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三次历险没有前几次惊心动魄,但因为发生的地点很特别——在广州黄埔军校旧址,所以值得一提。另外还有好几个很有意思的原因汇合在一起,促成了此桩不寻常之旅。
说起黄埔军校,天底下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解放军十大元帅中就有5人出自黄埔。从周恩来到蒋介石,从陈毅到张治中,从廖仲恺到郭沫若……他们曾为挽救民族的危亡,从四面八方走到一起,同窗学习,并肩作战;也曾因政治信仰的不同而分道扬镳,兵戎相见。他们的个人荣辱沉浮的传奇经历和民族兴衰、时代变迁紧密交织在一起。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黄埔军校的历史在某种程度上塑造了中国的近代史。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凝聚着历史的沧桑和辉煌。所以我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到那个神奇的地方去看一看那些伟人们留下的足迹,感受一下他们豪情满怀的壮志,再听一听昨日金戈铁马的回音。
第二个吸引我的原因是当时成都昭觉寺的住持清定法师,一位修为很深的得道高僧,被称为是“披上袈裟的将军”,他是黄埔第五期步兵科的毕业生,官至少将,后来耳闻目睹官场腐败,民生疾苦,最终皈依佛门,希望能以此来解救众生。92年时他已近九十高龄,平常人是很难有机会见到他了,更不用说跟他交谈。但我有一奇人朋友却经常在周末时去跟他谈经论道,让人羡慕之极。当我第一次委婉地表示想跟着他一起去见一见清定法师的时候,他很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我赶紧解释:我只想在旁边听一听,不会打搅他们。我估计他把我当成是找偶像签名的追星族了。经过一番努力, 都已经定下了行程,但最终却因为一个不是原因的原因而未能如愿以偿。所以我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后悔,因为清定法师终于在1999年圆寂了。
没想到后来我亲自见到了一个黄埔毕业的老军人,让我更坚定了要去参观军校旧址的决心,他就是我的三舅公。多年前我母亲老家的人早都跟他失去了联系,以为他已不在人世。三舅公是黄埔中后期的了,一直跟随在蒋介石身边,直到解放前夕。当我仰望着他那70多岁,历尽磨难仍旧挺拔伟岸的身躯,当我听他讲起当年西安事变的种种细节,抗战时期国共双方扮演的角色,以及内战后去不去台湾的艰难选择的时候,那传奇般的一幕幕历史画卷又仿佛历历在目。当我们坐在新都桂湖公园宁静的的荷花池旁促膝长谈,凝望着塘中犹如历史般一天天榭去的冷蕊残香,不由得感慨万千。好在是荷花虽会老去,但她却美丽不残,灵魂不朽。我不由得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找机会去黄埔军校,一了夙愿。
机会终于来了。有一年导师让我去中山大学参加一个国际会议,作为研究生的调研活动,我心中激动不已。开会那几天就开始四处打听黄埔军校,没想到人人都觉得莫明其妙,似乎无人所知。开完会后跟几个新老朋友吃喝玩乐,竟然却无一人对我神往的地方有兴趣,而且还明确告诉我广州导游图上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旅游景点,肯定是我搞错了。无奈之下,我只好独自前往。
乘坐公共汽车来到黄埔岛,只见门额上横书六个苍劲古拙的楷体大字:“陆军军官学校”。虽然曾在照片和影视上见过多次,但依然那么让人震撼。这就是名闻中外的黄埔军校。但是,让我大失所望的是那里驻扎着一支海军舰队,早已属于军事重地,戒备森严,闲人免进,根本没有游览的可能性。但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实在不甘心就这样一无所获地离去,于是便在附近游荡。来到海边,远远眺望,除了树木和隐隐约约的房子,什么也看不见,不由得愁绪满怀。正要悻悻离开时,突然看到一男一女两个游客上了一只小木船,我心里一动,连忙跑向停着的另一只木船,问船主能不能带我进岛。他说:“不行不行,你胆子太大,抓住可不得了。” 我使劲缠他,许诺多付一点船费,他只要找一个无人把守的岸边,把我撂下即可。他犹豫再三,终于同意了,但严正声明他可不敢等我,我得自己想办法出来……
终于站在黄埔军校的土地上了,它原来的校舍已荡然无存,只留下空荡荡的练兵场和对历史的无尽遐思。谁能想到一个弹丸之岛上,竟会酝酿了中国几十年的战争,从1924年,当黄埔军校的第一批学员踏上此地,战争就已经埋下了伏笔。从这里出来的人后来大都成了国共两党军队的高级将领或领袖人物, 为着不同的信仰,战场上亲朋反目,你死我活 ……在古木掩映之下,蓝瓦、黄墙、白色的雕花石拱门,静静地护卫着东征烈士陵园,每一座墓碑都是一首壮烈的歌……这里掩埋着的大多是国民党将士。我不禁回想起我们在昭觉时年年去烈士陵园扫墓的情景。但这里安静得实在可怕,我便匆匆离开。
一路上只是偶尔见到几个身穿海军军服的人,似乎没人留意到我。好不容易碰到两个穿便服的人,我赶紧上前询问,得知他们是由朋友带进来的,一路上设有好几处关卡。于是我开始焦急起来:怎么出去?若是被抓住,擅闯军事重地的罪名如何担当得起?记得以前曾在西昌附近的一个军用机场遇到过类似情况,偏偏还是“六•四”后不久,差点儿没把我们当成是间谍处置。想到此我便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在纪念碑下徘徊,苦寻良策。
忽然见到一位水兵经过,我便上前询问。当然不能直奔主题,而是请他先介绍一下纪念碑,然后再聊聊天,套套近乎,最后才问出去的路该怎么走?开始时他只是为我指点方向,我于是真糊涂加假糊涂,多问了几个问题。如我所愿,他渐渐开始替我发愁起来,后来越来越担心,最后便自告奋勇地提出送我出关。
经过两三道岗哨的盘查,我终于又安然无恙地站在了“陆军军官学校”的匾额下面…… 从后来的书信了解到,那位好心的军人是南海舰队一艘军舰上的轮机长。
回程的路上,黄埔的一切还在我心头缭绕,脑海里不停地回荡着辛弃疾的《京口北固亭怀古》:“……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这个小小的长洲岛,让整个中国近代史都逃不掉黄埔的影子。只是如今,岛依旧,人已逝,空留往事成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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