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周孩子們放秋假，我們去亞特蘭大觀光。是奔着水族館、CNN、可樂中心和老四川去的，沒料到收穫遠不止這些。

這是12,000平方尺的天鵝豪宅，建於1928年, 因為大門上和室內多處天鵝裝飾而得名，加上諸多花園總占地面積28英畝。室內陳設的豪華難以言表，均來自世界各地，中國的也不少，大廳兩側仕女圖案的屏風，櫃櫥里擺放的摺疊扇，中國花鳥畫的壁紙(據說在倫敦手工繪製,獨一無二)，書房裡1683年出窯的唐三彩。。。女主人天天BREAKFAST IN BED，然後梳洗打扮好了才下樓，她的淋浴噴頭如葵花一般大小，得四路同時供水。

女主人INMAN太太有很多家規，比如旋轉而上的核桃木樓梯只用來裝飾和招待客人，家人上下樓必須走側面的小樓梯；大廳的黑白格大理石地板，走路也只能踩在白色格子裡。丫丫問：為什麼？白色不是更容易顯髒嗎？導遊說：髒不怕，有傭人，黑色容易顯劃痕。

據說INMAN太太很關照家裡的黑人僕人們，常送他們些食物啊孩子的玩具啊，遺囑里還有給傭人們每人2000元的遣散費（當時的2000元應該是個不小的數目吧）。INMAN太太去世後以50萬美元把這幢豪宅及宅內所有原封不動捐出來供遊客觀賞。導遊問丫丫：看過這些，還喜歡你的家嗎？丫丫看看我，說：喜歡啊，就是稍微小了點兒。

離豪宅不遠是一家普通院落，建於1840的史密斯農舍，和我老家差不多。

水井。水很寶貴，一水三用，先洗菜，再洗衣服，最後擦地。

菜園

豬圈

還有鐵匠屋，工具都是自己打，種類還不少呢。

廚房是單獨分開的，為了防火。他們一天吃兩頓，早和午，有剩的了就是晚飯。這種大火腿現在商店裡還能見得到。

自己做肥皂（豬油加上一種什麼東西，沒聽懂），蠟燭也做，這都是珍貴用品，所以房間的窗戶都很多很大，採光採暖。

臥室里竟然擺着紡車，還有一架織布機！我問導遊：你可以示範一下織布嗎？他說不行，紙布機需要半個小時才能SET UP好。他比劃着給大家講解布是怎樣織成的，我退到人群後面悄悄拭淚，這一切我太熟悉了。 

小時候在老家有棉花地，熟透的棉桃呲呀咧嘴吐着白，手指一拈就拈出一團。棉花收回來，曬乾，彈成絮，就可以紡線了。我在院子裡玩樹枝玩泥巴，奶奶就坐在房檐下的台階上，麥草編的蒲團坐墊，一手搖車，一手捻棉條，紡車吱呀呀地，花進去，線出來，魔術似的。剛紡出的線又細又軟，漿了才能織布。高高的織布架就立在炕頭，經現是先就拉好的，布幅寬一米左右，奶奶個小，兩臂要張得老大才能穿梭接梭，三寸金蓮小腳不時踩着幾塊踏板調節經線高低，每織進一根緯線，要拉過前方的橫杆推推緯線，這樣布織得就密實。奶奶瘦小的身體俯在那裡，梭子過去、過來，過去、過來，那單調的咣啷聲是我的催眠曲，仿佛還在耳邊，那些日子，也仿佛就在眼前，奶奶專心織着布，回頭催促我：睡了睡了，蓋好被子。 

如果一刻不停，每天能織出大約２米。那年月，我們把商店裡買來的布叫洋布，奶奶織的這種叫粗布，這種大格子粗布一度是我們家的床單。

奶奶也用葫蘆，一切兩半，一半穿了鐵絲鈎掛在水缸沿上當瓢使，另一半在麵缸里。

記憶很奇妙，昨天發生的事今天可能就忘了，可是小時候的某些片段，還能記得那麼清楚。只是精神的記憶如同物質的照片，會因時間的流失而褪色，變模糊，都成了灰色的、幽暗的。我頑固地記住我願意記住的那一切，我想，保存記憶，就是保存生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