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卫平的围棋人生(2)
作者: 聂卫平 王端阳 ( September 30, 1999, 05:12 PM )
章娅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你应该回学校复课闹革命,别在外面来回晃了。我一听心就凉了半截,我历尽艰辛千里迢迢来看她,却落了个"在外面来回晃"!当时给我的感觉是她现在进入了革命者的行列,而我则成了游手好闲的人,感觉完全不对了。我心里的失望、难过、羞愧就甭提了,这是我有生以来感情上遭受的第一次严重打击。
我下意识地朝旁边看了一眼,刘黎亭和张小弟还在不远的树底下等着,见我朝他们望去,便向我挤眉弄眼,以为我这里怎么样呢,我真想扭头就跑,一直跑到天涯海角。
最后章娅对我说,部队的纪律很严,她出来的时间不能太长,然后问我有没有钱,她肯定知道我是自己跑出来的,并要给我钱。说实话我当时口袋里已经没钱了,但说什么我也不能要她的钱,就这样我们分了手。
从青岛回来后,我仍然没有死心,不断地给章娅写信,可她从来不给我回信。我有一张她送我的照片,上面还有她的题字,我一直视如珍宝地藏在身边,每天晚上都放在枕头底下。
4月30日夜里,我正睡着,东华门派出所的一个民警突然闯入我家,要把我抓走。我问为什么抓我,他说过节了。简直是莫名其妙,他认为我是不安定因素,就可以没有任何理由地把我抓起来。那个时期也没处讲理,只有乖乖地跟着他走。可是临走前他从我的枕头底下翻出了章娅的照片,说哎哟,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我和章娅都属同一个派出所管,显然他认识章娅。他那话的意思是你这个小流氓怎么会认识将军的女儿。说着就把照片没收了,当时我心中愤怒极了,我无法说明这张照片对我的意义,只能眼看着这唯一的纪念品从眼前消失。我觉得他才是个流氓。
当晚我被关在一个小屋里,同屋还有一个人,开始我们不认识,也没说话,到了下半夜,实在睡不着,就互相询问对方的情况。没想到他竟是刘仁的儿子,我和刘仁很熟,却不认识他。他也没干什么坏事,就因为他爸爸是北京最大的"黑帮",半夜里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带到这里。这样我们成了难友,后来成了很好的朋友。
谁知命运使然,十七年后,章娅主动找到了我。
1986年,我从日本比赛回来,孔祥明到机场接我。在车上她给我一封信,并说这是你从前的女朋友来的。
信并未拆封,但信封的下面署着"章娅"两个字。章娅的事我曾经和小孔说过,所以她知道。我当时特别吃惊,做梦都没想到十七后她会来信。我拆开一看,信很短,先是问我还记不记得她,然后说多年不见,不知我的情况如何,如果有时间,希望我们到她家做客。
首先去不去她家我有点拿不准,我心里是很想去的,但我不能跟小孔表示出来我想去,我就问她,你看怎么办?小孔挺绝的,说你别问我,你想去就去,别装傻充愣的!我说我一个人去不大合适,还是咱俩一块儿去吧!后来我和小孔一块儿去了章娅家。这时她已改名叫章燕,结了婚,有一对双胞胎儿子,长得虎头虎脑,很漂亮,婚姻也很美满。
以后章燕又单独约我到她家,她妈妈对我非常亲热,总是留我在他们家吃饭,好像是他们家的女婿似的,简直让我受不了。章燕悄悄跟我说,那年她就是顶不住她妈妈,现在她妈妈非常非常后悔。我心里说,你顶不住你妈妈你跟我说呀!你不能让我写了几十封信也得不到个回音,而且我从太原扒火车去找你,你就让我那么灰溜溜地走了,这怎么受得了啊!
