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表姐家，姨父見我唉聲嘆氣，問何故？俺答曰：“在沙龍與人賭球，欠下巨債，然近日工作繁重，無力償還。故縱然思念沙龍老友，奧運勝宴臨近，卻也只能到處躲債，有村們而不得入。”姨父聽罷大笑，“這有何難？賢侄莫急，老夫攢下的銀子多着呢！取些去救急罷！” 這是姨父寫的回憶錄，小弟不才，約做修改, 去掉文中真名, 以抵欠款。 序 繽紛世界，歲月流逝。 有人說“人生如夢”，也有形容“人生如一片流雲”。以前我就感到，人生不過是一段旅程，現在更知道，在世界的這段旅程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從我的經歷中，無論是在重慶江津油溪鎮上度過的童年中所經歷的時代變遷、吳灘鎮鄉村學農務農所感受到的人間冷暖，還是在重慶就讀初高中、成都華西醫大攻讀醫學，雪域高原上為藏族同胞診治疾病，回母校華西醫大工作，後來調到廣州中山醫科大學（現屬中山大學）從醫並居住至今所經歷的刻骨銘心事情。還包括赴上海復旦大學、美國哈佛大學、加州大學進修學習，也包括赴美探親，參加女兒的畢業典禮，結婚典禮和為在美國定居的女兒女婿一家幫忙撫養外孫（女）。這當中所經歷的各種喜怒哀樂、酸甜苦辣一言難盡。它們時而像“滾滾長江東逝水”，時而如“飛流直下三千尺”，有時又如“踹流山溪”；大多數時日則像小河中緩淌的水流。無論哪樣狀況，我的人生長河中的這股清泉總是向前流淌。雖然其中有一些蒸發了，那是丟失的記憶，水態不變，它仍然存在於大自然中，並不真正消失，但是，史實是不可能再重複出現。因此，我把自己的這份回憶定名為“流逝的歲月”。 我同夫人有着許多相似的經歷，包括出生地點，就讀中學的城市，就讀大學的學校，畢業後鍛煉的地方…….等等。更不用說結婚以後三十七年的相濡以沫了！由於我們的經歷同時也見證了許多大事件和大背景，而且有我們獨特的廣角視野，我們的家族成員中有人很早就建議我們把這段人生經歷記錄下來。 苦於多年空閒不下來，以至於有“沖”無“動”。 今年3月，我大姐不幸突然去世，這使我感悟良多，人雖然可以是那麼堅強，生命卻是這樣脆弱！一個人從呱呱落地來到人間，到呼吸心跳停止去到天堂，他或她帶走了什麼，留下了什麼？什麼是帶得走的，什麼又是帶不走的？什麼才是最值得珍惜的？我度過了許多不眠之夜，不停地回憶和思索。現在，姐姐去世已滿四個月，我寫出了一篇《姐姐的愛永留人間》的文章來紀念她，目前正在至親中傳閱。侄兒（媳）看後從電郵感嘆道： “讀了《姐姐的愛永留心間》一文，筆尖流淌出的真切誠摯的親情深深打動着我們。使我們更加了解大孃，了解長輩們自強不息的精神、寬厚善良的品德、真誠無私的愛心。我們為能成為這個家族的一員而感到驕傲，我們要以前輩為楷模，做人做事都一定要做到最優秀。” 與此同時，感覺意猶未盡。因正值我和夫人在美國女兒家探親，與女兒，女婿和外孫（7歲）、外孫女（4、2歲）一道享受天倫之樂，休閒的時光令我又動起了“寫點什麼”的念頭，最後終於把“沖”變成了“動”。手邊雖然無參考資料，但就憑那銘刻腦中的記憶已經足夠寫就第一部分：童年記事。女兒看後說：“我這才知道了家族中許多過去不知的事情，知識性趣味性兼備，我還可從中模仿廚藝呢！”。夫人更是有共鳴，一方面感嘆家族中許多不為人知的感人史實，另方面，在童年記事這一段，她尤其對其中的地方風俗感興趣。還建議我建立自己的“博客”，她還相信一定有不少人點擊。因為現在我家鄉很多古樸而有趣的民間傳統文化都不知不覺中消失了，年輕人沒有機會了解，是很可惜的！ 我從醫非文，但我懷着對得起自己流逝的歲月和對家族的責任心，願意把儘可能真實的原貌揭示給各位親友。