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筆記（結語）：幾點感受

這次回國三個星期，流水賬拖拖拉拉地寫了三個月，承蒙朋友們抬愛、總算寫完了。有人說寫的太過欣欣向榮、有人說牧人出於酸葡萄心理寫的過於陰暗，其實流水賬這東西陽光還是陰暗跟特定經歷有關。牧人這次回國接觸的“精英”較多，所以“陽光”一點是正常的。

不過牧人還是有一些粗淺的觀察與感受，這裡寫出來和網友分享，也算是這個系列的結束吧。

一. 商業化

政府和企業對商業化和廣告越來越重視，似乎能從企業廣告獲取收入的地方都用到了，這些也有助於加速基礎建設的升級。譬如北京地鐵的增長速度和現代化程度令人印象深刻：站台和車廂電子化程度極高，車廂內的路線圖有行駛路線、方向及下一站展示，便於換乘；而LED屏幕除展示行駛信息外、其下半部全部是企業廣告；購買的車票一面是線路圖、另一面也是企業廣告。聯想到多倫多地鐵為增加收入提出在車站加設企業名、增加站台廣告等，遭到工會、部分幕僚和媒體的反對、認為公共設施不能過度商業化而最終夭折，結果是地鐵建設與升級漫長而緩慢，真不知這些人是怎麼想的。

現代化的北京地鐵

上：地鐵車門上的線路圖， 下：車廂內LED的指示及廣告

地鐵車票，下面是農行投資公告

也有過度商業化的例子。秦皇陵兵馬俑為了多賺錢在大門和展館之間修了大量店鋪販賣兵馬俑等複製文物、或廖花糖等土特產，結果遊客為此要多走一公里的路，對小兒老人和行走不便的遊客造成了極大的不便！即使對健康的成人，夏日暴曬、冬天酷寒，這一公里路也是很大的負擔。這些店鋪賣的多是價格奇高的劣質贗品，購買者寥寥。主持建設的人實在是太沒有常識了：有誰會在參觀之前買一大堆紀念品背着！即使在參觀之後在這裡買紀念品的也是寥寥無幾：一是質次價高、二是遊客在長途跋涉後疲憊不堪、三是在遊覽後遊客發現走回大門有一條近路。

兵馬俑啊兵馬俑，我走到何時才能見到你！

二. 貧富差距

不可否認的是很多國民收入增速驚人，牧人此次接觸到的親戚朋友的收入幾乎都是五年翻一番，這在發達國家根本無法想象。牧人此次去過的幾個地方，如老家、北京、西安、廊坊等地，不僅市政建設速度驚人，也有不少民間籌資的大手筆如老家的大悲寺和西安的芙蓉園。

但是，貧富差距的擴大依然令人擔憂。牧人老家地處京津唐三角地，私營企業發展迅速，各方面發展很快。但是從牧人老家驅車四十公里到文安縣的二姨家，其經濟發展程度依舊是“軲轆、女人、井”的樣子：村里沒有真正的公路，土坯矮牆隨處可見，雞鴨豬狗隨地方便，因為沒有工業、多數人還是靠天吃飯。

老家的大悲寺和附近文安縣二姨家的街道

三. 大學的作用

國內的大學越來越有錢了。牧人工作過的北工大校園擴大了兩倍，教授多得跟大白菜似得（牧人都羞於說自己也幹過那營生）。大學領導的主要任務是爭取進入國家重點建設項目，教授的主要任務是多拿經費，所以名字越叫越大、一手交錢一手授學位的越來越多，反而把大學的本意丟掉了。

那天和學生聊天時，學生說起他工作過的香港科技大學宣稱水平大中華第一，接着又鄙夷地說“那又怎麼樣！？說起對國家經濟建設的貢獻來還不如我們北鋼”。這種情況牧人一般是不反駁的，但因為對方是自己的學生，牧人就不客氣的指出：“為國家經濟建設做貢獻不是大學存在的主要目的。大學的主要功能有兩個：一是培養高水平的畢業生、二是做高水平的科研尤其是基礎性科研。這些是錦，其餘的都是花”。學生雖然沒有反駁，從他眼神里看出牧人也沒說服他，但願至少能讓他思考。

四. 生活事業、事業生活

牧人接觸的多數人工作勤奮，儘管有的是被迫的、有的是自願的。譬如小弟每周要工作近六十個小時、遲到或請假會受到嚴厲的金錢懲罰，就是典型的被迫超時工作。牧人的學生講平日忙於政務和申請經費沒有時間關注科研和指導研究生，所以每個星期六是專門留下來指導研究生的（學生的原話是“我把學生叫進來，指着鼻子一個一個臭罵一頓”^_^）。

牧人此次回國和師弟和兩個同學有長談。感覺上他們的日程表上沒有工作和生活的區別，對他們來說下班以後工作＂再正常不過了＂。這些東西在牧人看來簡直不可思議。

他們跟牧人講有個無形的東西在推着他們超時工作。譬如師弟跟我講國家重大項目申請一個接一個，“你能不申請嗎？”。牧人經歷過這些東西，工資跟經費掛鈎，經費多工資就高；這其實還是一方面，更邪乎的是各種頭銜會因此接踵而來：省市先進工作者、全國五一勞動獎章，不留神還能混個一官半職的。這個背後的“黑手”推着你欲罷不能，生活品質也就退居其次了。