我以为这事到此就可以结束了,没想到事情继续向前发展。章燕向我表示希望继续保持以前的关系,我说现在怎么可能啊,这太难了!她说她随时可以离婚,希望我也离婚,再和她结婚。我说这个我办不到,也没这个可能。我跟她讲,我和当年的我不一样了,你也和当年的你不一样了,我们错过了那个机会也就失去了那个缘分。我不能说我不喜欢你,你曾经在我心里像天使一般美丽,但这只是过去,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我们可以保留过去一切美好的回忆,做个好朋友。
当时正在擂台赛期间,我心脏不好,医生劝我吸氧。章燕在一家部队医院当主治医生,她叫我到她那里去做高压氧治疗。这种治疗方法是把人推进一个玻璃舱内,关上门,大约待一个小时,没人理你,让人觉得烦闷无聊。可是我做的时候,她就坐在舱口陪着我,和我聊天。将近一个月疗程,她天天如此。
做了高压氧后,我的状态好极了,在第二届擂台赛上我连赢五盘,不能不说同我做高压氧治疗有关。
我对章燕非常感激,而且我也感觉到她对我的那种强烈感情,而我对她的回报却很差,这使我觉得很对不起她。不是我不想回报,而怕分寸掌握不好,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算是恰到好处。想来想去我能做的就是请她吃饭。每次出去她都显得特别兴奋,我看得出来,她和我一块儿上街时,有一种女性的虚荣心,很得意。相反我很怕带她上街吃饭,我愿意在屋里聊聊天、说说话,上街对我这个公众性很强的人来说,换了个女人在旁边总觉得不大对劲儿。
那段时间我和小孔的关系很紧张,她要一个人到日本去,这是很不正常的,开始我不赞成,可她执意要去,没办法,我只好同意并帮她办了手续。其实我和孔祥明的夫妻关系早就出现了不和谐现象,这同章燕没关系,但章燕的出现确实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首先医院里反映大极了,开始人家以为我是个名人,主治医生表示一下关心,多说两句话也属正常。
可她每次都这样,而且毫不顾及影响,人家就开始议论了,搞到后来我都不敢去了。接着社会上也开始流传我这个那个的,这些都难免不传到小孔的耳朵里。有一次我感冒发烧,卧床不起,章燕突然到我们家来,指挥我们的小保姆干这干那,还亲手给我做了碗鸡蛋面,端到我的面前,就像女主人似的。在感激的同时也使我进一步感到事态的严重,以后我慢慢有意疏远她,不去找她,也不给她打电话,直到断绝了往来。
她父亲去世时,她给我打来一个电话,我到她家表示了哀悼,还参加了在八宝山举行的追悼会。她对我能去最后看她父亲很感激。
后来我和王静之间有了麻烦,我感到走投无路去找过她,请她替我出主意。她说不管是谁,只要能取代孔祥明就行。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对孔祥明有那么大的偏见。我听说她曾去找孔祥明谈过一次,具体内容我不大清楚,意思是让孔祥明"让位",孔祥明肯定予以"正当防卫"。可能是那时结的怨,但这也是因我而起。
孔祥明
有一个安定的家庭环境,没有后顾之忧,心里就不容易躁,就容易发挥水平。
我和孔祥明在1965年就认识了,那时她代表成都,我代表北京,一起参加了在成都举行的全国少儿围棋比赛,那年她10岁,我13岁,还处于少年时期。
1973年国家体委组建围棋集训队,我和她都应召入队,这样她来到北京,我们开始朝夕相处。这时她已经出落成18岁的少女,我也21岁了,正所谓青春年华。由于过去就认识,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好,经常在一起摆棋复盘,谈经论道,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往其他方面想过,我只把她当作一个很不错的小师妹。
