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的高峰zt |
送交者: 直背 2003年10月16日10:47:37 于 [竞技沙龙] 发送悄悄话 |
无极的高峰——瑞尼尔峰(Mt.Rainier)记事 ·刘希凡· 山高有顶。 我曾攀登过多座4000米级的山峰,三座6000米级的山峰和一座7000米级的山峰。登上过面积仅有几平方米的山尖;也光顾过有几个足球场大的山顶平台。那里除了冰雪岩石和天寒地冻之外一无所有。当然,顶峰上有一览众山小的气势,有兴奋的好心情和大功告成后的轻松感觉。但是,这些就是登山所追求的吗?每次下山后我都自问:为什么要登山?这是登山者不可回避的问题。而每次我都找不到满意的答案。有时直觉告诉我答案是简单、清晰、一目了然的;有时我又忽然面对繁多的头绪,无法理清。这似乎没有一个明确,公认的答案,就像回答“为什么要活着”这个问题,一定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登山的种种动机可以被总结,归纳。但是每个登山者只能去探寻属于自己的,依存于个人背景之上的,独特的登山动机。寻找登山动机的过程是登山的继续和延伸,是登山运动的升华。寻找登山动机不像登山本身那样可能一次冲顶成功,获得答案。它需要长期登山实践的积累,需要积极的思考。每个人的登山动机在不同的年龄阶段、在不同的登山过程中、甚至在登山前后的不同时间里,是变化不定难以捉摸的。这是一个没有终极答案的问题。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对登山家来说,探索,修正登山的动机就是寻找山之仙灵。寻到仙灵之日,修成登山正果之时就不远了。事实上,在许多着名登山家的著述中都或多或少、或深或浅、或隐或现地描述了他们的登山动机和其形成,演变的过程。对于登山家来说,不断探索“为什么要登山”,不断追寻新的答案是一种全新意义上的自我挑战。从这个意义上讲,登山家是在攀登理念世界中的无极之峰。 一。瑞尼尔峰 我带着“为什么要登山”这个问题来到瑞尼尔峰。 瑞尼尔峰位于美国西北部西雅图市南侧140公里处的瑞尼尔国家公园内。这是一座死火山,它的最后一次喷发大约在3000年前。直到18世纪,这一带被印第安人称为塔科玛(Tacoma),意为”流动的乳房”。这可能是因为附近几座高山都是火山口,其形状与乳房相似;也可能是印第安人把火山敬崇为物质和精神的源泉。1792年,英国航海家“发现”了这座山峰并命名为瑞尼尔峰。 1989年我同我太太游览过瑞尼尔国家公园。那时公园四处可见小心黑熊的告示,似乎黑熊随时可能出现。当走在林木深处时,我们都提高警惕,生怕冲撞上黑熊。在一块僻静的林边草地上,她忽然小声对我说:“有熊!”。我四处寻看,没见熊的踪影。我忙问:“在哪儿?”她看着我忽然哈哈大笑,说我吓得脸色都变了。当时没有熊,是她在吓唬我。这件事成了她取笑我的话题。那时在山下看着雄伟的瑞尼尔峰,我心里想,能登到山顶多有意思。 转瞬到了2003年,我有了攀登瑞尼尔峰的机会。当飞机开始下降,即将抵达西雅图机场的时候,从左弦窗我又看见了瑞尼尔峰。时值7月下旬,大部分山体仍为冰雪覆盖,一条条冰川沿山谷直扑山下,夕阳的反光使硕大的山体煜煜生辉。这座山峰的高度为4392米,与美国本土最高峰,位于加州的惠特尼峰和科罗拉多州的众多山峰不相上下。这座山上积雪之多,雪线之低,冰川之发达令我惊奇。我攀登过惠特尼和多座科罗拉多州的山峰。那里在仲夏时节,冰雪已融化殆尽,偶尔在背阴的山谷里留有几条窄窄的雪痕。瑞尼尔峰地处北纬46度,较加州和科罗拉多州38度左右的纬度高出不少,其平均气温自然也低许多。正常年景,仲夏时节的雪线在海拔2260米左右。这意味着从海拔2260米到4392米的顶峰之间有2130多米的冰雪攀登区。这是瑞尼尔峰的一个惊人之处。瑞尼尔峰距太平洋西海岸仅170公里。在这170公里的距离内地表从海拔零米跃至近4400米。所以瑞尼尔峰是美国西北的擎天一柱,傲视群雄。从西雅图市中心可以清楚地了望到其巨大的山体。当我在西雅图市沿5号州际公路向南行驶时,瑞尼尔峰总是远远的“堵”在高速公路尽端。这座山是西雅图市的守护山。 瑞尼尔峰的绝对高度并不高,但相对垂直高度很大。从登山起步处的1652米至顶峰有2740米的高差。这是瑞尼尔峰的又一惊人之处。