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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美國做陪審員 ZT
送交者: kk03 2005年06月15日14:41:25 於 [競技沙龍] 發送悄悄話

我在美國做陪審員

來美國十幾年,頭一回遇上了我的“司法關係月”。先是因一張小小的車牌罰單被叫去討說法學教訓,緊接着便接到法院的傳單,從“被告”翻
身改做“人民陪審員”……

  這是權利,也是義務。按規定,我們要在收到傳令的5天之內,與指定的法庭電話註冊,然後在規定上法庭的前一天晚上,向法庭的電話自動服務系統查詢自己是否第二天需去報到。做完了這一切,抱着觀望的態度,我心情頗為複雜地前去應召,開始了我在美國陪審員的日子。

  女指導的訓話

  招我做陪審員的法院居然是一座通體透明的摩登大廈,淡綠色的玻璃映着修剪齊整的棕櫚大道,在藍天白雲下生機勃勃,像是五星級的寫字樓。穿過灑滿陽光的大堂,兩個警察和善地過來招呼,讓大家通過安檢。在四樓陪審員招集室,又分有休息區、會議區、午餐區、陪審員管理辦公室,以及可以上網的計算機使用工作區。

  一點半,前來待選的100多人準時坐在會議區等候管理員的指令。我前後左右地掃了一遍,發現這兒簡直就像個小聯合國:有拄着拐杖腰都直不起來的耄耋老人,有頭髮梳得溜光的墨裔小青年,有英文嘰里咕嚕的印度裔老者,有一眼就看得出來的韓裔及華裔……

  看着窗外的藍天,正恍若是來觀光或者來聽講座,一聲清脆的問候將我拉回現實。精瘦幹練的青年黑人女指導開始對我們訓話,先是陪審員的權利與義務,再是有關注意事項,還放了幾段錄像,全是前陪審員的心得體會。隨後,把我們分門別類重新註冊,比如:雇主可以無限期地支付陪審員全工資的為第一類;雇主只支付陪審過程100天以內工資的為第二類;失業在家的或選擇在家做“全領兒”的為第三類;最後一類為自食其力的小業主及在校學生。

  由此聽來,這案子也分持久戰和陣地戰。女指導進而又宣布了對陪審員的物質補助規則:從來報到的第二天算起,法院會給每人每天15美元生活補助,外加報銷汽油費;若沒有車,法院則提供免費的公車乘車證。宣布完畢,女指導讓大家到八樓法院去見法官。

  法官教我們做陪審

  這幢玻璃大樓有很多個小法庭,每個法庭配有一名法官、一名書記員、一名法庭管理員,外加兩名庭警。我們的法庭管理員是個愛笑的大眼睛墨裔姑娘瑪麗亞,在她導遊般的點名後,我們進入法庭。

  推開那兩扇厚重的大木門後,氣氛徹底地改變了。審訊席上,高高在上的法官史蒂文·范待眾人坐定,語氣舒緩地開了場:女士們先生們,很感謝大家為了美國的民主制度來履行義務並為此犧牲個人的時間。你們將目睹,在我們這個民主法制的社會,政府、政客,包括我這個法官都無權決定一個人的生死或是否有罪,這個權力屬於來自我們社區的人民,也就是被選上的人民陪審員。你們每個人都將成為本庭的客座法官,用你們自己的判斷來公正地斷案,而本法官只起一個指導作用。你們的責任就是在認真聽取雙方的證據後,排除一切合理的疑點,決定被告人是否有罪。

  肅穆之氣寫在每個人的臉上,當權利觸手可及,不再只是概念,我無法再觀望。范法官直視着眾人,語調依舊不高:無論你是社會名人還是家庭婦女,你們手中的權力是一樣的。你們不需要任何專業的法律訓練,也無法精通法律條文,你們只要用你們來自生活的感覺對證據作判斷就可以了。各位也許知道:在民事法庭,對是非的裁決用的是少數服從多數;而在刑事庭,有罪或無罪的裁決必須是全體陪審員的一致意見。若有一票反對意見,有罪或無罪的定論就不能成立。每個陪審團共由12名正式成員及3名候補成員組成,若您有幸被選上,在整個審訊期間,您不得和任何人討論本案。另外,未被選上的在座各位也將被算為履行過陪審員義務,並在12個月內不會被法庭招募。

