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成玉公開收購遇阻詳情,稱美國強行把經濟問題政治化讓人難以置信,中海油市值大增雖敗猶榮
6月22日晚上拍板決定競購到8月2日決定撤出的42天中,在一片讚美、驚呼和質疑聲中,傅成玉帶領中國海洋石油股份公司(下稱中海油)進行了中國公司成本最高也最驚心動魄、轟動全球的一次海外收購大演習,最終,中海油鎩羽而歸……
8月25日晚,中國海洋石油總公司總經理、中國海洋石油股份公司董事會董事長傅成玉在CCTV-2《對話》節目現場就中海油競購美國第九大石油公司優尼科接受了記者採訪。
傅成玉展示的中海油,並非是一個從“戰場”上落敗而逃的形象。事實上,通過這次競購練兵,中海油在短短時間內成長得更為成熟和強大,市值從220億美元升至300億美元,美譽度也響徹全球,雖敗猶榮。面對記者,傅成玉首次就這次留給世界無數遺憾和懸念的收購進行了一次完整的回顧,並給中國企業走向國際化提出了經驗和教訓。
為什麼收購優尼科
優尼科的資本超過200億美元,它的真正價值在於它在泰國、印尼、孟加拉國等亞洲國家擁有良好的油氣區塊資源。一旦收購成功,可以使發展了23年的中海油在一夜之間市值倍增。
記者:今年1月份,業內傳出了中海油正考慮對美國第九大石油公司優尼科發出逾130億美元的收購要約,6月23日,中海油正式宣布全現金併購優尼科公司,每股出價67美元,此要約價相當於優尼科公司股本總價值約185億美元。但到2004年年底,優尼科價值約為110億美元,淨負債26.8億美元。中海油為什麼要出此高價收購這樣一家高負債的公司?
傅成玉:和資本市場的其他項目一樣,石油公司的資本主要是看儲量和產量,中海油內部當時成立了6個項目組,還請了專業公司對優尼科進行評估,當時用最保守的辦法估值,發現優尼科的資本也超過200億美元。而所謂優尼科的市值只是它在證券交易所的一個價值體現,它的真正價值其實在於這家公司在泰國、印尼、孟加拉國等亞洲國家擁有良好的油氣區塊資源。
若競購成功,優尼科手中僅現金就有40多億美元,等於中海油競購只用了不到150億美元。而且優尼科還可為中海油帶來不可估量的無形資產,比如中海油最迫切需要的人才和技術。其實當時中海油的獨立董事也聘請了獨立的專業評估系統,結果證明他們評估的價值要更高。
優尼科無論產量、儲量都與中海油差不多。中海油發展到今天花了23年,若收購成功,等於省去23年時間使中海油翻了一番。
記者:在國際油價不斷攀升的背景下,中海油所選擇的併購時機是否不太好?
傅成玉:其實內行都知道,油價高時去收公司,油價低時去收油田,而優尼科又是一個擁有非常巨大的油氣區塊資產的公司,還擁有很重要的海洋資產和勘探技術,若收購成功,中海油將能立即跨入深海域。
記者:既然優尼科是這麼優良的一個資產,它為什麼要賣掉呢?
傅成玉:資本市場評估一個公司首先看重其資產質量好不好,優尼科的自身價值並不能在股市上充分體現,它有很多油氣區塊但不能變為儲量,這類資源公司以資源為市場價值,所以它不能實現資本市場的價值。優尼科近兩年股價常常低於同類公司30%左右,優尼科的儲量和產量都比中海油多一點,但它的市值到中海油收入的時候平均是170億美元,而中海油當時市值是220億美元。中海油之所以能體現這一價值是因為中海油擁有市場,比如在天然氣領域簽了很多合同,這些合同立即就可以變成儲量和價值。
從這個角度來看,優尼科市值170億美元,中海油是220億美元,加起來將近400億美元,但中海油如果拿到它,很容易就能變成450億美元的市值。
記者:作為市值220億美元的公司,中海油有180多億現金去進行收購嗎?如果舉債是否會將中海油壓垮?