1973年我们集训队到成都巡回比赛,认识了不少四川下棋的女孩子。那时我虽然刚从农场回到北京,还没进入职业棋手的角色,但在年轻人中棋力高一大块,她们水平低,都愿意跟我学棋。
在学棋过程中,有三个女孩儿同时向我发动猛烈攻势。其中有一位姓贺,是一位省长的女儿,我对她的印象最好,我们的关系很快就发展到白热化程度。我曾对罗建文讲,我这辈子可能就交给她了。我到过她家,她也来过我家,双方的家长都很满意,认为万无一失。
可就在这时突然发生意外。小贺和我一样,喜欢打牌,按说有共同的爱好是件好事,可她特别好强。
1976年在安徽参加全国比赛间隙,我们围棋队的几个人在一起打牌,她和我搭档,因为打牌我们发生了剧烈的冲突,冷静下来后,我认识到我们都太好强了,不知道互相谦让,将来在一起生活肯定不幸福,因此我十分理智地决定和她分手。
后来她曾找我希望挽回,我表示已无可能。我没有告诉她原因,只说咱们完全不合适。那时正是日本人捧我为"聂旋风"之后,围棋队的人都认为我地位变了,把人家给甩了,觉得我太不像话,全国围棋界也对我印象不好,但我始终没有解释过。
几个月后事情发生变化,过去谴责过我的人也觉得可以理解了,可能是有人透露出事实真相。后来小贺去了加拿大,在那儿结了婚。我由衷地祝愿她幸福美满。
和小贺分手后,有不少人为我介绍过女朋友,有一次一天就给我介绍了十来个,搞得我眼花缭乱,这也不错,那也可以,不知道该跟谁好,可最后一个也没成,甚至连名字都没记住。
在一个个都不行之后,我的婚姻问题成了"老大难"。1979年国家围棋队到日本访问比赛,我和孔祥明都去了。在一次和日本棋手的聚会中,大家互相开玩笑,一个日本棋手说,陈加锐对孔祥明有意思。陈加锐原是我国的七段棋手,后去了日本,那天也来了。这时我们的一名棋手马上反驳说,你瞎说,孔祥明早就跟聂卫平了,根本不可能跟陈加锐。
本来我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猛地提出来,显得特别敏感,而且我突然发现小孔真的对我很好。这有点像我们棋手下棋,有的时候需要长考,一长考就是一两个小时,可决心一下,"啪"地一着就解决了。我的婚事"长考"了几年都没结果,在那个偶然的场合一下子就给捅破了。我半开玩笑地问,这是真的吗?我这是试探,把球踢给了小孔。小孔在众人的目光下扭扭捏捏地说,可能是真的吧。
她回答得很微妙,没有明说,但我马上就明白了,这是真的。
回到北京后,我们很快就结了婚,真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小孔在围棋上对我的帮助是很大的,特别是在精神上给我很大的鼓励。还在擂台赛之前,她就鼓励我要敢赢日本的超一流棋手,那时中国棋手还没有战胜日本超一流棋手的纪录。我说即使我不行,我后面还有我的学生。她说不对,在你能完成的事,你为什么要留给后人呢?!她还说,你有能力把棋下好,什么样的日本人你都能赢。
这番话对我真是刻骨铭心,她说这话时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以后的实战也证明她的话是对的,我战胜过所有现役日本超一流棋手,做了我应该做的事,在我成功的后面,有小孔很大的功劳。
1981年,我们的儿子降生,那时我不在北京,正在外地参加全国比赛。按照预产期计算,我知道她已经生了,可那时通讯还很落后,很难打长途电话。回到北京,我就给家里打电话问是儿子还是女儿。我当时打算如果是儿子我立刻就赶回去,如果是女儿我就先洗个澡收拾收拾再回去。说实话,我是喜欢儿子的,有点重男轻女的封建意识。