  接着,范法官開始介紹本案:擺在各位面前的,是原告“人民”對被告方的“謀殺罪”指控,被告已自稱無罪,若檢方拿不出充足的證據來證明自己的立場,被告什麼也不用做,即可保持自己的無罪身份。

  不管這被告是否有罪,兩條人命的血腥現實畢竟是殘酷的,我無法不去想自己肩上的責任,並慶幸自己能有這樣一個寶貴的機會從這樣一個特殊的角度去親臨美國的司法過程。所以當法官讓那些因個人原因而無法做陪審員的人留下時,我毅然起身離開法庭。

  13個問題高掛牆上

  第二天下午一點半,最後剩下的104位候選者進場了。因為參與的是刑事犯罪案,被告湯姆森與安圖南都是“馬路”幫派分子,為安全起見,我們每人的胸牌上只有一個代碼。瑪麗亞嗓門高亢地將第一組18位呼上了台。三堂會審開始了。

  范法官給大家準備了13個問題,每個人都要依次作答。然後,檢控雙方的律師再分別上陣,對18位待選者發問。現將范法官的13個問題錄於此:

  1您是否能做到不偏不倚公正客觀?

  2您是否曾是任何犯罪的受害者?

  3您是否目擊過任何犯罪?

  4您或您的家人是否因為刑事犯罪而被捕過、指控過,或是定罪過?

  5您是否能夠公平地衡量每一個證人?

  6您對執法人員怎麼看?

  7您的信譽是否被質疑過?

  8您是否能做到對本案沒有先入為主的判斷?

  9您是否有朋友或親戚做和法律有關的工作?

  10您是否屬於任何試圖改變法規的組織或社團?

  11您接受過任何法律訓練嗎?

  12您是否認為您能遵守法律?

  13你能參與最後的決斷陳述嗎?

  這些問題高掛於陪審團席位的對面牆上。范法官還要求大家在答題前,先介紹自己的婚姻家庭狀況,以及自己及家人的職業。

  過關斬將做陪審

  一位風度翩翩的老者成為答題第一人。一張嘴,那一口濃重的倫敦音在告訴大家他也是一位異鄉客。老人笑稱自英國來美已有10年,自從成為美國公民後,幾乎年年收到法院的招募信。當他對這13條簡明順暢地作答後,范法官又着重問了老人對幫派及槍支的看法,並確認老人的個人觀點不會影響對本案的客觀判斷。

  接下來答題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他一張口就引來哄堂大笑:我個人清白,但有一姨媽是保險公司律師,住在山谷地,您知道我是什麼意思,那意味着她是個共和黨人。八號滿臉的不屑露了他的天機:他是個民主黨人士。

  隨後有人叫醒了一位頭髮花白鬍子拉碴的黑人老者。老人家一路迷糊着回答問題,自稱是坐久了太困了,並申明:我可是困了就得睡,甚至還能讓各位欣賞到我的呼嚕聲。在眾人的大笑中,范法官自嘲:大概我的問題和介紹太無趣了,讓您在我這兒哈欠連天。不過沒關係,本法官會派一個胳膊肘帶尖的人坐在您老旁邊,不時地刺刺您的瞌睡肌。這位其貌不揚的湯姆叔叔家裡可是藏龍臥虎,閨女是保釋監督官,兒子是警察。