五. 社會公德、人人有責？

國人以吃飯時大嗓門說話名聞遐邇，諸位一定深受其苦（見浪寬《中國行（三）走南串北　眼見為實》）。那天我們和岳父一家在首都大酒店吃早餐時，一位操四川口音的漢子大概因為機票有什麼意外、對着手機大吵大嚷，惹得吃飯的人都側目相視；五分鐘後牧人實在忍不住了，走過去對他說“您能不能出去打電話？”，那人雖在火頭上但也知趣地到餐廳外面去了。回到餐桌老泰山呲兒了我一頓，“你惹這麻煩幹嘛？萬一趕上個愣頭青打你一頓怎麼辦”？

秦皇陵因為價值連國，景區到處是禁止吸煙的牌子，煙槍們則熟視無睹。牧人實在看不過去了就對抽煙的說“這裡禁止吸煙”，好一點的沒有任何歉意地把煙掐了、另外的則裝作沒聽到牧人的話。牧人不懂的是，如果一項規則是合理的，為什麼沒有人執法？

另一個強烈的感受是，對很多國人來說對和錯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做。前幾年回國時幾乎人人闖紅燈、前提是有沒有警察；現在還是人人闖紅燈、前提是有沒有攝像頭。大家都明白闖紅燈不對且危險，但因為闖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所以開車的都闖紅燈。另一方面，雖然示威是憲法賦予的權利、但因為做了要進監獄，也就沒人闖這個“禁忌”了。

六. 發展與環境

國內的整體經濟發展令人矚目，環境問題也開始受到重視 - 至少在表面上受到重視，這總比不受重視好。儘管如此，環境惡化似乎還在加劇。以北京為例，奧運前夕市里花大力氣減少小鍋爐，對減少粉塵污染有很大幫助。可是人們感覺北京的環境還是在惡化，證據之一是空氣粉塵指數更高了，霧霾天越來越多。牧人感覺原因有三：機動車的指數級增長、市政大餅越攤越大、周邊環境持續惡化。一和三大家都理解，牧人就簡單地說一下市政大餅。當城市達到一定規模以後，正確的做法是建設衛星城，之間輔以適當的空地和森林、並有足夠的公路和公共交通。北京的做法是從大餅的邊緣向外延伸，現在從市中心到近郊縣通縣昌平大興沒有任何喘息，一水兒一模一樣的高樓大廈，開車出去能把人鬱悶死。

牧人老家現在是看不到花花綠綠的化學河了，但鎮外祖墳附近的那條小河卻是顏色愈發鮮艷、味道愈發刺鼻。小弟跟我講煉鋼廠軋鋼廠噴塗廠們不能再把污水排放到地面，但是污水淨化成本過高，在鎮裡的默許下，他們打深井把污水倒灌至地下，氣得牧人大罵這些企業主和環保局“斷子絕孫”！

牧人以為經濟發展和環境保護是有矛盾的。民眾要提高生活水平是正當的訴求、為此環境做一點犧牲也是迫不得已。問題是目前的很多做法已經不僅僅是殺雞取卵、簡直就是造孽了。

七. 人情社會還是契約社會

在西安大雁塔廣場牧人和X同學聊起陪酒的無奈。“沒辦法啊，很多正常途徑辦不到的，在酒酣席熱、杯盤換盞中就能辦到。東方文化就是人情社會嘛”，同學說。他也舉例台灣、日本、韓國辦事也是如此，甚至認為這樣效率更高。

牧人知道同學想把他這所小大學辦成地方重點大學，於是問他“在你辦成的這些事情中，有多少是本來就應該辦成的、又有多少是不應該辦成但因為你的人情關係在飯桌上辦成的？”，同學不無得意地說“牛皮不是吹的，沒有我的話大多數項目沒戲！”。我反問道“那你看出人情社會的不合理了吧！？”，同學一下子明白了我的意思，但也不願意承認他做得有什麼不妥，因為“人人都這麼做”。

在中國農機院，W同學告訴牧人他拿到一個863項目。牧人開玩笑數“你們農機院人無幾個、槍無幾條，是不是走後門拿下來的，從實招來”。W回道“那還有假，這個是從部里‘壓’下來的，評審就是個過場而已”。

牧人不懷疑兩位同學的活動能力（牧人在國內時的“活動能力”也不比他們差多少，嘿嘿），但是他們的活動能力無疑剝奪了其它人或機構應有的機會。這樣的“人情社會”是否公平、是否有利於社會發展其實已經有結論了。令人憂慮的是執政當局似乎在為人情社會尋找理論支撐，看來契約社會對國人來說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鞏俐雖是大牌、在“人情社會”也得陪酒（照片來自網絡）

相 關 系 列：

《回國筆記（一）》

《回國筆記（二）》

《回國筆記（三）》

《回國筆記（四）》

《回國筆記（五）》

《回國筆記（六）》

《回國筆記（七）》

《回國筆記（八）》

《回國筆記（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