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生孩子為紅喜，老人無疾而終稱白喜。李老倌子去世了，生產隊停工操辦他的白喜，和吃紅喜酒一樣各家各戶得湊份子錢。

大餐安排在出殯前，我不想和那些如狼似虎的全勞力們坐一桌，於是以不喝酒為由故意和堂客們作伴。我自以為是地揣摩，認為吃起飯來堂客們再厲害不會是我的對手。彼此熱情地招呼後，客客氣氣地入座。

桌上已擺好了菜餚。幾個菜一個湯。其中一碗大片豬肉和一條不小的魚。今兒個能沾葷了，我急切地盼望着開餐。

正對面坐的是李本旺的堂客，30多歲，身高約1米72左右，在湖南的農村這算是高婆。李本旺有把獵銃，性格和火藥一樣爆，是本村唯一敢和獨眼的隊長叫板的漢子。本旺大叔雖然瘦精精的個子卻常常將看起來比他高得多的堂客打得哭爹喊娘。此時本旺堂客手裡抱着一個兒，旁邊坐的是10歲左右的老二。同桌的還有我曾經的房東李本福的堂客，還有水生的媽，水生的堂客等等。

和我一樣大家望着桌上的菜興奮得難以自已。終於聽得一聲令下：“掐”（吃）！

接下來發生的情況讓我至今不能忘懷，歷歷在目。

就像起跑線上的運動員聽見了發令槍響，堂客和孩子們動作飛快地從菜碗裡連續夾菜。沒人往嘴裡扒飯，而是儘量地將菜碗裡的“彈藥”往自己碗裡搬。本旺的堂客做法更奇特，似乎早就有備而來。她掠奪的菜不是進自己的碗而是將它們放進不知何時鋪在她面前的那骯髒得沒有了本色的手絹里。很明顯，那是往家裡帶的，可憐天下堂客心啊。

掠菜行動的過程沒有喧譁，只有碗筷碰撞的聲音。三下五除二，除了魚碗，所有的大菜腕里瞬間空了。當然，剩下的還有菜湯。

望着這從沒見過的場面我驚愕得不知所措。我們到農村插隊是向貧下中農學習來的。可是，目前發生的。。。。。。

等到回過神來一切為時已晚，戰鬥已經結束。我盯着那些大空碗，嘿嘿，出師未捷菜碗空啊。

有人開始說起話，尷尬的氣氛被打破。堂客們相互招呼起來“掐，掐， 掐，掐菜”。酒席進入了第二階段：開始進食。剛才的緊張氣氛放鬆了，周圍響起一片咀嚼聲。

我當然注意到那碗魚完好無損，似乎沒人對它有興趣。這可給了我極大的鼓勵。我X！居然無人吃魚！我可賺大了。

我的筷子正要往魚碗而去，突然警覺起來：怎麼還會有不吃魚的人？在隊長家蹭飯時還吃過美味無比的辣椒炒火焙小魚乾。難道今天有什麼蹊蹺不成？

我就着菜湯吃着白飯繼續觀察，正磨蹭着，一位幫廚過來將各桌的魚碗端走了。我掃了一眼：魚全都完好無損沒有被筷子動過。

一打聽才知道酒席上的那碗魚是不能動筷子的，否則犯禁。後來聽到一些傳聞說某某生產隊的不明就裡的插隊知青在酒席上對大碗裡的魚大快朵頤，結果引起糾紛。我聽到此不免哈哈大笑。直到離開農村我再沒參加過類似的紅白聚餐。

一晃數十年過去，我回到了久別的鄉村。金秋季節里，十餘里寬的田隴里沉甸甸的晚稻延綿到小山的腳下。田地的形狀沒變，隴里大小的池塘沒變。曠野的深處是一部緩緩移動的的自動收割機，除了間或從機耕路上跑過的摩托車，看不到依鋤而立的農民。

在當年的好夥伴綽號叫蝦公子他家裡豐盛的飯桌上，望着講究的精細菜餚我突然想起了當年的那場令我驚詫的酒席。我的描述引得大傢伙鬨堂地開心大笑。回憶又扯牽出一些有關的話題和趣事。眾人說那樣的苦日子早就過去了，雞鴨魚不再是村民桌上的稀罕物，年輕人現在講究的是去鎮裡下館子。不過，年夜飯的大碗魚還是照樣是個裝飾，為的是圖個吉祥年年有餘。

本旺的堂客還在，去她女兒家了。她那乾瘦瘦的拿銃打獵的丈夫和死對頭獨眼龍隊長都相繼作古，能和我談起當年事的都是中老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