傅成玉:我們的融資包括中海油自有資金60億美元,高盛、摩根大通提供的過橋貸款30億美元,中海油準備在資本市場發行債券或股票的30億美元,中海油從中國商業銀行融資60億美元。貸款後中海油資產負債率仍低於40%,同時如果競購成功兩家合併後銷售額為145億美元,現金流60億美元,還債也就是4年至5年時間,當然談不上會壓垮中海油。
競購純粹是市場行為
此次競購,我們所有決策都是公司和管理團隊自己做出的,有風險也自己承擔,發改委、國資委鼓勵我們走出去,但沒有在決策上起作用。
記者:那麼中海油競購優尼科真的會給美國帶來國家安全的隱患?競購本身存在政府行為嗎?
傅成玉:在參與競購前,中海油已經非常詳盡地了解了涉及美國國家安全的法規和他們審查的內容,了解到中海油競購絲毫不會影響美國安全。
首先,優尼科在美國本土的石油產量不到其全部產量的1/3,占美國銷售額不到1/100,另外,優尼科國際部分的油氣也不銷售給美國。
其次,美國有戰略資源儲備,但實行招標制,優尼科從來沒有參與過投標,而且優尼科沒有下游煉油和化工業務,不給美國或者軍隊提供化學品、燃料和航空油。優尼科使用的石油工業技術不能用到軍事上,優尼科也沒有任何協議給美國政府和軍隊提供服務。因此從美國國家安全角度上,完全不存在問題。問題是在美國政客眼裡,中國走出來是他們100多年來沒有想過的事,使他們的自尊和驕傲受到傷害和挑戰,他們不希望中國公司控制優尼科亞洲資產,實際上是在抑制中國強大。
在華爾街資本市場上,沒有人會認為我們的競購是政府行為。我們的競購是純粹的市場行為。美國以政治行為為藉口拒絕我們,一是說我們有政府補貼,認為中國政府提供無息商業貸款協助中海油競購,其實當時實際商業貸款一分利息也不少,第二個藉口說我們是政府控股。但這不是他真正的原因,這只是美國一些人反對中海油競購的一個藉口。此次競購,我們所有決策都是公司和管理團隊自己做出的,有風險也自己承擔,發改委、國資委鼓勵我們走出去,但沒有在決策上起作用。
42天的三個“節點”
6月22日晚上11點15分決定競購,7月20日前後遭遇美國能源法案的阻撓,發現苗頭不對,隨後做好退出準備,8月2日正式決定退出。
記者:中海油是具體哪個時點決定向優尼科提出要約的?決定後作的第一件事是什麼?當時優尼科方面反應如何?
傅成玉:6月22日下午6點,我們開始開董事會,晚上10點結束,當晚11點15分拍板,董事會同意按每股69美元報價。大約23日凌晨1點中海油正式對外公布。令我們最欣慰的是,經過幾個月的工作,董事會能做出一致的決定,這證明我們的選擇是正確的。
按照國際慣例和對優尼科的尊重,我將第一個電話打給了優尼科的CEO,對方回答了我三句話,一是表示因為雪佛龍也參與競購的原因,對中海油提出競購不能評論;二是希望與中海油立即接觸;三是表示其將立即轉達董事會。當然,他也沒有對這個價格表示驚喜,因為這個價格都在大家的預料之中。
記者:從哪個時點或者哪一件事開始,中海油發現苗頭不對了?
