決了。我的婚事"長考"了幾年都沒結果,在那個偶然的場合一下子就給捅破了。我半開玩笑地問,這是真的嗎?我這是試探,把球踢給了小孔。小孔在眾人的目光下扭扭捏捏地說,可能是真的吧。
她回答得很微妙,沒有明說,但我馬上就明白了,這是真的。
回到北京後,我們很快就結了婚,真是"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小孔在圍棋上對我的幫助是很大的,特別是在精神上給我很大的鼓勵。還在擂台賽之前,她就鼓勵我要敢贏日本的超一流棋手,那時中國棋手還沒有戰勝日本超一流棋手的紀錄。我說即使我不行,我後面還有我的學生。她說不對,在你能完成的事,你為什麼要留給後人呢?!她還說,你有能力把棋下好,什麼樣的日本人你都能贏。
這番話對我真是刻骨銘心,她說這話時的情景至今歷歷在目。以後的實戰也證明她的話是對的,我戰勝過所有現役日本超一流棋手,做了我應該做的事,在我成功的後面,有小孔很大的功勞。
1981年,我們的兒子降生,那時我不在北京,正在外地參加全國比賽。按照預產期計算,我知道她已經生了,可那時通訊還很落後,很難打長途電話。回到北京,我就給家裡打電話問是兒子還是女兒。我當時打算如果是兒子我立刻就趕回去,如果是女兒我就先洗個澡收拾收拾再回去。說實話,我是喜歡兒子的,有點重男輕女的封建意識。
我弟弟接的電話,他告訴我是兒子,我放下電話立刻就回去了。我進屋時,小孔躺在床上,兒子就在她旁邊。我第一眼看見他時都不敢相信這就是我的兒子,他長得很小,小極了,樣子非常可愛。我把他抱起來,心裡特得意。我給他起名聶雲驄,意思是雲中的駿馬。
離婚之後反思我們的關係,我認為有一步最大的"漏算"。在事業上我們有共同語言,這是沒得說的,在家庭生活中她也很能幹,持家是一把好手,另外很會關心人,這些都是她的重大優點。我們"漏算"的是兩人的個性,或者說是興趣愛好。可以這麼說吧,除了圍棋之外我們的興趣愛好截然相反,作為朋友這無所謂,可是作為夫妻問題就嚴重了。
比如我喜歡打橋牌,有時還把人招到家裡來打。小孔對打牌反感至極,短時間還問題不大,時間一長就無法容忍了。沒辦法,我就出去打,很晚才能回來。她明知我去打牌還要問怎麼這麼長時間不回來,問得我很煩。她還特別討厭我和女牌手一起打牌,認為我打牌是假的,和那些女的來往是真的,說出的話都出了格,這也使我無法忍受。打橋牌本來是一種很好的業餘愛好,對我來說也是一種調劑,有什麼不好?可她就偏偏反對。人就是這樣,你越不讓我打我偏打,還就跟女的打,故意讓她看。在打牌的事上我們搞得很僵。
另外我還喜歡足球,可以這麼說,凡是爭勝負的我都喜歡。這個她也不喜歡,而且一點都不看。我多次跟她講你也陪我看一場足球,可她就是沒給過我這個面子,直到我們的關係出現危機時,她才陪我到外面看了一場,當時我們雙方都在努力儘量做得好一點,實際結果卻是沒用的。
相反,她喜歡的花樣滑冰、花樣游泳、藝術體操、音樂會等等,我是一點興趣都沒有。我記得我陪她聽過一場音樂會,我真是太難受了,異常的痛苦,雖說是陪下來了,心想下次再也不幹這樣的事了。我認為最大的失誤就是婚結得太倉促了,如果多聊聊、多接觸一段時間就好了。
孔祥明作為一個朋友是極好的人,她本人也曾獲得過全國女子冠軍,但她的個性太強,作為妻子對我來說就不太合適了。有一次,在一個公眾場合,有人介紹她時說,這是聶衛平的太太,她馬上站起來更正:
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孔祥明。弄得我非常尷尬。這種事發生了不止一次,明顯讓人感覺到我們關係不好嘛。
後來我們發展到吵架,特別是每逢我出去參加重大比賽之前,她總要找點茬兒吵上一頓。比如和林海峰爭奪"富士通"冠軍,和曹熏鉉下"應氏杯"……每次都吵,我說能不能不吵了,馬上要出去比賽,而且是爭世界冠軍。她說我不管,看上去都有些失去理智了。我不是埋怨因為她我才輸了,我是說比賽前有個好的心情,至少是個有利的因素。有一個安定的家庭環境,沒有後顧之憂,心裡就不容易躁,就容易發揮水平。擂台賽期間我心裡就特別平靜,所以發揮得特別好。