  第一輪的詢問在一位情緒激動的女律師的陳辭中結束,她紅着臉直言:雖然我是律師,但我不可能不帶偏見地對待幫派分子,因為我的哥哥就死於他們手下。來這兒做陪審,讓我的悲劇重現,我無法不激動,我認為應該徹底地把他們從社會上清除。我身邊的幾位在交頭接耳:這女的鐵定是不會被選上的。果然,法官將檢控雙方的律師和這位女士叫到一邊。幾分鐘後,女士面色沉重地離去。

  接着是檢方律師對台上的待選者發問,他帶着拉家常似的親切將發問集中在對幫派及槍械的看法上。聲若洪鐘的黑人辯方律師則反覆提醒大家兩點:根據美國的法律精神,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即檢方還沒有提供任何證據的當口,你們應該如何給我的客戶定性?在一聲聲“無罪”的回答中,他反覆將這個問題扔向每一個待選者。小個精幹的白人辯護律師也用反問句來開刀:你們知道刑事案件和民事案件的最大區別在哪裡嗎?刑事案件人命關天,民事案件金錢相連,在座各位的判斷與抉擇關繫到人命,責任重大。

  第二日止於辯方對其客戶“無罪”的一遍又一遍的操練中。瞬時間,在這個舞台上,這個關聯到兩個死者及兩個生者的人生大戲正式開場了。

  取捨標準大相徑庭

  第三日開庭前,我突然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側影。近一瞧還真是多年前在香港有過一面之緣的前公司同事“小泰勒”,原來她這兩天也一直排在這百十來號人中等待。我們不由感嘆世界竟如此之小。

  雙方律師繼續着昨日未竟的提問。從控辯雙方律師的發問大家都聽得明明白白:控方感興趣的是對警察和罪犯槍械的態度,而辯方最在意的也恰恰是此點,只是角度截然不同。從大家對他們問題的回答,我們大概能猜得出誰是誰家的香餑餑。

  接下來到了大戲的第一個高潮:取捨。我緊張起來。

  控方先行,第一個被炒的是一個對什麼都一問三不知的黑人婦女。控方律師話音未落,辯方黑中音就高叫抗議,已經做腳底抹油狀的黑人婦女只好坐在一邊,等范法官和雙方律師一邊兒說話。協調結果還是讓她走人。辯方黑中音頭一個炒掉的則是白人大肚子男演員。早些時候,辯方律師曾問他是否演過執法人員,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又問他如何塑造角色,大肚子話音一轉居然說斷案時很難做到客觀,因為習慣了從情感出發體驗人物等典型的脫逃之辭。戲唱到這會兒,已經沒有懸念了。在他急匆匆下台的腳步中,我看到了他做人的不實。

  車輪戰般的篩選在繼續,這裡的遊戲規則已經清楚地浮出水面:雙方都不喜歡感情用事之人;控方點下的黑人居多,而辯方則首先排除那些對幫派分子有強烈愛憎及家裡有人從事執法工作的人。幾輪過後,18位居然被篩掉了一多半。天哪!我旁邊的一位中年白人在感嘆:這要選到什麼時候呀?!

  還好,根據美國法律,控辯雙方律師的否決權是有次數限制的,他們只能在此限制中行使權力,而且法官還經常會把他們都叫到法官台前協調解決,從中決定雙方理由的合理性。要不然遇到了一個成心不讓陪審員湊夠數的律師,這場“篩選戰”真不知要進行到幾時。

  午體過後,瑪麗亞又高聲唱出9個號將18個座位補滿。在控辯雙方又一輪的提問後,范大人宣告休庭明日繼續選。待選席中有人開始坐立不安,為明日還要再來牢騷滿腹。看他們有那麼多的不情願,我心想,還是讓我這種想做陪審員的人來吧。

  心急吃上熱豆腐

  我決定主動出擊。第四天,找到負責叫號的瑪麗亞陳情,她一臉燦爛地笑着拒絕了我:不行,這必須是偶然抽樣,祝你好運!

