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與舊的困惑—什麼時候我們懂得愛情？

一伙人很快湊足了四十多個，居然占了當初班裡人數的2/3還要多，我心裡暗贊組織者能幹，五湖四海天南地北他們還真花了些功夫才給弄齊這麼多人呢, 不愧是當年的團支部書記班長， 一呼好幾十就要應的，連我們這幾個需要飛半個地球的人也都巴巴地來了。

回顧四周，女生們個個鶯歌燕舞，有着精雕細鏤的精緻和看似漫不經心的刻意，那一個漂亮地四處招搖，看來為了這次聚會是下了些功夫地。男生們則個個派頭十足，普遍發福， 好幾個人將軍肚開始顯現，見面都自稱太腐敗太腐敗。 頭不住地點，手不斷地握，不斷地擁抱，還不斷地尖叫， 不一會兒就口乾舌燥喉嚨發痛了。有的同學尚有經常的聯繫，跟更多的同學則是離校以後再也沒有見過。 可是，再次見面時，那種橫跨在中間的歲月好像變得很微不足道，人還是人，就連學校里的芙蓉樹也還悠然地開放着，花也還是花， 你和我也還是當年打粉筆仗分三八線的那群混小子小丫頭。

男生們大談發財之道， 你的項目怎麼樣，我在幹什麼，誰開公司了，我們能不能能合起來干點什麼。 這種談話，本來在預料之中，這個年齡的男生大概就是這樣的，緊迫感特強，覺得整個世界都在自己面前等着去挖掘。女生們則更為務實一些，家長里短時尚化妝，這個同學怎麼樣了，那個同學走上了紅地毯了，另外一個同學準備當媽媽了， 誰很會做飯，誰過得最滋潤悠閒。

見到小瑾是在我們到一家頗為講究的功夫茶館坐定之後。在不太明亮的光線下看來，她變化很少，除了稍見清減， 跟我記憶中的她一模一樣。十多年沒見也沒有什麼聯繫，很高興見到她時，她仍然是當初那個引人注目的女孩。

當年的小謹就是個漂亮又桀驁不馴的女子，她具備了漂亮女孩和聰明女孩應該具有的所有特質。 瓜子臉大眼睛，白如雪的肌膚和剔透的身段， 即便是校服，也能讓她給穿得婷婷峨峨。 站在我們這一幫子小丫頭中間，她總會很亮眼。 男孩子注意她，悄悄地談論她，女孩子羨慕她，也悄悄地談論她。她就是那種所謂中了人生的六合彩的人，漂亮外功課也非常的好。 就這樣聰明靈動地在學校里張揚着。 小謹和威的戀愛是學校里經久不息的小道爆炸新聞，在那種緊張又躁動的年齡，談論別人的出軌仿佛比自己出軌更為安全和有致， 也更為神秘和刺激。 雖然很多人都在私下裡悄悄地承認過對某人的仰慕，雖然愛情在課本課堂里是年齡的禁忌卻已經成為課下的理所當然，可是很少會有人會選擇宣布自己的情感，就好像這種情感是不潔的罪惡一樣，有了它就成為罪人和不純潔的人。小謹不管那麼多，她高高地昂着她漂亮的頭，緊緊地跟在威的身邊， 從一叢叢談論着她們的人身旁走過， 向全部的人們宣布她的新動向。

後來的故事，則完全來自他人的轉訴，我相信在這些傳聞里，有誇張的成分，也有扭曲的成分， 但是當小謹本人站在我們面前時，什麼都不重要了。 故事的大概是：小謹和威去了不同的大學，小謹的學習沒有因為她的戀情受任何影響，她順利地去了北京那所她早就宣布要去的學校，威則去了上海。 沒有能經住時間和距離考驗的情誼很快分崩離析，小謹有了新的男友，威有了新的女友。在兩個人生的高速路上，交並成了一條以後，很快還是分成了以前的兩條，朝着兩個方向越走越遠。

可就在兩條路即將永遠地分開的時候，他們在大學四年級寒期的同學會上見面了，在沒有任何預兆和計劃的情況下，他們決定各自放棄自己花了幾年計劃好了的路，把兩條一個朝南，一個朝北的高速路合在一起朝西走。小謹回校後揮淚離別了三年相依的男友，放棄了考好了的G 和T, 毅然決定畢業回到家鄉，和初戀的威共同修築出自己的新路來。