我和孔祥明最後的決裂是因為我認識了王靜,在此之前她不斷提出離婚,是我沒同意。首先是影響太壞了,那時報紙上都在宣傳我們這對"模範夫婦";其次兒子當然要歸她,這我也難以接受,所以一直維持着。後來王靜懷孕,又不肯把孩子打掉,使事態急轉直下,我迫於無奈,正式向她提出離婚。
小孔對此早有思想準備,很平靜地接受了。她提出把兒子帶走,並幫他們做好去日本的安排。這本來都是應該的,她不說我也自然會辦。小孔是個要強的人,在經濟上她沒提出一點要求,就連當時比賽的獎金,雖不多,但對他們來說還是重要的,她都不要,如數還給了我。他們母子到日本後,我通過在日本的朋友儘量給他們安排得好一點。
辦離婚手續那天,我們把兒子也帶去了,那年他10歲,在辦事處大哭,不讓我們離。兒子,我也捨不得你啊!我是真的沒辦法,心情很矛盾。在我離婚這件事上,幾乎遭到了親友的一致反對。我媽媽大罵我,你怎麼能這樣?!她思想正統,說得也難聽。鄧朴方特意把我找到他家裡,批評我太不檢點了,不同意我離婚。伍紹祖、李富榮等我的直接上級和朋友找我談話,做工作。萬里委員長雖沒明說,也是很不以為然。
姜昆最絕,一見面就說,原來你也是人啊!我們都以為你不是人是聖呢!話雖幽默卻不乏挖苦之意。社會上罵你的就更多了,對我產生了很大的壓力。
王靜
她要演出,我要比賽,匆匆忙忙,真正在一起交流感情的時間太少了。
我這個人對音樂可以說基本上沒興趣,對文藝也是一竅不通。記得有一次陳昊蘇請我去看東方歌舞團的演出,我礙於情面不得不去,結果在主席台上睡着了,鼾聲通過主席台上的擴音器傳了出去,王昆差點沒跟我急了。而王靜是總政歌劇團的歌唱演員,我們隔山隔水,本來無緣相會,如果不是去湖南參加一次活動,我們永遠不可能認識。
1990年春節前夕,湖南電視台想請北京的一些知名人士去參加他們的春節晚會,他們通過訓練局的一個湖南籍副局長找到我。我根本不願參加這類活動,局長讓給他點面子,並說就兩天時間,飛機去飛機場,我沒辦法,同意了。
那時我的名氣非常大,資格也老,出差都是車到樓門口來接。出發前突然接到電話,讓我自己到訓練局大門口上車。我住的那個樓和大門口還有一段距離,再說1月份天氣正冷,而我則從不穿棉衣,我就說車多跑一圈不是很快嘛!他說總政的女演員王靜要跟我一塊兒走,說好了在大門口等她。我聽了心裡就不大愉快,可沒辦法,只得自己提着包,冒着寒風來到大門口。坐到車裡又等了半天,王靜也沒來,我們不能再等,直接去了機場。我心裡憋了一肚子火,可又沒處發泄。
走進機場大廳,有人過來對我說王靜在那邊,你是不是過去見見她。我從遠處看見那邊有一個女的,穿得很時髦,我心想王靜算什麼,是誰?剛才已經等了她半天,這會兒憑什麼要我去見她?因此我說她願意見我叫她來,我不可能去。那人離開我後又朝王靜那邊走去,後來聽王靜說,人家也對她說,聶衛平到了,是不是去見一下。她也覺得他算什麼,為什麼要來拜見他?當時我們都拿着架子,沒見成。但那時我知道她就是王靜了。
吃飯時,主辦單位又把她安排在我旁邊,這時我們才交談了幾句,但話不多,也就是應酬吧。現在如果問王靜喝不喝酒,她肯定說不喝。當時人家問她她卻說喝,於是人們紛紛向她敬酒。她還挺能喝,這引起我的注意。我的酒量很好,我就想借這個機會把她灌醉,讓她出點洋相,也好發泄一下憋在心裡的怨聲。
我開始拼命灌她,話自然就多了,喝到後來居然沒把她灌倒,這實在出乎我的意外。我對她說晚上有空還可以再接着喝,我是非要把她放倒不可,她居然也答應了。就這樣我們算是認識了,但沒什麼來往。