我弟弟接的电话,他告诉我是儿子,我放下电话立刻就回去了。我进屋时,小孔躺在床上,儿子就在她旁边。我第一眼看见他时都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的儿子,他长得很小,小极了,样子非常可爱。我把他抱起来,心里特得意。我给他起名聂云骢,意思是云中的骏马。
离婚之后反思我们的关系,我认为有一步最大的"漏算"。在事业上我们有共同语言,这是没得说的,在家庭生活中她也很能干,持家是一把好手,另外很会关心人,这些都是她的重大优点。我们"漏算"的是两人的个性,或者说是兴趣爱好。可以这么说吧,除了围棋之外我们的兴趣爱好截然相反,作为朋友这无所谓,可是作为夫妻问题就严重了。
比如我喜欢打桥牌,有时还把人招到家里来打。小孔对打牌反感至极,短时间还问题不大,时间一长就无法容忍了。没办法,我就出去打,很晚才能回来。她明知我去打牌还要问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来,问得我很烦。她还特别讨厌我和女牌手一起打牌,认为我打牌是假的,和那些女的来往是真的,说出的话都出了格,这也使我无法忍受。打桥牌本来是一种很好的业余爱好,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调剂,有什么不好?可她就偏偏反对。人就是这样,你越不让我打我偏打,还就跟女的打,故意让她看。在打牌的事上我们搞得很僵。
另外我还喜欢足球,可以这么说,凡是争胜负的我都喜欢。这个她也不喜欢,而且一点都不看。我多次跟她讲你也陪我看一场足球,可她就是没给过我这个面子,直到我们的关系出现危机时,她才陪我到外面看了一场,当时我们双方都在努力尽量做得好一点,实际结果却是没用的。
相反,她喜欢的花样滑冰、花样游泳、艺术体操、音乐会等等,我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我记得我陪她听过一场音乐会,我真是太难受了,异常的痛苦,虽说是陪下来了,心想下次再也不干这样的事了。我认为最大的失误就是婚结得太仓促了,如果多聊聊、多接触一段时间就好了。
孔祥明作为一个朋友是极好的人,她本人也曾获得过全国女子冠军,但她的个性太强,作为妻子对我来说就不太合适了。有一次,在一个公众场合,有人介绍她时说,这是聂卫平的太太,她马上站起来更正:
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孔祥明。弄得我非常尴尬。这种事发生了不止一次,明显让人感觉到我们关系不好嘛。
后来我们发展到吵架,特别是每逢我出去参加重大比赛之前,她总要找点茬儿吵上一顿。比如和林海峰争夺"富士通"冠军,和曹熏铉下"应氏杯"……每次都吵,我说能不能不吵了,马上要出去比赛,而且是争世界冠军。她说我不管,看上去都有些失去理智了。我不是埋怨因为她我才输了,我是说比赛前有个好的心情,至少是个有利的因素。有一个安定的家庭环境,没有后顾之忧,心里就不容易躁,就容易发挥水平。擂台赛期间我心里就特别平静,所以发挥得特别好。
我和孔祥明最后的决裂是因为我认识了王静,在此之前她不断提出离婚,是我没同意。首先是影响太坏了,那时报纸上都在宣传我们这对"模范夫妇";其次儿子当然要归她,这我也难以接受,所以一直维持着。后来王静怀孕,又不肯把孩子打掉,使事态急转直下,我迫于无奈,正式向她提出离婚。
小孔对此早有思想准备,很平静地接受了。她提出把儿子带走,并帮他们做好去日本的安排。这本来都是应该的,她不说我也自然会办。小孔是个要强的人,在经济上她没提出一点要求,就连当时比赛的奖金,虽不多,但对他们来说还是重要的,她都不要,如数还给了我。他们母子到日本后,我通过在日本的朋友尽量给他们安排得好一点。
