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孚县工作八年
一九七一年二月底,我同扎姨妈抵达道孚县,并去县委办公室报到。接待我们的是道孚县县委书记兼解放军十四团政委冷某某的爱人。她告诉我们,我分去玉柯区医院,扎姨妈去各卡乡。真如晴天霹雳!我们只要求分在一起,因刚结婚,来到高原工作,希望方便彼此照顾。可那位女的开口就说:"你们刚结婚,人又年轻,需要锻炼,在一起不利于革命,不利于工作……。"扎姨妈马上回她一句:"那在县上和机关工作的夫妻似乎并没有影响工作和革命嘛!按你所说,他们也都应该分开才对啰!"再多说也无用,总之,连这点起码的要求也被拒绝了!真是有点"棒打鸳鸯"和"虎落平阳"的感觉。
当年词:"分道孚,花闭草还枯。一梦惊来寒袭背,只身单去更觉孤。恰不似当初。"
在那计划经济的时代,大学毕业生工作能保证,但工作地点没有多少自己挑选的余地。
〔创建卫生所〕
扎姨妈去的各卡乡甲拔公社,海拔约2800公尺,离道孚县城18公里,在川藏公路边上。她同另一位卫校毕业的女同志舒XX一起创建卫生所,舒是领导。
乡干和社员们听说来了医生,表示欢迎的同时,也有些不相信,"她们真的能呆下来吗?",所以,是扎姨妈她们已经去了,乡干们才在一个喂猪屋的顶上安排出两个狭长小屋作为卫生所医生住房,一个较大房间作为卫生所看病用房,并匆忙帮助打扫出来。由于条件有限,楼下是喂牛羊和猪的屋,分的居室小到只能安一张床,连桌子都摆不下(也没有),她们就把书箱和行李箱叠起来当桌子。一扇仅如脸盆大小的窗户,还没有玻璃。就这样的小屋,屋旁就是楼梯,下面一烧火,浓烟直往屋里钻。没几天衣服被熏的发黄且烟臭烟臭的,眼睛也受不了,只好捣湿泥到处去堵缝。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县乡反复跑多次,预算、买药、购医疗器械等,也得到公社干群的积极支持,终于建立起了简陋的卫生所,并立即开展了诊疗工作。刚去时,生活十分困难,大地到处枯黄,一片冰雪尚未解冻,没有蔬菜,从老乡那里买了一点土豆,从道班工人那里分到少量白菜。待土地解冻,植物冒芽后,老乡教我们识别并采集野菜。与此同时,开始熬砖茶(藏族喝的茶),吃酥油、糌粑。
一年多以后,搬到了公社新修的房里,紧接着千辛万苦修建了自己的卫生所,其实只有五间屋。不过,条件已大为改善。每天都有老乡来看病,有时也出诊。各卡的八年没有照过一天电灯,看书做事的照明都点的煤油灯。冬天太冷,屋内烤杠炭火,屋子门窗关的严严的,窗户的小缝也得用纸条贴上,次晨醒来,鼻孔都是黑的。
随着时间推移,医疗设备、药物条件等得到改善,人员也增加。她们与老乡、道班工人、乡干和小学老师越来越熟悉,也认识了几个川藏公路来往的司机,吃菜、买米、买牛奶和肉食等基本得到解决,心也就安定下来。
〔海拔四千公尺的区医院〕
我分去的玉柯区医院离县城63公里,虽有公路相通,但车极少,要翻越一座山,偶有拉木料和给区里送物资的车,冬天几乎无车。那里是道孚县最艰苦的惟一牧区。牧民都住帐篷,也随牧群随时迁徙。区机关在一草原平坝上,有商店、医院、粮站、邮电站、储蓄所、人武部、区党委、革委会等机构。有的机关就一两个人,有一个公共食堂,约有十余人搭伙。由于海拔高,水煮到90°C就开了,饭都煮不熟,是夹生的,面条也是黏黏的不爽。
我去的时候,替换了在那里工作了十年的孟凡成、党水秀夫妇,他们得以调到县医院。其余另有三名医生、护士。以后又补充两人,共有我、邓xx、王xx、吴xx、曾xx、李xx六人。长年在这里工作的人,我永远会记住他们,这些献身高原,为藏族同胞服务者的名字。他们多数人(五人)都是从内地远离自己的家乡,来到高寒的牧区,奉献出自己的青春,用自己的医疗技术为缺医少药的藏族人民服务,在牧民的心中,我们是医治拯救他们生命的好门巴。
在医院里,没有上班、值班制度,有病人来随时诊治,大家争着看病,有的拿不下来的就找我或邓医生(他从县医院调来)。也开展一些小手术。最艰苦的是出诊。
