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负责新建区医院
地震以后,玉科区医院在原本很旧、破烂不堪的基础上又添新伤。县里决定新修区医院,并指定要我负责。我们既高兴又担忧。
对建筑我一窍不通,没办法只好从命,带着助手去道孚林场森工局医院、县医院、县卫生防疫站考察,测量房屋的墙体厚度,门窗开启位置、房间大小,每间房所需砖瓦,木料等,一一记录下来。然后征求大家意见,集思广益,按我们的特点进行设计,绘制草图。
接着就是造预算计划和请建筑队,在他们建议下,找人烧砖瓦。办好伐木证后,请人伐木,“改”木板。
在那交通工具缺乏的情况下,我们抓紧备料,联系那些夏季来运木料的车,给我们跑短途运料。全科人员齐动员,各尽所能,略有分工,争取在雨季到来之前奠基修建。为了应酬司机、工人以及各方人员,我勉强自己学了吸烟。好在房一建成,我就戒了。
经过大家努力,历尽艰辛,四个月后,终于建成了崭新的医院。共有10多间屋。除公用外,每人住一间还有余。这栋青砖厚墙体(防寒)瓦房,在区上最醒目,也最好,大家都很满意。最后经费稍有追加。我得到县、区有关部门的表扬。通过负责建医院,我得到锻炼,增长了见识,又多了点本领。
我在整个建筑过程中,设立了会计、出纳。我不沾钱的边,也不接受任何“好处”,那时好像不兴那套。连一块木料都没要,一件家具都没作。后来当我调离道孚经过木材检查站时,值班人员说:“我在这里工作了十多年,你是我见到第一个没带走一块木料的干部。”因按照政策规定,凡从高原内调的干部,每个人可带走一定数量的木材。我们回到川医后,连床板都没有,是用竹块代替的。但我们至今不后悔。人没有邪欲,就不会有贪念,坦坦荡荡,腰杆硬,站得直。
全心看病 学习不止
自从选择从医的那天开始,就决心读学不止,把自己的医学技术奉献给人民,将自己的命运与患者、与大众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我们的好门巴〕
我们进入藏族地区后,深切地感受到那里十分缺医少药,有些地方一个乡或公社,没有一个医生。小病扛,大病拖,生死随命缘。我们去后自然受到热烈的欢迎。赴稻城东义区巡回医疗,时间虽不长,但也诊治了不少病人,培训了赤脚医生,为医务人员送医送药上门开了一个好头。
扎姨妈和我在各卡或玉柯工作时,医治抢救过许多病人。如1975年12月,各卡甲拔队一个男性20岁的旺吉,左髋部疼痛20天,逐渐加重,先后去相邻的乾宁县求藏医,未愈,后又去县医院和林业局医院打针服药八天,仍无明显好转。我们诊检后,诊为“脓性髋关节炎”,用药效差,疼痛加重,39.8°c高烧,血压下降,明显消瘦,夜痛不眠,辗转不安,已经有脓毒败血症的表现。局部试穿出脓液后手术切开,引流出桃花样脓液约800毫升,大腿上段烂空。当夜即体温下降,疼痛减轻,呼呼大睡。经一段时间的精心换药、治疗,逐渐康复,抢救了一个青年生命。而且,他逐渐恢复成一个壮小伙子。他一家人对扎姨妈和我感激不尽,再三说:“你们真是我们的好门巴”。此外,我们还先后医治过心绞痛、心肌梗塞、急性胰腺炎、粟粒性肺结核伴肝结核、难产、脑血管痉挛、风心病、高血压性心脏病、妊娠子痫、丹毒、月经不调等,或得及时抢救,或经悉心治疗而好转,我们也心得慰籍。
无论是节假日,还是天晴下雨,卫生所没有八小时上班制,病人随到随看,出诊随叫随走。在各卡当女儿在身边时,扎姨妈要出诊就托乡干或小学老师照看,背着药箱就走。有一次半夜,扎姨妈无奈,只好叫醒并委托乡干向巴扎西帮忙看护女儿,自己去出诊,几个小时回来,向巴扎西仍然端坐不动地怀抱熟睡的女儿,令人感动不已!在玉柯也是随叫随到,备好药物,立即出发!个别病重的,因条件所限,当我们劝其转县医院时,他们常拒绝,说“你们都医不好的话,我们就认了!”
