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聯合早報】)
塞浦路斯是一個很多中國人在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國家,一個十足的彈丸小國。在歐元區,塞浦路斯的GDP排倒數第三,僅僅壓住了馬耳他和愛沙尼亞。這麼一個小國家竟把世界金融市場攪得一片混亂,真讓許多人百思不得其解。
雖則古語有云“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是塞浦路斯的銀行債務重組方案還是讓我們震驚了:10萬歐元以上存款將會有高達60%的部分被剪羊毛。具體剪法如下:37.5%被換成股票,另有22.5%被凍結,稍後或同樣換成股份。至於餘下的40%存款,或可倖免於難。索性的是,觀察家評論說10萬歐元以上存款絕大部分屬於俄羅斯大亨。這麼說塞國的不幸其實更是俄國的不幸。
俄羅斯是如何陷入塞浦路斯陷阱的?除了隔岸觀火和幸災樂禍之外,俄羅斯的這個悲劇對中國有沒有借鑑意義?讓我們一起來探尋答案。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此話用於塞國身上頗有道理,塞國雖小,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金融強國,根據世界銀行數據,塞國銀行資產幾乎是其GDP的九倍,其金融業占國內總附加值(Gross Value added)的近9%。塞國的金融業何以如此發達?這是因為塞國是俄羅斯人最鍾愛的避稅天堂和離岸金融中心,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沒有俄羅斯就沒有塞浦路斯作為離岸金融中心的繁榮。根據德國情報機構BND(Bundesnachrichtendienst)的數據,俄羅斯在塞國的存款總額在200億到350億歐元之間,幾乎是塞國存款總額的1/3強,大概是塞國GDP的150%。因此BND對三巨頭(德國,歐洲央行和IMF)建議,歐盟救援塞浦路斯的款項將大部落入俄國人手中,這無法向歐元區納稅人交代,因此才有了本文開頭提到的狂剪俄羅斯大亨羊毛的債務重組方案。
雖然俄塞關係現在很尷尬很微妙,但兩國之前的關係卻如蜜月般緊密。塞國不但和俄國同奉東正教,在地緣上很親近,而且其金融產業的崛起也和俄國密不可分。故事要追溯到蘇聯解體後的1990年代,塞浦路斯憑藉其極低的企業所得稅和與俄國簽訂的避免雙重徵稅協議吸引了大批尋找投資安全港的俄羅斯企業和犯罪組織。塞浦路斯律師可以代表俄羅斯投資者設立殼公司和開展銀行業務,這使得俄國投資者可以在極端保密的情況下進行金融交易。根據美國國務院數據,俄羅斯富豪是如此鍾愛塞國,以致俄國在塞國的投資是在美國投資的兩倍。塞國是俄羅斯海外投資(FDI)的第二大目的國,僅次於荷蘭。這裡要指出的是,根據全球金融誠信中心的數據,俄羅斯非法收入外流(illicit financial outflows)的最大目的地卻是塞國,而不是荷蘭。有趣的是俄羅斯在塞國的大部分投資通過塞國的殼公司裝扮成FDI又投回俄國,專業人士稱之為“循環投資”。那麼俄國人喜歡在塞浦路斯搞什麼樣的殼公司呢?據歐盟的一份俄國犯罪組織調查報告統計,俄黑手黨在塞國喜歡通過投資旅遊業和建築業來洗錢。當然造成俄羅斯非法收入外流的宏觀原因並不只限於有組織犯罪,根據IMF的研究報告,還有貪污,避稅,匯率預期波動,宏觀經濟的動盪,投資組合多樣化,私人財產所有權保護不力,金融體制缺陷等等原因。非法收入在塞國漂白之後,堂而皇之的作為外資投回俄國,既確保了財產安全,又享受了外資的種種優待,何樂而不為?
事實如此,難怪俄羅斯總理不無風趣的評價歐盟的塞國債務重組方案為黑吃黑(In my view, the stealing of what has already been stolen continues),真正讓人忍俊不止。但幽默歸幽默,俄羅斯還得面對事實的殘酷性。不管歐盟是不是黑吃黑,塞國對俄國的重要性都不言而喻。根據美國國務院數據,塞國是俄國累計外來投資(Accumulated FDI)第一大國,約占其累計外來投資總量的21.37%,把其他國家遠遠甩在後面。而且來自塞國的FDI絕大部分投資在腐敗猖獗且高槓桿的金融與地產領域,因此歐盟黑吃黑的重組方案很有可能造成俄羅斯資本賬戶的系統性短路,從而把歐債危機傳導到俄國。這就是中國需要注意的問題,中國的資本賬戶的循環線路也嚴重依賴像香港和英屬維京群島這樣的離岸金融中心,一旦香港和英屬維京群島被金融風暴席捲,危機就有可能延伸至大陸,如果要做空中國,這恐怕是極好的策略。
根據全球金融誠信中心的數據,在2000年至2011年間中國總共有高達3.8萬億美元的非法收入外流,其中相當大一部分通過香港和英屬維京群島漂白後作為FDI投回中國。2010年,在香港,中國大陸和英屬維京群島之間的循環投資總量超過1萬億美元。香港和英屬維京群島分別是大陸FDI第一和第二來源地,占大陸FDI總量的約65.5%,而且其相當大一部分投在高槓桿的金融與地產領域。
塞浦路斯的陷落證明離岸金融中心並非鐵板一塊,中國應該吸取俄羅斯的教訓,防止經濟過度離岸金融化而導致金融安全的危機。回想一下,亞洲金融危機時,若不是中央全力以赴,香港極有可能就被索羅斯攻陷,不免令人心有餘悸。
作者:公民經濟學家吳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