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老闆拿了一張照片給我看，是一輛大紅色的CORVETTE。他說已經請了技工，馬上要對它全面大修，說出一個很長的清單，在我看就是一部車該有的全部器官零件了，“還不如買輛新的呢。”

他搖搖頭，嘴角的笑容，眼神里的溫柔。

“這是73年的款，我們買於1980年5月17日，當時車上已經有11萬邁了”，他滔滔不絕地講起來。

“我們在一家汽車DEALER發現的，喜歡得不得了。那天，我拿着我的儲蓄支票本去銀行，要取所有存款，包括EVERY PENNY。TELLER以為她聽錯了，我得意洋洋地宣布：“不行嗎？我要去買CORVETTE!”

“然後去和DEALER討價還價，很多個回合下來，他給的價依然高出了25刀，我說不行，多25我就買不起了，我只好到別的地方再看看，終於他妥協了。當時我們CAR LOAN是每月99刀，好貴啊。”

“買了車出來，我們口袋裡只剩下一個闊特。車上只有一點點汽油，家還在6、70里以外的地方，我和DEBBIE（太太）既興奮又小心地踩着油門，一點點往家蹭。那一晚，那一路，無法用語言表達，我們至今難忘。”

“車停在公寓樓下，我每天下班回來都坐進去把玩撫摸，想象飛馳的快感。直到兩星期後我發薪水，我們才有錢去加油，車才真正開起來了。”呵呵，我想起剛剛讀過的村上春樹的一句話，“如果完全沒有燃料的話，多麼氣派的汽車都無法上路。”

“那年你多大?”，我插嘴問。

“24。24歲的時候我擁有了我的CORVETTE.”，還是按捺不住的自豪。

“你有個好太太，能同意你用所有家當換一輛跑車，如果是我，肯定就TOYOTA TERSEL了，能開着買米買面，能接送孩。。。。”，我趕緊打住，24歲的時候他們還沒孩子，他們一直都沒有孩子，他和癌症搏鬥了快20年，各種各樣的治療把孩子的事耽誤了。　

“等大修結束了，把車開來給大家看看？”，我以為他會欣然接受這個提議，沒想到他頭搖得腮幫子亂顫，顫出一連串的NO，NO，NO。

“WHY NOT？，有好東西就要SHOW OFF啊，再說，汽車就是要開的麼，那誰說的，停泊在港灣里的大船永遠漂浮不出泰坦尼克式的愛情故事。”

“我會開的，去兜風啊，嗯，兜風啊，但是我絕對不會讓它離開我的視限，我會忍不住擔心萬一萬二萬三。。。。。不行不行絕對不行!”，那緊張的神情好象有人正把黑手伸向他的愛車。我樂了。

“如果可能，等我死後我希望他們把我綁在駕駛座上，”，他做出一個僵硬的動作，佝僂着腰，手握方向盤，面帶微笑，“一起埋掉。”

他把那個動作保留了幾秒，細細地體會了一會兒，很滿足的樣子，然後送開方向盤，擺一下手，說，“算了，你不會懂的，你不知道這輛車裡，好多記憶，好多故事。”

我淺笑不語。說我不懂回憶，全村人都樂了。

隨便翻開一頁流水帳，“我給你買了一件衣服，很漂亮，等你來了穿。”

“別亂花錢啊，我有衣服。”

我坐了兩天火車過去，是一件寬鬆的布衫衫，上面印着當時流行的“瀟灑走一回”。我還一直保留着，捨不得丟，偶爾當睡衣穿穿。洗洗烘烘早就變形了，那幾個字也模糊起來，卻依然頑強地講述着過去的故事。

我怎麼能不懂呢，任何東西，只因情在其中，它便與眾不同。

曾經承載了很多感情的網球，被戳破，壓扁，踩在最底下，美其名曰物盡其用。

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