藏族老乡对医生特别尊重,有的把我们当救命恩人,当作他们可以信耐的生命依靠。
他们的感情非常朴实,我们晨起开门时,经常发现窗台上放一瓶鲜牛奶,或一把鲜菜,几个土豆或大蒜,或一束漂亮的杜鹃花……,没有留下他们的名字,但我们明白,这些就是我们为之服务的乡亲们。我们接来女儿那段时间,女儿需要补充牛奶,而农区各卡产牛奶的农户不多,冬季更少,他们自己孩子或老人也需要喝,不易有多余的,但一听说我们需要,就愉快地答应匀订给我们每天半斤到一斤鲜奶,使女儿一到各卡就能保证有足够的牛奶。
还有一件事值得书写。新修各卡医院时,暂时借住乡政府才竣工、窗户还没有安好的房子(卧室只用几块木板钉上几颗钉子暂时挡住,隔壁房间门虽然上锁,窗户则敞开着),一天半夜里,我们听见隔壁房间卫生所,有自行车链条响动的声音,意识到有人想偷我们出诊用的自行车。我们立即起床查看,车移位了,但未弄走。次日晚,竟有撬动卧室窗户木板的声音,似乎有人偷车不成,要对我们下手!结果被惊醒的道班工人来岔了!老乡们听说后,非常气愤,竟然偷到医生那里来了!他们告诉我们,这里偷东西的人有个“习惯”,若没有偷到东西,在同伙中无颜面,恐怕会伤人报复,要我们防着点。我们及时向乡政府作了汇报,并给武装中队长和老乡各借了一支枪放在住屋床旁,还拣了不少石头堆放在屋内,准备自卫。第三天晚上,肖华决定陪我睡,扎姨妈和幼女雪娟则到小学暂时与女老师借住。那天晚上,武装中队长暗中设哨巡逻,以保障我们的安全,令我们十分感动。
我在玉柯出诊,有时单程骑一天马就为抢救一个病人。当临近患者帐篷,迎着那一对对期盼而高兴的目光时,自己就有无限的感动和职业责任感;当病人被救治过来,握住那一双双温暖而感激的大手时,就觉得再多的辛劳都应该,值得!他们没有豪言壮语,没有红纸感谢信,但他们用肢体语言和眼神向我们传递着无言的尊重与爱戴――“我们的好门巴!”
我俩的工作得到老乡良好的口碑,同时也得到各级领导的肯定。先后我于78年4月出席甘孜州卫生先代会,扎姨妈则被评为道孚县的先进个人。
〔条件有限,努力无限〕
那个年代,分配去道孚工作的十多个医务人员,包括名牌大学毕业的,没有一个分到县医院,而是全部分配去乡下。
乡下医院,条件较差,有的还是新创建。没有专门手术室、检验室、消毒设备室、x光室、药房等,也没有专门的财务人员。没有区分内外妇产儿科,什么都得应对,很多重危病人是不能也没有条件转送的。条件只能逐渐改善,但病情不等人,医生的压力也大。环境很考验人,也锻炼人。
这个时候,靠的是医学基本功,靠的是医生我们自己的责任感和坚定的信心、对病人的关爱之心。心脏病种类多,也最难处理。如肺心病、冠心病、高血压性心脏病、风心病和病毒性心肌炎等,还有高山反应、急性胰腺炎、脑血管意外、急性中毒……等等。常常病情危急,不能立即转送,只能就地救治。首先必须快速地了解病情,仔细查体,作出准确诊断,然后及时处治。许多病情需要静脉输液,将药物缓慢滴入或按质按量补液。扎姨妈和我就用小型医用高压锅消毒灭菌医疗器械,给病人施用,抢救了许多病人。县医院当时个别医生小瞧人,说:“哟!他们还能输液呀?”其实,真正的功底不在能否输液,而在输液的内容上――药物、配药分组、液滴速度、液量、酸碱平衡的调整等。同时还配合其它有效的手段。输液千差万别,学问深着呢。
压力也是动力。当我和扎姨妈为脓肿患者手术切开引流,病情迅即缓解时;为妊娠子痫及难产患者尽力医治处理,看见婴儿哇哇着地,母子平安;看到心肌梗塞病人经抢救转危为安,情况渐好时……,作为医生的我们,还有什么比这更感欣慰和高兴的呢!