本着緬懷和還原舊事的態度，用心去寫。文筆欠佳，如有表達不當之處還盼親朋好友幫我糾正和補充，多謝包涵。更乞其他讀者不吝賜教。最後衷心感謝我的夫人的傾情鼓勵、大力支持和幫助！ 以此獻給生養我的父親母親！獻給我的家族！ 寫於2008年7月29日於美國馬里蘭女兒家 一、童年記事 打開記憶的閘門，翻閱腦中童年的檔案，拾起那無數珍珠般的往事…… 張家居屋 1942年，我出生在四川省江津油溪鎮。油溪坐落在長江邊，因勝產菜油桐油而得名。山清水秀，物產豐富。我家就住在這個鎮的火炮街上。臨街從寬大的約20級石梯而下，進了大門就是曬壩。約30米長，20米寬，是曬物，人們玩耍，宴客和擺酒席的地方。青磚瓦房有十三間，壩子左手正面一排有客廳、臥室、書房和糧物藏室等，壩子右手還有幾間儲物室，正面還有其它用屋及飯堂，後有廚房柴物豬圈等。進大門的耳房有石磨（可磨麵推粑和磨豆腐）最顯目的是我阿婆到另一世界時用的那口油亮的黑漆棺木。大門左邊一排房子借給我二姨娘、樊姨叔、表弟樊汝槐一小家三人住。居屋後面有約一畝菜地常年請有一個廚工兼種菜。屋後周圍很多樹木，最令人羨慕的一是那一大撲弄臘梅花樹，開花時節香氣撲鼻，家裡人常摘採花朵泡酒，可以止癢、去瘡。二是幾棵一抱粗的春芽樹，春芽長出，摘來煎蛋或放在回鍋肉里，真是美味一絕。（如今春芽在廣州賣到50元一斤）。此外，還有柑子樹、柏樹等。滿院子的新鮮蔬菜供我家常年享用。 1949年前，我家有9人：阿婆、父親阿爸，母親阿咪、大哥、二哥、大姐、二姐、我和弟弟。終年請有一廚工，間請有一個女傭（奶媽）。擁有142擔土地，其中20擔是外公送的。租給佃客耕種，收取租糧。 阿婆：阿公去世後，一直同我阿爸一起過，直至80多歲去世。當時70多歲，在家養老，不主事務。封建社會被裹腳成“三寸金蓮”，寸步難行。 阿爸父親：1904年生。是一家之主，主政家事。他英俊（許多人見了照片，都說與周恩來掛相）、聰明、能幹、開明、威嚴而又具有堅韌、溫良性格，待人十分誠懇。他有4弟兄，一妹妹，排行老三。是最能幹聰明的一個。他吸本地煙，不喝酒，不吸鴉片，未納妾。主持一家之事，除收租外，投資少許，取得微薄收入。平時愛在茶館喝茶，也藉此社交。年輕時，其父（我公公）因在吳灘大朝門當地經商小有名氣，人稱“小諸葛”，積累有一定錢財。一天突然被土匪捉去，他堅不吐財，遭土匪殺害。我阿爸一人代表全家赴成都，為其父告狀奔走，終因官匪勾結，案子不了了之。雖如此，卻顯示了父親的孝心、膽量與能幹。我阿咪早逝後，又靠他帶領我們居家務農，維持生活。他有一手好農技、廚技，寫得一手漂亮的毛筆字，他對我教誨甚多，疼愛有加。我很佩服他。在那封建時代，父親竭盡全力支持我大哥、二哥、姐姐及能上學的都去讀書求學。最後，大哥讀至大學，二哥姐姐至高中臨畢業，到當地解放。表明父親的開明與眼光。在二姨娘家有困難時，阿爸讓他們搬來我家居住。兩家關係融洽，子女之間和睦相處。姨夫是當地著名的中醫醫生，對我們幫助也很大。有誰生病不用出門就治好了事。我對姨叔給人看病很感興趣，經常觀察他給人診治疾病。每天清晨開始就陸續有人來請他診治。有的手上擰一小塊臘肉，有的拿幾個雞蛋或拿幾合米（一合約半斤）作為診費，姨叔從不計較，對困難者都免費開診。只見姨叔總是耐心地詢問病人，望聞問切細緻周到，在他那副深度近視眼鏡下閃亮着一雙無比善良的眼睛。病人總是愁眉而來，舒心而去。父親對嬢叔和二嬢一家十分關照。 父親從未作惡。解放後雖被評為地主，政府一直寬待他。1956年就給他摘掉地主帽子，給予選舉權。遺憾的是，他60歲過，一次不慎在田坎上摔倒，腦溢血偏癱數月，臥病在床，還生了褥瘡。1965年1月去世時，我沒在他身邊，也不知道。因為當時我正在華西醫大讀書（第三年）。 