在我曾登过的山峰中,仅有海拔7546米,位于中国帕米尔高原的慕士塔格峰在相对垂直高度和冰雪区的垂直高度上超过瑞尼尔峰。 这座山尽管不高,但因为有难度,所以小有名气。加之瑞尼尔峰一山突起,百里之内的可视性,观赏性极好。西雅图市,华盛顿州以及美国的许多登山爱好者都将瑞尼尔峰看作一个理想的攀登目标。常规的登顶路线是从海拔1652米的仙境谷起步,走7.24公里到达3057米的谬尔营地。这之间上升了1405米。第二天凌晨再走6.6公里,上升1335米到达峰顶。 一家名为RMI的登山向导公司很早就推出了带客登山的业务。每人交771美元,按计划训练体能;按要求购置,带齐登山工具,最后由RMI的向导以一人带三人或四人一个结组的方式上山。由于有专业人员的保护和引导,RMI队伍的安全率和成功率一直很高。夏季时每天都有一支20-30人的RMI队伍登顶。行进途中如有人掉队或因故放弃,就由备用的登山向导原路带回营地;当备用的登山向导用完之后如还有人放弃登顶,那就由向导提供给他(她)一条睡袋,令其就地保暖休息。当大队伍登顶后返回时再将其带下山。这种安排听上去很刺激。不过这时我又想:这些人为什么来登这座山呢? 二。登顶 “我们没想到登顶,但是在激动之中,一会就到顶了。”美国自然学家和登山家谬尔在1888年把攀登瑞尼尔峰描绘得如此轻松。 7月23日上午10时半,我同山友邓中从仙境谷起步,约一小时后踏上雪坡。夏天的雪总是水渍渍的。一脚踩下去把雪踏实之后又有点滑,总有不稳当的感觉。用脚尖踢雪上行可以走得快些,但是费气力,不易持久。还是踩着前人的足迹一个一个雪窝地向上走最省力。在雪上走了一段,我的脚后跟磨坏了,一步一疼,很难受。我也懒得停步查看。横竖都是疼,看不看都一样,就这样坚持着。邓中已经走在了前面,他将先到谬尔营地去设置帐篷。邓中背着一顶双人帐篷和睡袋,食品,水等个人用品。我驮着一根50米的登山绳、以及我的露营装备和相机。我这时感觉背包越来越沉,休息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好不容易看到营地了,邓中下来接了我一把。他说我的背包比他的23公斤的背包要重,而且还不好背。进了帐篷把登山靴脱下来后只见袜子后跟处一片殷红,全是血和出血后渗出的淋巴液。两个后脚跟都磨掉了一大块皮。穿高山靴应配用羊毛袜。羊毛不吸水,不贴肉,可以减少摩擦。反之,棉袜吸水,贴肉,容易被摩伤。这些道理我都知道,但并没有认真。这次脚伤就是棉袜惹得祸。登顶还有1300多米垂直高度的冰川和石坡。这双脚如何走下去?出师不利。 我们决定次日在谬尔营地休息一天。这样可以恢复脚伤。一天的时间能恢复什么只有天知道,但多少是个缓解。午夜时分,营地里一阵骚动。那是当天登顶的队伍出发了。从这里登顶需要走6-8小时,往返全程在9--12小时左右。夏季的冰雪疏松,当下午气温升高时,雪崩,冰缝坍塌的危险增大。而且冰雪融化后滚石的危险性也加大了,所以夏季登顶应该在下午气温升高之前返回谬尔营地,避开一天中的最高气温。于是登顶人员就要在午夜出发。另外,凌晨时山上的雪较硬,容易行走。那天准备登顶的人有30位之众,其中20多人在RMI旗下的登山队中,另外几位像我们一样是自由攀登者。看着他们那一字长蛇状的头灯在雪谷中远去,我想这也将是我们明天的节目。 他们走了以后营地里静了下来。我躺在帐篷里想:这个倒楣山,先是脚磨坏了,明天还要半夜起床。由于气象,路线的原因,我去过的不少山峰在登顶之日都要求凌晨甚至两点钟出发。但我从未照办,总是要多睡一会儿,然后在山上把时间赶回来。这次可不行了,我成了瘸子,明天能不能出发还难说呢。 7月24日晴空万里。南边的亚当斯峰和圣海伦斯峰清晰可见。由于瑞尼尔峰在这个地区独树一帜,以海拔3057米的谬尔营地看出去我已经是在层层山峦之上了。在营地里还有几栋小木屋:一幢是RMI公司的,内有三层木板床,随RMI公司登山的人不用带帐篷,可在这里睡上几个小时。一幢是国家公园管理员的。这些人都是登山的好手,当山上有险情时,他们将首先出击。 上午留在营地的人不多。去登顶的30多人早就出发了,几位不登顶的露营者也下山了。RMI的小屋里还有俩个人,他们因身体不适而放弃登顶了。中午时分,RMI的向导又带回一个人,他是中途放弃的。 一天的时间对于伤口愈合来讲是太短了。我知道,明天将有一场苦战。 7月25日零时,我同邓中钻出睡袋,装备齐全之后已是1:30分了。当我打开头灯走出第一步时就感觉到脚后跟火烧一样的疼---同一双鞋在磨同一处伤口。没办法,只有忍着。