当然,并不是所有病都能治好的,比如病情太重危或癌症患者,关键看我们是否尽力了。1976年,各卡一个6月大小男孩尼马达吉,病后3天送来就诊,我和扎姨妈拟诊为“肠套叠”,紧急处理后嘱其一定要送县医院,因需要作大手术。可家属延误了一天,送到县医院,X-光查见腹部有三个液平面,腹部扪及一大包块,肛检已扪及肠套叠。立即手术,发现从回盲部至肛门上10公分处已形成“复合型肠套叠”,切除了套叠部分,可惜于次日上午死亡。
又一个病例是50岁男性藏族社员所来,扎姨妈和我诊断为“胰腺癌”,当时县医院也做不了这种手术,一个多月后也不幸去世。
再一个让我们痛心的是,我们丹巴同组锻炼的川师陈卓明老师。1974年8月,我去道孚县办事,顺便去中学陈卓明的单身宿舍看望他,并住他屋。晚饭后聊天,他偶然提到近期精神体力不太好,食欲明显下降,有件日常看来并不大的事让他难过半天,且有上腹微痛感。这马上引起我的警觉。我仔细问了些情况后说:“你躺到床上,我给你检查一下”。我一查,吃惊不小,他的腹部剑突下肝区扪及较硬的多个包块。从他的病史和过往史,结合手触包块的感觉,我排除了肝孢囊虫和脓肿的考虑。一个可怕的诊断闪现于我脑中:左叶肝癌,中晚期。但我竭力镇静,没说是肝癌,而是对他说:“你肝上有点问题,你应该明天就到县医院检查,争取马上再到州医院,估计他们会同意你去成都医治。那儿离你老家也近些,还有老同学翁筠丽也在成都,你可以找她帮忙。”他是个比较内向的人,但听我一连串的建议后,估计心里也有不祥的预兆。果然,他第二天去了县医院,随后州医院,再到成都第三人民医院,一路绿灯。肝癌晚期确诊无疑,不幸他于1974年12月病逝于成都。他还没有来得及恋爱和结婚呢,就这样英年早逝了,真令人痛惜不止!他把自己一个中学教师年轻的生命奉献给了雪域高原。鲜水河为他唱送歌,道孚大地永远记住了他的名字―――陈卓明。
〔知识更新 求学不止〕
人每天吃饭,是为获得营养,维持生命。当医生,也要不断知识更新,求学不止。
我和扎姨妈在道孚工作期间,对重要、特殊、少见病例都作了笔记,包括病史、体检、诊断、处理、医治结果都予以记载,经验和教训也作了评述。对照病例又去查书和参考文献,对提高诊断水平很有帮助。至今翻阅起来都觉得十分亲切和宝贵。
在那忽略知识的年代,我俩都没有中止“充电”。当时我们家里私人订阅了八种杂志刊物,除了《人民画报》,另七种都是医学的。如:《中华内科学杂志》、《中华妇产科学杂志》、《国外医学》、《新医学》、《天津医药》等。因出了学校,自学就成了提高水平的重要手段,所以,这些刊物成了我们的宝贝。它们对指导我们临床实际工作起了大作用。有的内容我们作了摘录。最后,我们拆开,按疾病分类重新装订成近十个分册,至今仍然保留在江津大哥和子宁夫妇居住的老家。
结合工作中医治过的病例,参考专著的刊物,我们(以扎姨妈为主)先后写出了几篇论文或综述,如《无反应性结核病》、《肺结核的分型及其特点》、《恶性网状细胞增多症》、《结缔组织疾病》等。有的文章还寄回母校川医,以求得到老师们的继续指教。老师们对我们在这艰苦、条件差的地方,仍坚持实践与学习,不断探索,写出这么好的文章,很感欣慰和钦佩,我们也受到极大鼓舞,信心倍增。