办离婚手续那天,我们把儿子也带去了,那年他10岁,在办事处大哭,不让我们离。儿子,我也舍不得你啊!我是真的没办法,心情很矛盾。在我离婚这件事上,几乎遭到了亲友的一致反对。我妈妈大骂我,你怎么能这样?!她思想正统,说得也难听。邓朴方特意把我找到他家里,批评我太不检点了,不同意我离婚。伍绍祖、李富荣等我的直接上级和朋友找我谈话,做工作。万里委员长虽没明说,也是很不以为然。
姜昆最绝,一见面就说,原来你也是人啊!我们都以为你不是人是圣呢!话虽幽默却不乏挖苦之意。社会上骂你的就更多了,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压力。
王静
她要演出,我要比赛,匆匆忙忙,真正在一起交流感情的时间太少了。
我这个人对音乐可以说基本上没兴趣,对文艺也是一窍不通。记得有一次陈昊苏请我去看东方歌舞团的演出,我碍于情面不得不去,结果在主席台上睡着了,鼾声通过主席台上的扩音器传了出去,王昆差点没跟我急了。而王静是总政歌剧团的歌唱演员,我们隔山隔水,本来无缘相会,如果不是去湖南参加一次活动,我们永远不可能认识。
1990年春节前夕,湖南电视台想请北京的一些知名人士去参加他们的春节晚会,他们通过训练局的一个湖南籍副局长找到我。我根本不愿参加这类活动,局长让给他点面子,并说就两天时间,飞机去飞机场,我没办法,同意了。
那时我的名气非常大,资格也老,出差都是车到楼门口来接。出发前突然接到电话,让我自己到训练局大门口上车。我住的那个楼和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再说1月份天气正冷,而我则从不穿棉衣,我就说车多跑一圈不是很快嘛!他说总政的女演员王静要跟我一块儿走,说好了在大门口等她。我听了心里就不大愉快,可没办法,只得自己提着包,冒着寒风来到大门口。坐到车里又等了半天,王静也没来,我们不能再等,直接去了机场。我心里憋了一肚子火,可又没处发泄。
走进机场大厅,有人过来对我说王静在那边,你是不是过去见见她。我从远处看见那边有一个女的,穿得很时髦,我心想王静算什么,是谁?刚才已经等了她半天,这会儿凭什么要我去见她?因此我说她愿意见我叫她来,我不可能去。那人离开我后又朝王静那边走去,后来听王静说,人家也对她说,聂卫平到了,是不是去见一下。她也觉得他算什么,为什么要来拜见他?当时我们都拿着架子,没见成。但那时我知道她就是王静了。
吃饭时,主办单位又把她安排在我旁边,这时我们才交谈了几句,但话不多,也就是应酬吧。现在如果问王静喝不喝酒,她肯定说不喝。当时人家问她她却说喝,于是人们纷纷向她敬酒。她还挺能喝,这引起我的注意。我的酒量很好,我就想借这个机会把她灌醉,让她出点洋相,也好发泄一下憋在心里的怨声。
我开始拼命灌她,话自然就多了,喝到后来居然没把她灌倒,这实在出乎我的意外。我对她说晚上有空还可以再接着喝,我是非要把她放倒不可,她居然也答应了。就这样我们算是认识了,但没什么来往。
春节期间有个朋友在家里搞了个Party,邀请我和小孔参加。我希望王静也能参加,但又不能让小孔知道是我请的,我就叫主人弄个车把王静接去。女人的感觉真厉害,当时还请了很多文艺界的人,而且那天晚上我和王静几乎都没说话,小孔还是感觉到了我和王静的关系。
从那以后,王静经常到体委来找我,也不怕别人议论。我去她那儿总是躲躲藏藏,不敢公开,冬天大衣领子都竖起来,低着头,从来不敢抬头走路。那时她还住筒子楼,人多眼杂,我觉得特别危险,所以去的不多,主要是她来找我。后来人们议论得多了,可能是逆反心理,反而不在乎了。