小謹的決定對她爸爸媽媽不亞于晴天霹靂，在經過n 輪談判和壓制後，她的爸爸做的妥協，托關係把她安排去了一所大學裡當教師，威則走入證券公司開始打工族的生活，他們的故事本來該結束了，人間多了兩個快樂的小夫妻，少了一個性格宣明的獨立的小謹，多了一段痴情的初戀佳話，男生們也不會有機會接近這個秀外慧中的神奇女孩子了。很多人都惋惜小謹的選擇，最為劇烈的是小謹的媽媽，聽說她曾經絕食若干天來反抗小謹的決定，聽說她非常喜歡小謹大學裡的男友， 聽說那是一個優秀的男孩子。 聽說好幾所美國大學錄取了小謹。而威在我們眼裡，一直都是一個依靠組萌一無是處的花花公子。

不過，這一切在很多年後忽然顯得非常的不重要，價值觀在悄悄地改變， 好的東西不一定還好，差的東西不一定還差。 再見小謹，我似乎可以從她的臉上找出做小女人的幸福和陶醉，我似乎覺得我自己經歷過的一切變得很微不足道和庸俗，我也似乎覺得小謹才是理所當然的聰明女人，知道該在什麼樣的年齡幹什麼樣的事情，知道什麼時候追求，什麼時候放棄。這樣才不會抱着一張無用的文憑紙，在寂靜的深夜裡獨自一人去品嘗孤獨和寂寞帶來的滋味。我忽然覺得我應該好好地跟小謹談一談，看一看完全不同的人生是什麼樣的。

我笑笑對小謹說，美女，好久不見了，是十一年嗎？小謹微笑，露出了那排細緻的白牙齒說是啊，好長時間啊，你變化好大，以前總是運動服小子頭，現在也能長這麼長的頭髮出來啊。大家笑。慢慢地，我發現，真正變化大的是小謹，以前天不怕地不怕地張揚，現在則溫婉沉默，人群中不再是她的嗓門最大，還總是站在一角看着大家，好像這群人和她再也不相幹了。我走過去再次和她搭話，才知道這也是多年來她第一和大家見面，雖然同在一個城市，同飲一渠的水，卻也是比鄰若天涯。 不相往來。

她說她活得很累，在學校里地位低下，她只好求在職學位文憑。她說她邊學邊工作很辛苦，還有個兒子需要她照顧。 她還說，走了好多彎路吃了好多苦頭，她不知道該不該後悔，或許她的命里就有這樣的劫數？她又說，當初要是聽了爸爸媽媽的話，也許不是這樣的，人生的路會大大的不同。她迴避談威，在迴避不過的時候，她說，威和她，早在她為了威放棄一切義無反顧回到家鄉的一年後就結束了，花花公子還是花花公子，威去到了另一個姑娘那裡。 她苦笑，說自己最早結婚，最早離婚，又最早結第二次婚，最早有孩子。稜角都磨完了，媽媽的話當年不聽，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她說，小歐你不要告訴別人關於她的事，她躲避當年的熟人，誰都不敢再見， 她覺得自己年輕的時候真笨。

驚訝麼，是的，很驚訝，我一直以為，小謹的人生，應該是我們當中最精彩的最滿足的，畢竟她曾經得到過她所要的，還是經過犧牲和抗爭得到的。

小謹說，初戀時，我們不懂，這句話很對哦。小謹說，再戀是，我們還不懂。小謹又說，三戀了，還是沒有人懂得？不然的話她怎麼會再次和威走到一起？ 小謹說，四戀了，沒有感覺了，只要有人能安慰她，對她好，就夠了。到現在了，知道怎樣才會讓自己幸福了，可是，還是不懂。

小謹說，就像一朵花，在很早的時候就開了終究不如在花期再開放完美。

拉着小謹冰涼的手，看着周圍熟悉的人們，知道畢竟還是過了十年。 當初如此自信的小謹也會這樣，十年還是太長的時間，即便是在大同小異的外表上只會有淡淡的歲月的印跡， 為人所看不見的內心有會有什麼樣翻天覆地的變化呢。

姜，還是老的辣，這是我和小謹談話中印象最深的一句話，這是小謹用來形容她的母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