  “小泰勒”幫我分析,這八成是怕有人被控方或辯方收買,因為刑事案能一票定乾坤。我的那副積極樣格外顯眼,屬於疑點很重的那一類。

  一開庭倒是直截了當,控辯雙方開始做減法。控方先讓嚼口香糖的小胖妹走人,辯方緊接着將最合格的老陪審英國紳士請下了席,只有那位兒女都在執法的黑人迷糊大爺是個例外,像個活寶似的仍在台上打瞌睡。眼見着優秀種子被連根拔,待選席上開始焦躁起來。

  直着耳朵聽,依舊沒我。看着眼前的走馬燈讓我思緒萬千:假如我坐在被告席上,我能信任這台上的每一個人能公正斷案嗎?他們每個人都有如此不同的經歷,帶着如此不同的眼鏡在看世界,他們的心智擔得起這斷人性命的責任嗎?人的性格弱點經得起做“公正”決定的考驗嗎?這個小小的法庭讓普通人有機會扮演一次上帝的角色,去主掌一個人的性命,過程固然民主,但每個人千差萬別的素質,如何能在法庭上一統於客觀公正的名下?這裡的蔽端到底有多大呢?

  陪審席的每一次塌方,都讓待選人們的焦慮升級。趁范法官和兩方律師邊上談的當兒,我舉手要求女庭警放我出去用洗手間。一頭利落短髮的黑人女庭警笑着安慰我:法庭開庭期間不能出去,我向你保證頂多再有5分鐘必塵埃落定。

  我抱着對法庭紀律的遵守,繼續關注台上的18人。在經歷了另一組似與不似的故事後,又有3人被刷下。我看了女庭警一眼,她為那5分鐘膨脹為1小時充滿歉意。此時,瑪麗亞又站直了身子亮出了她經典的笑容,用她明亮的高音唱道:“我們需要再補一位,2—5—3—4。”2534這不是叫我嗎?!我像中了大獎似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胸牌,沒錯,我是2534!

  5分鐘改變了什麼

  我一步步地上了台,突然心變得極靜,有一種說不出的從容。在接受這場不一般的車輪戰前,我舉手提了一個讓大家都沒想到但響應熱烈的要求:法官大人,在回答您的問題及律師們的盤問前,我請法庭准許我用一下洗手間。范法官怔了一下,依然一臉和善:好吧,大家休息5分鐘。

  剎那間,好似我拉了一支隊伍似的,一群人跟着我涌滿了洗手間。看來我的小小請求是大家的心聲,居然還有人謝謝我的提議。

  回到法庭端坐於席上,我讓自己不去看那兩個被告,不去想像那血腥,專注地看着范法官。就在我準備好正式開始我的參與時,范法官突然宣布:庭間休息時我與控辯雙方律師協商,我們認為我們已經選出了雙方認可的陪審員,我們不需要再對2534提問。他對着我:“謝謝你,你可以走了。

  一切恍如夢境般不真實。這短短的5分鐘到底改變了什麼?然而,假如我被選上,我有客觀面對殘酷現實的心態嗎?我有真正行使自己權力的勇氣嗎?在生死問題面前,我有獨立思考不受大多數人意見干擾做決斷的能力嗎?最重要的就是,我真的能客觀嗎?

  夕陽徐徐而下,玻璃觀光電梯從不同角度折射着我的影子。在開門的那一瞬間,它們都留下了……

  後記

  一個多月後,我和“小泰勒”聯繫上並得知了審判的結果。經過整整一個月的審理,13個正式陪審團員中,11人認定被指控者有罪,另兩名認定他倆無罪。根據需全票通過的定罪原則,這個結果無法為兩人定罪。“小泰勒”因為是候補,因此無緣參與陪審團員的最後決斷過程,沒有目睹是什麼原因讓這些面對同一證詞的人們南轅北轍。面對着兩條慘死的生命,和兩個有可能是兇犯人的逍遙法外,我無法不去思考這種定罪原則的合理性。生與死是絕對的,但證詞與個人的判斷能絕對正確嗎?誰有能力扮演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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