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穿过半个中国 |
送交者: 芨芨草 2023年01月09日02:33:27 于 [竞技沙龙] 发送悄悄话 |
那年夏天穿过半个中国 长安
上世纪,八八年,本科毕业又开始读研,同一科系,同一校园,漫长的春天似乎从未结束。夏日燕园,潮湿蒸闷,阵阵蝉声,一声一声呼喊着毕业的惆怅。幸好,那个夏天里,骑单车穿过了半个中国,仿佛完成了一个仪式。 那年头放了假多半就乖乖回家,在校园自在惯了,其实也怕回家。一日茫然走过三角地,发现一则新贴的告示——自行车考察团招人,便去报名。壮硕的队长见我单薄,颇犹豫。我就说以前还练过长跑呢,而且,中文系的能写稿啊,他就点了头。 十四人的车队,三名女生,十一名男生,有文科生有理科生,有本科生有硕士生。先乘火车到长沙,又坐汽车到了株洲。株洲的松鹤自行车厂送给我们每人一辆自行车,我们则穿着印有“松鹤自行车”字样的T恤衫,算是做广告。 骑车,北上。七月下旬南方酷暑,从汨罗到岳阳的路上,正午的阳光烤化了沥青,柏油路面油光黑亮,车轮碾过便留下清晰辙印。下坡尚且滑不动,上坡就更艰涩,每日挥汗如雨。路过尘土飞扬的修路地段,大家就都变得满面尘灰,个个如翁似妪。偶然下雨,单车便像装上了泥闸,只能推着走。最愉快的瞬间莫过于看见西瓜摊,殷红的沙瓤的多汁的大西瓜是最甜美的诱惑,一阵饕餮,加上插科打诨,疲倦也就云散了。队友们每日食量如牛,进了小本经营的小饭馆,总会蝗虫般吃它个人仰马翻。就算搁浅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只能买到干巴巴硬梆梆的大饼,也都嚼得有滋有味。
株洲、长沙的电视台均对车队做了报道,行至岳阳便有许多路人认出我们,也有小孩子上前摸一摸我们的红色队旗,接待我们的《岳阳晚报》印刷厂还放了几挂鞭炮。队友们在株洲和长沙的闹市区各提供了一次义务咨询,包括经济、法律、心理、大学生活等门类。好些人似乎不求解决什么,也明知解决不了,只是想倾诉,关于代沟,关于恋爱,关于存在……隐约还记得那些焦虑的热切的脸。 行至武汉,看到众多市民横七竖八睡在街上,恍若异界景观,很有些触目惊心。后来知道那便是竹床阵,火炉武汉上世纪的夏令风物诗。三十多年后又挂念起武汉,雾锁长江黄鹤飞不见。到驻马店那天,一行人并排坐在路边歇息。对面是家电影院,一对对情侣悠然踱入,电影院旁边是家冷饮店,窗明几净,黄昏的日色中彩灯明灭。彼时尚不知十三年前夏天这里发生过的溃坝灾祸,亦不知外面的世界里驻马店意味着什么。 参观过的工厂、商场、市场中,印象最深的是石家庄造纸厂。主楼上“高高兴兴工作,愉愉快快生活”十二个粉红大字映着蓝天,温暖又热情。厂门上赫然排着 “厂长马胜利”五个大字,左边一行小字才是厂名,占山为王似的,大家都觉有趣,座谈时便有队友问马厂长为何如此设计。马厂长答曰“这不失为一种做法,又不阻碍生产力发展”,言谈中颇有那么点草莽英雄的味道。那年应该是马胜利事业的巅峰,日后的坎坷与浮沉他自己大约也未料到。翻检旧照片,居然找到了那天与马胜利的合影,队友们都还算衣冠齐整,只有马胜利穿了件跨栏背心,一副居家模样,不大像个传奇人物。
从株洲到保定晴天居多,经常烈日当头。偶尔也有浓雾弥漫的日子,人人战战兢兢。到了最后一天,早上天便阴得发黑,下午终于下起雨来。过了长辛店,过了房山,天渐黑了,雨仍不停。在一家小店吃过饭,大家还买了瓶白酒喝了取暖。一时找不到旅店,借着酒劲儿,一行人竟决定雨夜赶路——我们不是还没在夜里骑过车吗?清冷冷的路灯透过雨丝照着水淋淋的队友们,兴奋劲儿一过瞌睡虫就找上门来,有人居然骑着车睡了一觉,也有撞到一起的。没路灯的地方黑乎乎的尤为可怖,得靠第六感。过了卢沟桥,公路就宽广平展起来,街灯也变为柔和的橙色,有了点首都的气派。原与北京电视台约好早上八点天安门广场见,但一行人实在疲惫困顿,凌晨三点,队长果断下令:班师回朝。夜以继日,日以继夜,返校时已整整骑了一天一夜,这段历时二十八天、行程一千七百多公里的单车之旅遂告结束。队友们睡意朦胧地在南门道别,各回各的宿舍了。我亦未食言,开学后写了篇报道刊在校报上。 后来的日子,从象牙塔到象牙塔,从一国的校园到另一国的校园,那年骑单车穿过的大地始终是温柔的挂牵。入疫以来,风声雨声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思绪一如浸水的面包。偶尔也会闭上眼睛,试着穿越回那年盛夏的骄阳中,大地灼热,青涩的车轮抚摸着半个中国。有时忽发奇想:若无此等亲密接触,家国认同或许便会打些折扣?岳麓山、橘子洲、洞庭湖、黄鹤楼,幽幻朦胧的长江夜色,苍茫云海间磅礴的黄河日出,还有,京广线上列车的辽远的汽笛声……八八年夏天的单车之旅,一个遥远的璀璨的安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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