广阔的牧区,牧民住得很分散。沿公路边几个近的定居点叫出诊的,多位女医生争着去,个别近的草场也有女同志骑马出诊的。远一点的或要外宿的多为我们男医生去。老乡来时,除自己骑有马外,都带了一匹马来。了解情况后,我们带上必备的药箱,还要带上被子、食物和日用品,装在叫做"马褡子"的布袋子里,栓搭在马背上,然后骑马出诊。远的地方要骑近一天的马才能到达,有时路不好,马鞍也不舒服,马也不怎么听使唤,骑一天马下来,真是腰酸背疼、屁股痛。可一到目的地,首先是立即看病人,老乡看见我们就如看见了希望一样。他们对我们医生特别好,比接待区乡干部还热情周到。先给我们在帐篷内垫上厚厚的树枝和草,又把他们的羊皮袄给我们用。糌粑、酥油茶、酸奶、牛羊肉都不要我们付钱。走时甚至把我们带去的饭盒装上满满的新鲜酥油(特别好吃),我付钱,他们常坚持不收。
有时出诊,为了抢救和治疗病人,还得留住几天,我最长住过一周。我出诊从不带米面,全带糌粑,因方便。其他汉族干部听说后都感叹"不简单,你一周都不吃米面,我们都做不到"。为了工作方便,更好适应环境,也为了生存,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有时去找几片野韭菜,沾点盐吃也算改善一下口味。
我至今记忆深的有几次出诊。一次是骑马走到一平坝草原时,马一下就奔跑起来,我也想趁机跑一下马。突然,马失前蹄,人仰马翻,把我一下子摔下马,针剂也打破几支。那是马前蹄踏进了一个暗洞,是一种野鼠叫"地拱子"打的洞。幸好我没受伤。另一次是夏季雨天出诊,大雨滂沱,衣服被大片打湿。当晚住在帐篷里,水淹了地,帐篷挡不住大暴雨,睡在"床上",边睡边赶水,加之雷电交加,实在有点吓人。但反过去一想,藏胞牧民们不就年复一年、祖祖辈辈这样过来的吗?当晚几乎没睡,次晨起来天晴了,趁便晒衣被。再一次,我去高山上一处为牧民出诊,晚饭后不久就吐了,夜里辗转不安睡不着,头也痛,胸口象压了重物似的,呼吸也急迫。我马上意识到那是高山反应,幸而还未发生肺水肿和左心衰竭。天亮后,处理完病人,赶紧叫主人家送我回医院,回来就一切都好了。当地藏胞们长期在高寒地区生活已经习惯了,可对我们内地去的人来讲,不注意可是要命的。多年来,至今我和扎姨妈的心脏都有持续(轻度)心肌缺血,那就是高原留给我们的纪念。还有一次,玉柯区有两个乡的牧民因争草场发生群殴,动起了刀枪。县委一副书记带着区干和我一行五人立即骑马去到现场。矛盾双方肝火正旺,草场就如农民的土地,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尖刀握在手,子弹已上膛,形势十分严重,暴力冲突一触即发。双方的头目被请来,经反复多次耐心说服工作后,才勉强缓解下来。那次在帐篷住了几天,也只吃糌粑,书记带了几个青海椒,每人发两个,粘着盐吃,比平时的山珍海味还香啊!
牧民们身体强壮,少生病,生病也难用药,因此,一旦用药,效果都比较好。他们十分信耐医生,越这样,我们就更觉肩上责任重,给他们诊治特别用心、下功夫。在那个地方,内外妇儿等什么病都看,都得处理,也着实考验着我们的基本功和医疗技术。医生和牧民患者的关系显得十分简单和朴实,非常自然而亲切。在他们心目中,医生是神圣的,在我们的心目中,他们就像我们的亲人,总是千方百计减轻他们的痛苦,延长他们的生命。受到他们的信任,心里感动比什么安慰都强。老乡们常常点名要X医生(指我)出诊,我也义不容辞,乐意前往。
每次出诊回医院,大家又是问候,又是叫吃饭,帮着下马鞍、拿行李,在那举目无亲的地方,同事们真是亲如一家,倍觉温暖。
区医院的吴XX医生是卫校毕业的,比我早去,非常能吃苦,服务态度特别好,几个女同事中,她总是抢着看病和出诊,深受群众爱戴,多次被评为先进。1972年,新华社记者亲抵医院采访了她,并叫我陪同她一道去海拔4000多公尺的其美乡森林旁草地上,以藏族老乡和马群作背景拍摄了为藏胞看病的几张照片,至今我都珍藏着这些照片。吴医生是受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人民日报》表彰的先进工作者。若干年后,她回到了内地自己的家乡。一个真正的医生,选择这个职业,是出于对人民的责任感和热爱,他已经不属于自己,而属于人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