1990年3月,是我和孔祥明结婚十周年,她一定要我给她搞个纪念活动,她说最后搞这么一次就可以分手了。作为十年的夫妻,满足她这个并不过分的愿望,我不能推脱。那天的仪式搞得很隆重,方方面面的朋友去了不少,大概有好几百人参加。那天王静和她哥哥王刚也去了。那时我和小孔的婚姻已经完了,可以说那是一次"告别晚会",但是许多参加晚会的朋友并不知道。
接下来的事我在前面已经说了,我和孔祥明离婚后,马上就和王静结了婚,因为时间已经刻不容缓。
没过多久,王静的预产期到了,并有了反应,我和她的女友杨英把她送进同仁医院,然后到医院旁边的新侨饭店边喝饮料边等,杨英不时地来回探听消息。
在等待的过程中,一个服务小姐莫名其妙地把一杯饮料倒在我的身上,就在这一刻,杨英告诉我王静生了,是个儿子,这使我异常高兴,也顾不上擦干身上的饮料,急忙向医院赶去。我就喜欢儿子,在喝饮料时我就对杨英讲,如生女儿你自己去看她。后王刚给我们这个儿子起名叫聂云青。
邓老爷子
邓小平确实在人民心中竖立起一块无法磨灭的丰碑!而我能和这样一位伟人有过直接的接触,不能不说是非常幸运的。
邓小平喜欢打桥牌我早就听说过,但水平如何我不清楚,那时我还没和他打过牌。有一次谈到这个问题,我想当然地信口说道,邓小平的牌,就因为他是邓小平,所以不错。我这话比较含蓄,可以有多种含义:一是可以理解为因为你是邓小平,水平高,所以打得不错。二也可以理解为因为你是邓小平,别人都让着你。
没过多久,也就是1984年的夏天,胡耀邦请我到北戴河休假,当时邓小平也在北戴河,听说我来了,邀我过去打牌,而且指名和我搭档,我当然是荣幸之至。对方是另一对熟悉的老牌友。其中一位牌友打牌有时冒叫,邓老爷子抓住他这个特点,动不动就加番。按照正规的叫法应该叫加倍,可邓老爷子总是用四川话叫加番,我们也就都跟着这么叫。
邓老爷子一加番,对方哪里顶得住,被邓老爷子一顿痛杀,真是惨不忍睹!打了几圈,他们一次没赢,我就发现对方的脸都长了,嘴也翘得老高。而邓老爷子仍然是毫不留情,穷追猛打。
当时我就想偷偷"放水",让他们一把。这位牌友拿牌的姿势永远是"君子坦荡荡",谁都能看得见。叫牌时我看见他有好多黑桃,而我只有AK四张黑桃,我就叫了个四黑桃。这回被他逮着了,给我来了个加番。
这一加番不得了,我当了六个,输了很多分。这一下对方的脸色好看多了,可邓老爷子见输了这么多,很不高兴地说,小聂,你创了世界纪录了,还当了六个。这时我才感到邓小平打牌是很认真的,而且牌打得确实好,出乎我的预料。
打完牌邓老爷子留我吃螃蟹,在餐桌上,毛毛突然大声叫我,听说你在背后说我们老爷子打牌不行,都是别人让,现在你觉得怎么样啊?你是不是可以坦白一下你的想法呀?邓小平耳朵有点背,她这么大声讲就是为了让老爷子听见。我当时就傻了,我讲的那些话不知怎么传到了她的耳朵里,而且当着老爷子的面给我抖了出来,我顿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尴尬至极。我愣了半天,说道,看来我以前的判断错了,老爷子打得确实很好。邓小平听了哈哈大笑,丝毫不掩盖得意之情,天真得像个孩子。
后来在回北京的火车上,老爷子还跟孔祥明说,小聂下围棋是九段,打桥牌可没有九段,他被人家当了六个。从此以后"当六个"成了我的笑柄,桥牌界的人都知道,一见面就拿"当六个"来打趣我。
在北戴河期间,邓小平还叫他的外孙女和外孙子跟我学围棋。当时他们刚10岁出头,并不是专门学棋,只是陶冶一下情操。每天由他们的妈妈送过来,同时还给我带来一个大冰淇淋。教他们是很难的,因为教一个五六段的棋手对我来说很容易,可让我教一个完全不会下棋的孩子那就很难了,这完全是两回事,但我还是很耐心地教他们。我说我教你们下棋是次要的,主要是教你们好好做人。他们都挺怕我,也挺听我的,因为他们不认识我,只是听说过我。我也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保持着老师至高无上的权威。