只要能忍住,就能往上爬!这时邓中问我:“你的脚怎么样?”我说:“没事,不疼了。”他是首次登雪山,在这冰川在前的午夜时分,在这冲击顶峰的出发时刻,他面对着太多的未知数,一定有压力。我如果抱怨脚疼,只会增加他的忧虑。 我们穿过一处浅浅的雪谷,翻过一道山脊后开始横切200多米宽的茵格瑞汉姆冰川。借着星光和头灯的光亮只见四周冰墙耸立,冰缝纵横,一片狰狞。我们一路结组,沿着前人的脚印左弯右绕地过了冰川。冰川侧上方是名为“失望裂谷”的陡石坡。这里有时找不到前人的脚印了,只能摸索着上。这段陡石坡虽然不长,但费时费力,尤其我们又是在黑暗中摸索。过了陡石坡,我的登山靴里湿漉漉的,这是脚后跟又流血了---管它的,现在还能走。 我一直在努力维持这种一步一疼的攀登。忽然膝盖又找麻烦了。每次迈步时膝盖都疼,而且愈演愈烈。这下完了,我算是栽在这座山里了。我这时下撤邓中怎么办?他必须跟我下撤。但这样他也没有登顶机会了。如果他坚持上山,在没有结组保护的情况下是危险的。我进退维谷。 天开始放亮了,在不经意间从微光闪烁到东方破晓,最后是阳光普照。这使我们这群在黑暗中奋斗了4个小时的登山者们兴奋不已。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不仅带来了光明,更给了我们成功的希望。 瑞尼尔峰的山体上遍布着冰川和雪墙。我们走“之”字型绕开障碍。这时我同邓中说,今天拼了,说什么也要上去。这不仅是给他打气,也是给自己打气。邓中昨天因事从谬尔营地往返了一趟仙境谷。上下走了14.5公里,耗费了不少体力。现在的高度是3800米左右,他有些气急乏力,这种环境对他也是考验。这一程邓中走得较慢,我们之间的绳子总是紧绷着。不过我相信他能坚持到底。 我是豁出去了。都坚持这么长时间了,还有什么了不起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顶峰越来越近,最后看见在前边20米的高处有人,那是在顶峰休息的人。他向我们大喊:到了,就差这点了! 我们上来了。这时是早上9:21分。顶峰是浅园型凹碗状的死火山口,面积有几个足球场大。不幸的是最高点在另一端,我们要穿过凹碗底部再上到高端才算是登峰造极。 这是我登山经历中高度较低的一座山峰;但是我进入冰川最深入的一次;也是最具挑战性,最痛苦的一次攀登。 三。无极的山峰 当代最有成就的登山家之一梅斯纳尔奋斗16载成为第一位登顶世界全部14座8000米以上山峰的英雄。登山的辉煌,惨烈经历对梅斯纳尔来说是到了顶峰。现在他隐退山林,著书立说。梅斯纳尔在他的书中写道:“有些登山家宣称在顶峰时距离上帝最近。我曾在顶峰经历过十分平静的时刻,似乎一切都消失了,我被笼罩在一片黑色的消极之中。但是,我通常在顶峰山所想的是尽快下山---那里不是久留之地。”当梅斯纳尔被问及登山的诀窍时,他说:“登山没有诀窍,对登山者来说,最重要的是生存。”生存最基本的是要保存生命;其次是能够在雪山的恶劣环境中生活,最后才是攀登。雪山把攀登者推向心理和生理的极限,这是登山的魅力所在,也是登山的危险之处。 雪山把我引入一个似曾相识而又高深莫测的世界---一个自然、和谐、大度,使人乐而忘返的世界;一个苍凉、孤独、严酷,令人敬而生畏的世界。登山的经历给我安排了不同的生活方式---与饥寒,痛苦,危险和忧虑为伴;在幻想,期待,懊悔和惊喜之间跳跃。雪山的世界和登山的经历锻炼着我的性格,丰富着我的情感,修正着我的生活轨迹,给予了我敢于游戏于大自然之中的优越感。 在现实生活中,有登山冲动的人少之又少。能够集中时间,经济和体能等各项资源去实践登山的人就更少----登山是一种奢侈。工作和家庭占据了人们的精力和时间,日常的生活方式禁锢了人性之中与自然亲近,与自然抗争的本能。近10年来,我的登山行程也从开始时每年数周之久的喜马拉雅远征缩减为现在每年数天的在美国国内的短途登山。但是,我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期望在每一次登山实践中最大限度地体验新的感受,领悟新的哲理。我不仅要走进一座座不同的山峰,更希望积累经历,一厘无前地攀登那耸立在我心中的无极的高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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