春節期間有個朋友在家裡搞了個Party,邀請我和小孔參加。我希望王靜也能參加,但又不能讓小孔知道是我請的,我就叫主人弄個車把王靜接去。女人的感覺真厲害,當時還請了很多文藝界的人,而且那天晚上我和王靜幾乎都沒說話,小孔還是感覺到了我和王靜的關係。
從那以後,王靜經常到體委來找我,也不怕別人議論。我去她那兒總是躲躲藏藏,不敢公開,冬天大衣領子都豎起來,低着頭,從來不敢抬頭走路。那時她還住筒子樓,人多眼雜,我覺得特別危險,所以去的不多,主要是她來找我。後來人們議論得多了,可能是逆反心理,反而不在乎了。
1990年3月,是我和孔祥明結婚十周年,她一定要我給她搞個紀念活動,她說最後搞這麼一次就可以分手了。作為十年的夫妻,滿足她這個並不過分的願望,我不能推脫。那天的儀式搞得很隆重,方方面面的朋友去了不少,大概有好幾百人參加。那天王靜和她哥哥王剛也去了。那時我和小孔的婚姻已經完了,可以說那是一次"告別晚會",但是許多參加晚會的朋友並不知道。
接下來的事我在前面已經說了,我和孔祥明離婚後,馬上就和王靜結了婚,因為時間已經刻不容緩。
沒過多久,王靜的預產期到了,並有了反應,我和她的女友楊英把她送進同仁醫院,然後到醫院旁邊的新僑飯店邊喝飲料邊等,楊英不時地來回探聽消息。
在等待的過程中,一個服務小姐莫名其妙地把一杯飲料倒在我的身上,就在這一刻,楊英告訴我王靜生了,是個兒子,這使我異常高興,也顧不上擦乾身上的飲料,急忙向醫院趕去。我就喜歡兒子,在喝飲料時我就對楊英講,如生女兒你自己去看她。後王剛給我們這個兒子起名叫聶雲青。
鄧老爺子
鄧小平確實在人民心中豎立起一塊無法磨滅的豐碑!而我能和這樣一位偉人有過直接的接觸,不能不說是非常幸運的。
鄧小平喜歡打橋牌我早就聽說過,但水平如何我不清楚,那時我還沒和他打過牌。有一次談到這個問題,我想當然地信口說道,鄧小平的牌,就因為他是鄧小平,所以不錯。我這話比較含蓄,可以有多種含義:一是可以理解為因為你是鄧小平,水平高,所以打得不錯。二也可以理解為因為你是鄧小平,別人都讓着你。
沒過多久,也就是1984年的夏天,胡耀邦請我到北戴河休假,當時鄧小平也在北戴河,聽說我來了,邀我過去打牌,而且指名和我搭檔,我當然是榮幸之至。對方是另一對熟悉的老牌友。其中一位牌友打牌有時冒叫,鄧老爺子抓住他這個特點,動不動就加番。按照正規的叫法應該叫加倍,可鄧老爺子總是用四川話叫加番,我們也就都跟着這麼叫。
鄧老爺子一加番,對方哪裡頂得住,被鄧老爺子一頓痛殺,真是慘不忍睹!打了幾圈,他們一次沒贏,我就發現對方的臉都長了,嘴也翹得老高。而鄧老爺子仍然是毫不留情,窮追猛打。
當時我就想偷偷"放水",讓他們一把。這位牌友拿牌的姿勢永遠是"君子坦蕩蕩",誰都能看得見。叫牌時我看見他有好多黑桃,而我只有AK四張黑桃,我就叫了個四黑桃。這回被他逮着了,給我來了個加番。
這一加番不得了,我當了六個,輸了很多分。這一下對方的臉色好看多了,可鄧老爺子見輸了這麼多,很不高興地說,小聶,你創了世界紀錄了,還當了六個。這時我才感到鄧小平打牌是很認真的,而且牌打得確實好,出乎我的預料。
打完牌鄧老爺子留我吃螃蟹,在餐桌上,毛毛突然大聲叫我,聽說你在背後說我們老爺子打牌不行,都是別人讓,現在你覺得怎麼樣啊?你是不是可以坦白一下你的想法呀?鄧小平耳朵有點背,她這麼大聲講就是為了讓老爺子聽見。我當時就傻了,我講的那些話不知怎麼傳到了她的耳朵里,而且當着老爺子的面給我抖了出來,我頓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尷尬至極。我愣了半天,說道,看來我以前的判斷錯了,老爺子打得確實很好。鄧小平聽了哈哈大笑,絲毫不掩蓋得意之情,天真得像個孩子。
後來在回北京的火車上,老爺子還跟孔祥明說,小聶下圍棋是九段,打橋牌可沒有九段,他被人家當了六個。從此以後"當六個"成了我的笑柄,橋牌界的人都知道,一見面就拿"當六個"來打趣我。