借回内地探亲或送病人的机会,我们也不放过当面请教老师或向医生们咨询、与之探讨交流的机会。
我和扎姨妈常就病人的病情、诊断和处理、预后估计等促膝讨论,这是再好不过的相互学习、取长补短,共同提高的机会了。
在医院内部,我们还举办过多次专题讲座,无论多少人听讲,我们都认真备课、写教案。通过这过程,进一步锤炼自己。听众也包括自己,这样可以加深自己的理解和记忆,还注意讲述方法,不仅授人以鱼,更重视授人以渔,既让学员学到理论,也让他们掌握技术和方法。
〔培训赤脚医生〕
培训赤脚医生比给内部医生讲课更难,因为他们绝大多数文化不高,医学基础知识缺乏,也作不下笔记。我们只能把复杂高深的理论,择而授之,深入浅出,多讲常见病。
还要作示范,讲要点和注意事项。比如在各卡办几个公社的赤脚医生训练班,约十多人参加,扎姨妈就先示范后,又带头伸出自己的手臂,让他(她)们练习静脉穿刺。他们中也有人真可以做得很棒。其间,还亲自带领他们巡诊、出诊。东义巡回医疗中,一对一地带他们。
通过培训,虽然他们还不能一下解决大的医治问题,但可以初步知道怎么问病史,判断病情轻重,该不该及时上送等。经我们诊断明确并开始治疗的病人,他们也可以协助送医送药或帮助换药,了解治疗效果等。有些长时间训练过的赤脚医生,已经可以独立诊治一些常见病,甚至有被报送去卫校、大学就读的。
〔调到各卡〕
自分配去道孚,夫妻大山相隔。扎姨妈一人看病、出诊又带幼小的女儿,实在太困难,都累病了。我们多次向县、区、乡领导及县卫生局局长钟银凤反映,要求将我调到各卡医院,与扎姨妈一道工作。当时的主管领导没有那么人性化,口头多次表示同情,但总推说玉柯太艰苦,难找到人顶替我,叫我耐心等待。
1975年12月的一天,我出诊刚回医院,几只喜鹊飞过身边,玉柯区委正式通知我,调各卡医院工作。难熬的等待,近四年的期盼,牛郎终于来到织女身边。各卡另一舒医生,也照顾夫妻关系,调整去到县医院工作。
玉柯工作近四年,是我一生最艰苦的年月。我尽心工作,为牧民看病,把青春和爱都奉献给了他们,那里的山山水水留下了我难忘的足迹。那里的生活,锻炼我更坚强。老乡们的厚爱,伴我踏上新的征程。
各卡,是我熟悉的地方,平时从玉柯来各卡时,这里没把我当外人,同其他医生一样看病出诊。多住些日子,县、玉柯区领导和玉柯区医院同事们也较宽容和理解。
正式调到各卡,乡干和老乡们高兴极了。不仅解决了夫妻分居的种种困难,更给我和扎姨妈的默契配合,提高医术创造了有利条件。这之后的几年,至我们回母校川医工作时,是我俩唯一同在一个单位(医院),都同样当临床医师的美好岁月。以后回川医,扎姨妈读硕士、博士研究生,留校搞病理工作,我从事微生物学与免疫学;调广州中山医,她从事病理,我搞核医学,虽都从医,而又细分了,这是后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