"八一"前,邓小平要回北京出席建军节纪念活动,他说再回北戴河时可以把孔祥明和我儿子骢骢一块儿接来,并要在专列上请我独生子吃饭。这面子可大了去了,我马上打电话告诉了小孔,让她提前把独生子接出来,做好准备。
可是当警卫局的车来接小孔时,围棋队的领导竟然不同意,说"中办"没来正式通知。专列马上就要出发了,是不能等的,当时急得不得了,警卫局的人只好给上面打电话,通过一层层传达下来,这才放行。
我儿子当时还不到3岁,长得挺可爱,邓小平见了很喜欢,让他叫邓爷爷,可我们这独生子不争气,就是不叫。邓小平也特绝,不住地说,你就叫我一声邓爷爷嘛!叫我一声嘛!好像是在求他。可他就是不叫,死拧,到最后也没叫。邓小平还是很喜欢他,并让小孔转告我:你这个独生子很好,将来结婚找媳妇的时候要报告我,我批准才可以。当小孔把这话转告我时,我真是受宠若惊。那时邓小平的精神多好呀,他让我独生子结婚时报告他,说明他对自己的健康充满信心。遗憾的是我独生子还没到结婚的年龄他就先走了。
1991年,中国女队在日本横滨举行的世界桥牌比赛中荣获第三名,回国后,邓小平在人民大会堂接见了她们。接见之后进行了一场桥牌友谊赛,由邓小平和丁关根搭档,结果把中国女队打得落花流水。邓小平的牌感很不错,他打的体制是精确叫牌法,叫牌偏冒一点,往往出人意料地打一个很大的约定,而且最后证明大多数是可以打成的。
有一次邓小平、胡耀邦、丁关根和我正在大会堂118房间打牌,突然杨尚昆出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人。
我见是国家主席进来,便主动站了起来。邓小平连忙说,别动!别动!打牌嘛!打牌嘛!我只好又坐下。
这时杨绍明急忙抓拍了几张照片,后来这张照片发表在他的画册上。
邓小平曾笑称自己之所以保持健康是四个原因:一打桥牌、二游泳、三吸烟、四喝酒。邓小平吸烟也有个习惯,从来都是自己点,而且是用火柴,不用打火机。谈到吸烟,邓小平十分幽默,他曾亲口对我说过吸烟有十大好处,比如口腔卫生、提神、使大脑充分发挥、增进交流、增加国家税收等等。因为我也吸烟,对他的看法颇为赞成。这件事得到邓朴方的证实,但具体的哪十大好处他也记不清了。后来在医生的劝阻下,邓小平终于戒了烟,邓朴方也戒了,我却始终没戒。
在和邓小平的接触中,我感到他是一个人情味很浓的人。国庆四十周年的"十一"的晚上,我因是政协常委,被邀请上天安门城楼观看焰火。邓小平刚一出来,便被一层层的人包围住了,我无法和他接近。我想那么多人,他肯定看不见我。没想到他发现了我,并微笑着和我打了个招呼。我当时觉得他既是一个伟人,也是一个普通人,有着和普通人一样的感情。
1976年全国围棋比赛期间,"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正在高潮。我当时是全国冠军,说话有影响,于是上面让我代表全体队员在大会上做表态发言,遭到我的断然拒绝。后来在围棋队内的"批邓"会上,有人提出应该撤销邓小平的副总理职务。当时邓小平已被撤销了党内职务,但仍保留着副总理的职务。我当即表示不能撤,我说这两年邓小平抓治理整顿还是有成效的。我的态度在国家体委引起强烈反应。其实那时我还不认识他,他也正处于逆境之中,我对他只是一种天然的好感。(待续)(摘自新民体育报,感谢网友方方的转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