在北戴河期間,鄧小平還叫他的外孫女和外孫子跟我學圍棋。當時他們剛10歲出頭,並不是專門學棋,只是陶冶一下情操。每天由他們的媽媽送過來,同時還給我帶來一個大冰淇淋。教他們是很難的,因為教一個五六段的棋手對我來說很容易,可讓我教一個完全不會下棋的孩子那就很難了,這完全是兩回事,但我還是很耐心地教他們。我說我教你們下棋是次要的,主要是教你們好好做人。他們都挺怕我,也挺聽我的,因為他們不認識我,只是聽說過我。我也擺出一副威嚴的樣子,保持着老師至高無上的權威。
"八一"前,鄧小平要回北京出席建軍節紀念活動,他說再回北戴河時可以把孔祥明和我兒子驄驄一塊兒接來,並要在專列上請我獨生子吃飯。這面子可大了去了,我馬上打電話告訴了小孔,讓她提前把獨生子接出來,做好準備。
可是當警衛局的車來接小孔時,圍棋隊的領導竟然不同意,說"中辦"沒來正式通知。專列馬上就要出發了,是不能等的,當時急得不得了,警衛局的人只好給上面打電話,通過一層層傳達下來,這才放行。
我兒子當時還不到3歲,長得挺可愛,鄧小平見了很喜歡,讓他叫鄧爺爺,可我們這獨生子不爭氣,就是不叫。鄧小平也特絕,不住地說,你就叫我一聲鄧爺爺嘛!叫我一聲嘛!好像是在求他。可他就是不叫,死擰,到最後也沒叫。鄧小平還是很喜歡他,並讓小孔轉告我:你這個獨生子很好,將來結婚找媳婦的時候要報告我,我批准才可以。當小孔把這話轉告我時,我真是受寵若驚。那時鄧小平的精神多好呀,他讓我獨生子結婚時報告他,說明他對自己的健康充滿信心。遺憾的是我獨生子還沒到結婚的年齡他就先走了。
1991年,中國女隊在日本橫濱舉行的世界橋牌比賽中榮獲第三名,回國後,鄧小平在人民大會堂接見了她們。接見之後進行了一場橋牌友誼賽,由鄧小平和丁關根搭檔,結果把中國女隊打得落花流水。鄧小平的牌感很不錯,他打的體制是精確叫牌法,叫牌偏冒一點,往往出人意料地打一個很大的約定,而且最後證明大多數是可以打成的。
有一次鄧小平、胡耀邦、丁關根和我正在大會堂118房間打牌,突然楊尚昆出來,後面還跟着幾個人。
我見是國家主席進來,便主動站了起來。鄧小平連忙說,別動!別動!打牌嘛!打牌嘛!我只好又坐下。
這時楊紹明急忙抓拍了幾張照片,後來這張照片發表在他的畫冊上。
鄧小平曾笑稱自己之所以保持健康是四個原因:一打橋牌、二游泳、三吸煙、四喝酒。鄧小平吸煙也有個習慣,從來都是自己點,而且是用火柴,不用打火機。談到吸煙,鄧小平十分幽默,他曾親口對我說過吸煙有十大好處,比如口腔衛生、提神、使大腦充分發揮、增進交流、增加國家稅收等等。因為我也吸煙,對他的看法頗為贊成。這件事得到鄧朴方的證實,但具體的哪十大好處他也記不清了。後來在醫生的勸阻下,鄧小平終於戒了煙,鄧朴方也戒了,我卻始終沒戒。
在和鄧小平的接觸中,我感到他是一個人情味很濃的人。國慶四十周年的"十一"的晚上,我因是政協常委,被邀請上天安門城樓觀看焰火。鄧小平剛一出來,便被一層層的人包圍住了,我無法和他接近。我想那麼多人,他肯定看不見我。沒想到他發現了我,並微笑着和我打了個招呼。我當時覺得他既是一個偉人,也是一個普通人,有着和普通人一樣的感情。
1976年全國圍棋比賽期間,"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的運動正在高潮。我當時是全國冠軍,說話有影響,於是上面讓我代表全體隊員在大會上做表態發言,遭到我的斷然拒絕。後來在圍棋隊內的"批鄧"會上,有人提出應該撤銷鄧小平的副總理職務。當時鄧小平已被撤銷了黨內職務,但仍保留着副總理的職務。我當即表示不能撤,我說這兩年鄧小平抓治理整頓還是有成效的。我的態度在國家體委引起強烈反應。其實那時我還不認識他,他也正處於逆境之中,我對他只是一種天然的好感。(待續)(摘自新民體育報,感謝網友方方的轉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