阿咪母親：慈眉善目，漂亮，十分溫柔，裹過腳。她短暫的一生生了8個孩子，成功養育了6個，分別取名為張子“福、壽、康、寧、賢、德”。她一心為家裡內務操勞，是典型的封建大家庭的儒婦。也可能是生育過密過多或者食物缺乏某種維生素，她不到四十歲，就滿口牙都掉了，並於1950年不幸去世。年僅四十多歲。去世時都沒有一個親人在她身邊。幾十年來，我們子女無一不抱憾。 大哥：年輕俊朗（劉德華十分像他），聰明，記憶力強，帶點傲氣，自負，有口才，會闖蕩社會，書讀至大學（未畢業）。大家認為他是我們家六個子女中，最聰明的，但也是最被誤曲的。吃苦最多，終身未娶。 年輕讀書時，相親若干，無一滿意。有一次他相親，我也跟着去看熱鬧，那天哥哥西裝筆挺，頭髮光滑，皮鞋鋥亮。進女方家相談不多，失意而歸。一介書生，家遷往農村後，一切農活從頭學起，後來與父親都是家中務農的骨幹力量。吃苦不少，加之從未參加過剝削，他卻被劃為地主分子，歷次政治運動都不好過，直至改革開放得以平反，他才真正開心起來。可為時已晚，早過了談婚論家的最佳時機，一生無終生伴侶。好在與弟妹們和諧相處，相安無事。今已過八十，身體還不錯，讀書看報常年不斷，見多識廣，親戚及熟人朋友都很尊重他。 二哥：帥氣標緻，最厚道。讀書認真，學識淵博，為人誠懇，與世無爭。“張公百忍”在他身上體現得最充分。他具有政治敏銳性，工作兢兢業業，穩重、無私、謙和、忍辱負重。在國家經濟困難時期，他供職於供銷社，夜宿倉庫，飢腸轆轆的他卻從不去拿一顆公家的糖果吃。他關心我們每一個人，尤其對我關心之至，導我成長。在經濟收入並不寬裕的情況下，從我讀書至大學畢業一直資助，尤其考取進入大學後，一直由他供給。他施愛兒女，每一個都有出息，也都十分尊愛他。我與他感情至深，無話不說。他從參軍當陸軍、空軍至轉為從事文藝創作又再轉至從事經濟工作，最後擔任赤水市工會主席。他歷經解放後各次政治變遷，見識豐富，勤於思考，眼光銳敏。但從無亂政之心，正直一生。我十分敬重他。 大姐：漂亮、聰明、能幹。業務工作認真；與人交往性格開朗，熱情大方，善良仁愛。年老後顯得尤為突出。母親早逝後，她“長姐如母”，的確如此。一直輔助引導我成長，關愛我及我的小家。她與姐夫感情篤重，可惜姐夫四十二歲即患白血病去世，當時姐姐才38歲。為了撫養三個未成年的孩子，她嘔心瀝血，該需要多麼堅強的意志和巨大的耐心啊！這期間不斷有人向她求婚或提婚，她都婉拒了。她一直非常關心鄉下的親人，是維繫各方親情的核心。遺憾的是，她未能成行赴德國去探望其最小的女兒。 更痛惜的是，08年3月2日，因行走時不慎，摔傷頭部，手術搶救無效，三天后去世，連一句話都沒能留下，兒女們都還來不及很好的報答母親，她就這樣匆匆地走了！ 二姐：勤勞、善良、較內向，做事認真，細慢。一生節儉。我家從油溪搬遷到農村後，她是家中唯一女性，縫補洗衣多由她承擔。她先後生了四個孩子，不幸的是其中很乖的一兒一女病逝了，對她打擊創傷很深。現在兒子成人已婚，丈夫過去外出當了多年建築工人，現已回到家中與她相伴，經濟也有改善。若開拓一點，經濟上再放開手腳一點，會更幸福些。 我：歷經坎坷，從小體會到生活的艱辛。幸運的從初中直讀到大學畢業，是六兄弟姊妹中唯一的大學畢業生。幸福地與大學同學聰明善良的XX結為夫妻，幾十年互相支持，一路相伴，相濡以沫。大學畢業被分配到雪域高原--四川甘孜州少數民族地區工作達十年之久；我們唯一女兒就是在那裡被懷上的。她現在定居美國，已經有三個可愛的孩子。我們小家從結婚開始，一直得到多方親友大力幫助，尤其我們在高原時，那裏海拔高，生活條件十分艱苦，多虧姐姐二哥一家和夫人的家庭都樂意地輪流照顧我們的女兒，使她能健康成長。 （註：女兒剛出生是在我姐姐家，滿月後被寄養在祖蘭的江津伯爺伯娘家，10個月以後接回高原，由於爐霍地震，一歲半送到我二哥二嫂家，兩歲半再進高原，三歲半送去我岳母和祖蘭弟妹處，五歲又接回高原。七歲時，祖蘭考上華西醫大研究生，我也考上該校（母校）的高級醫生進修班，女兒再次被送去姐姐家中，進入最好的新華路小學，直到小學畢業前一年接回成都我家。女兒的童年經歷了多家親戚的無微不至的關愛，在多個溫暖環境中長大的她顯得十分開朗、外向，大方；也學習到各家多種多樣的知識。這是絕大多數家庭的孩子所沒有的經歷，為她以後的健康成長打下了很好的基礎。） 弟弟：一輩子在家務農。聰明能幹，開朗大方。為人義氣誠懇，具有開拓精神，勤勞致富。把農村一家搞得井井有條。在當地方圓20來里內最早建磚房和樓房，最早倡導建起自來水設備，惠及多家農戶。無論種果樹，養雞鴨還是種地都多有創意。他與同生產隊的王達惠結成夫妻，相互恩愛，共創家業。他與人交道最講誠信、仁義。因此，他與生產隊裡的鄰舍和隊友相處融洽。現兩個兒子都有一技之長，有了各自的小孩。一家人幸福融融。 據大人講，我幼小時候有三次差點丟命。一次是大人抱着，或者是自己摔下地，“背氣”了，半天都緩不過氣來，哭不出聲，急壞了大人，不知什麼時候才活過來；另一次是好心的大人餵我肉，可一下噎住了喉嚨，頓時臉色鐵青，哭無聲，四肢抽動，女人們（那時都是女的帶小孩）亂成一團，呼天喊地，束手無策。巧的是正在這時我父親從茶館回家，一進門就聽喊叫：“三哥,快快快！哽到了，快不行了！……”. 只見阿爸幾步奔到抱着我的大人跟前，一隻手撐開我的嘴，趕緊將他長長的手指伸進我的喉嚨，將那團要命的肉掏了出來！一會兒，我臉色轉紅，有了哭聲，大人們這才鬆了口氣。自然，那位“肇事者”挨了我父親一頓痛罵。這兩次我一點都不知道，也無記憶。可第三次則銘刻在心。 大約在我三歲多時，不知道患了什麼病，人逐漸消瘦，精神不振。我姨叔診治過，無效。只好送到江津城裡，住在我二伯家（以前也是我們的老屋），找到一名從美國留學歸來的兒科名醫。我記得每天清晨，大人抱着我去求醫，街路上買了熱騰騰的“綠豆糕”，遞在我嘴邊，可我一點食慾都沒有，吃不下。在那名醫家裡，只見他的小孩在玩自動的“電洋火車”，好好玩，可我耷拉着頭，奄奄一息，覺得自己快完了。幾經診治，打了不少針，也用了昂貴的“盤尼西林”，花了不少錢，仍然不管用。好多大人都對我父親講“恐怕無望了”。因為病情每況愈下，一家人焦慮萬分！雖然如此，且已經花了不少錢，可父親仍然不願意放棄。最後找到了一名在當地也算很出名的太醫（中醫師）。他很仔細地診視後對父親說，“你的娃兒的病是很惱火（嚴重），吃我十副藥，好好忌口，三天來看一趟，興許有救”。嘿！服了傅先生幾副藥，真神了！病況真的慢慢好轉，約過了一個月，服下八副藥後，病況大愈，我也自覺精神大振。逐漸開始有了小孩的歡笑，胃口也好了。傅先生說，再吃兩副藥，調整鞏固一下就沒事了！”果然，如這位神醫所言，我的病徹底好了，至今未再發。但至今我也不明瞭那次患的什麼病。我幼小的心裡懂得了一個好醫生能救人命，真了不起！我記下了救我命的醫生名字“傅XX”。由於我們又回到了油溪，加之時代變遷，傅先生去了何處，音訊繆無。 文革後，一次大學同學聚會時，我無意中向我在成都中醫學院的高中同學說起此事，他們說，“傅是我們學校中醫科主任呀！”大約是1973年，我同夫人一道專程去成都中醫學院拜謝了這位救命恩人。我談起往事，他說，“對，那時候我是在江津城裡行醫”。順便也請他診治了夫人當時的腰痛，服了幾劑他的藥，也有好轉。我把找到傅太醫的事講給我哥哥姐姐們聽（父親當時已經過世），他們都覺得好巧並意外驚喜。心中也存無比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