傅成玉:在中海油提出競購同一天,6月23日,美國國會41名議員聯合致函美國財政部長約翰·斯諾,呼籲其採取行動,阻止中海油的收購。隨後的30日眾議會通過兩個議案,一個禁止財政部使用自己擁有的任何基金,去“推薦批准”中海油交易,另外一個不具約束力的決議,則表達了對該交易可能會削弱美國國家安全的憂慮,並要求布什總統對該交易進行審查。這時眾議院的力量正在逐漸顯現。
但是本質上,7月20日左右,眾議院打算在議案中討論能源法案時,我們感覺到他們的阻撓是非常致命的。因為當時正好有一個能源法案,布什想簽,兩會壓力也很大,雪佛龍趁機希望通過立法來改變了法律程序,把90天的審查期變成了141天。
7月30日,美國通過能源法案,而且加上了對中海油有本質影響的東西,即可以無限期地拖延時間阻止中海油的收購活動。因為根據能源法案,除了141天對中國企業的審查期,再由美國審查中海油收購本身最少是90天,還有一些別的要求隨時可以拖延時間。
能源法案帶來的政治風險加大了經濟風險。我們開始謹慎行事,雖然還在往前走,但也做好了隨時撤回的準備。
記者:既然在7月20日就有了退出的念頭,為什麼選在8月2日這個時點正式退出?
傅成玉:確切地說,我們在8月2日晚9點鐘決定退出。我們不能早退出,因為當時我們的出價與雪佛龍還有4美元至5美元的差距,優尼科的一些股東還在給我們寫信,要我們堅持住,說他們會去跟優尼科交涉。如果我們此時撤出,華爾街資本市場和優尼科股東不會認為我們是迫於政治風險。我們也不能太晚退出,因為我們受到干擾的主要因素是美國政府,我們要來證明這個政治干預。
其實當時我們還抱有一線希望,才留到8月2日。因為雪佛龍的對價是股票,是流通性的,如果在未來的兩周它的股票因為自己的原因下滑,也會給我們帶來機會。
真正的輸家是美國
過去美國一直在打中國牌,經常指責中國政府用政治手段干預經濟,現在它自己干預得更為嚴重。美國一旦感覺到利益受損,可以隨時改變原有的規則,不按市場規則出牌。
記者:中海油競購失敗後,業界認為雖敗猶榮,您如何看待輸贏?
傅成玉:我認為這次競購是中國企業走出去的大演習,給中國企業作了一個大廣告,也讓外國對中國崛起有一個認知。中海油仍然可以保持高效發展,所以我不把這次收購看成失敗,這是中國國企發展的一個必然,是中國企業整體性水平發展到一個階段的一個標誌。
我們在這次競購中也獲益匪淺。首先,把我們在資本市場學到的東西進行了一次練兵,發現我們在資本市場中運作合格;其次幫我們鍛煉了一個國際化的團隊,大大提升了中海油企業的廣告效應,展現了一個國際化的中海油;中海油在競購中,市值從220億美元漲到300億美元,說明中海油的競購決定得到了市場、股東和投資者的認可。
同時我們也看到我們的不足,我們低估了雪佛龍的實力,也沒有料到它的政治資源強大到可以改變美國國會的能源決議。
不過我認為是美國人輸了,中海油退出競購反映了美國國會把經濟因素政治化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過去美國一直在打中國牌,經常指責中國政府用政治手段干預經濟,現在它自己干預得更為嚴重。
記者:中海油在決定競購時曾表示非常有信心,之前沒有預料到像政治風險這些問題嗎?
傅成玉:如果按市場規則,我們非常有信心,競購之前我們把美國安全審查程序研究得很細,保守地認為有80%的把握,因為西方世界最主要的精神是自由貿易精神。當然一開始也預料到會有政治干預,因此也聘請了一些人士進行政治公關,但是沒想到雪佛龍是這麼強勁的對手,而且它在美國國會公關的實力非常強大,最終竟然能在美國國會最新的能源法案中加入了一些內容,使得這個項目的通過需要更長的時間,使公司的風險係數大大提高,最終綜合考慮讓我們不得不退出。
現在想來,當時有兩點沒有想到:一、雪佛龍能夠用政治手段來進行純商業競爭,因為它是一個知名公司也是中海油的合作夥伴,沒想到在自由貿易中發動政治資源來競購;二、沒想到美國國會一旦認為可能傷害到它的利益時,會把這樣一個執行了20多年的法律隨時改變。在我國加入WTO認真按他們制定的規則進行運作的時候,美國一旦感覺利益受損,可以隨時改變原來的規則。(記者 王冰凝)
新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