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新的麻烦
如果吉姆.克莱默的脾气不像小孩子那样阴晴不定,要讨厌他还真是不容易。
热情和慷慨是他性格中的闪光点,当这些品质表现出来时,剑拔弩张的气氛就会神奇地烟消云散,变得其乐融融。起初我不理解他那种突兀的情绪转变,最后摸到他脾气之后,更多的则是理解,而不是怨恨。
某一个交易日,我们正积极地在商业板块杀进杀出,稳步积累利润。我不能确切说出我们仓位的平均成本,但可以感觉到,随着市场进入快速下跌通道,交易席位上的气氛紧张起来。
“你好,托德.哈里森在吗?”电话那头有个声音说道。
短暂的交谈带来一个坏消息。电话是夏威夷毛伊岛监狱(Maui Correctional Facility)打来的,我爸爸惹了大麻烦。
我陷在椅子里,听着一个陌生人说话,得知自己的父亲成了流浪汉,吸毒,现在被关在监狱的单人囚室里。我已经十年没跟父亲说过话了。
十年。很显然,十年间我的生活发生了很多变化,他也是。
作为一个大型交易部门的首席交易员,我思维敏锐,能迅速做出决策,不受个人情绪的干扰。但在2000年的那一天,我突然对身边闪烁着的市场报价视若无睹。
吉姆立马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劲,示意我进他身后的办公室。
我走进玻璃隔间,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杰夫跟着走进来,问我出了什么事。我把情况说了,至少是我所了解的情况。吉姆留神听着,立刻出了主意。
“去毛伊岛一趟,”吉姆说,“照顾好该照顾的人。”
那个时刻我永生难忘。金融市场动荡不安,我们疲于奔命,而工作最狂热的一个人居然催我去夏威夷。等我咂摸过味儿来,他已经在帮我打电话了。
吉姆联系了一个在夏威夷有熟人的基金投资者。到下班的时候,我已经约好毛伊岛最有名的一名律师,订好了飞机票。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面对父亲,跟自己做斗争。
四十二、彩虹背面
我不想一个人去,于是叫上哥哥同行。两天后,我和亚当(Adam)抵达毛伊岛,直接前往律师事务所。
我们俩都对父亲不抱什么指望,但还是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毕竟,他是我们的爸爸,我们是他最后的依靠。
律师介绍了情况。我们的父亲流浪多年,在街上行乞,每到一个地方,最后都变得不受欢迎。他曾因假冒警察被捕,又在狱中袭击一名狱警,那个狱警把他痛打了一顿,并把他关了禁闭。
我们得知,父亲为表示抗议,在单人囚室的 上涂满了自己的鲜血。当时这听起来很离奇,现在想起来还是一样。
第二天早上,我们坐在毛伊岛法院里等待父亲被提讯。法官开庭后,法警把一连串被告带了进来。
我找不到自己的父亲。橘黄色的囚服千篇一律,把他们串在一起的铁链让我心神不宁。我扫视了两遍,最后把目光聚焦在队伍中间一个枯瘦憔悴的男人身上,他胡子拉扎,刺着纹身。
他目光空洞的眼睛向我看来,我再次见到了曾经熟悉的那个人─那个遗弃我们全家的人,那个曾经开着一辆法拉利呼啸而来的人,那个到夏威夷寻找天堂的人。而现在,他身无分文,一败涂地。
那个星期,我和亚当开车转遍了毛伊岛,去父亲呆过的地方看看。我们发现,在天堂的角落里,日子是那么艰难。
他过的是一段债务缠身、绝望无助和遭人唾弃的生活,而且似乎永远看不到头。
父亲加入了一个邪教组织,把一辈子的积蓄捐献出来。被邪教赶出来后,他在岛上流浪,靠乞讨度日。他走进度假村,假装参加那里举办的会议,只求能喝上一杯热咖啡,吃上一个面包卷。他让自己养的一条黄毛猎犬布巴(Bubba)去海里捡鹅卵石,从游客那里换来几个零钱。
我们开车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就像被困在迷宫里的两只老鼠,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现什么。父亲背了好几千美元的债务,还欠下不少人情,很多人指望我们能帮他了结。我们还发现,他是个病人,多年来一直患有躁郁症,但没人注意到,也没人给他治疗。
尤其是最后这一点,让我感觉心如刀绞。
他是个病人。
在毛伊岛的最后一天,我和亚当去监狱看望父亲。他含着泪,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和没有做到的一切向我们道歉。我不禁回忆起自己过生日时,在电话机旁边苦等爸爸电话的情景。那一周,我经历了情绪的剧烈波动,那些我以为结痂的创伤,再次流出了鲜血。
我们坐在他囚室里,他整个人都崩溃了,说自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目标。我哥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他的两个孩子,也就是我的侄子和侄女。哥哥把照片交给父亲。“这就是你活下去的目标。”他说。这个表态让我意外。
“是的,爸爸。”我把话头接过去,“只要你告别过去,我会帮你重新开始,帮你还债,找一间房子…让你和自己的孙子孙女见面。”
我眼角的余光发现狱警在看这边,而且也希望他们听到这些交谈。也许当他们知道这个囚犯是个父亲和祖父时,动手打他前能够三思而后行。
我永远忘不了离别时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活得轻松点,儿子,人有旦夕祸福,要学会多享受生活。”
我向他保证,自己一年后会来看他,让一切从头开始。这时,我心头涌上一股奇怪的感情,似乎有个结解开了。
他是个病人,我在心里再次对自己说。
但这不是我的错。
四十三、原来如此
在我的生命中,有这样一个男人。一方面,他情绪极端波动,一会儿沮丧得彻底绝望,一会儿狂躁得歇斯底里;另一方面,我有个患躁郁症的父亲,因为不看医生自己瞎吃药,病情越来越重。
我跟吉姆讨论父亲的诊断结果,他告诉我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吉姆.克莱默才华横溢,拥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极强吸收信息的能力,但他也患有类似的病症。吉姆向我保证,这种疾病通过正确的用药可以有所缓解,并提供了一些建议。至此,我才明白吉姆的情绪为何如此大起大落。
吉姆和我父亲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但有一样共同的东西将他们联系起来,也就是我。也许我们早该发现吉姆患有躁郁症,但谁会往那方面想呢?天才与疯子之间的区别,只在于你的主观立场。
我不再因吉姆的脾气而生气沮丧。事实上,经过父亲这件事,再加上吉姆从中给予的热心帮助,我对这个每日共舞的人油然而生了一种全新的尊重。我们俩以一种难以描述的纽带联系在一起,我理解他,我觉得他也理解我。
我还意识到,和父亲的情况一样,吉姆的情绪波动往往并不针对任何人。作为他的朋友,我希望他快乐健康。作为和他共同管理四亿美元资金的合伙人,我们继续为损益表上的每一块钱利润浴血奋战。
在吉姆的喜怒无常中,2000年就这样过去了。情绪波动总会带来损失,不管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每天都像是在下一局棋,我们知道彼此的脾气,几乎从不错过任何让对方难受的机会。我也承认,虽然自己对吉姆多了一份理解,但有时也会被他那些似乎很随意的决策搞得非常恼火。
谈到我们俩的关系,似乎有两部电影在同时播放。一个是网上的针锋相对,一大群忠实读者在看我们俩意见相左的投资观点,从而给TheStreet.com.带来巨大的访问量。一个是在公司内部,我们肩并肩共同赚钱,每天上演着一幕永不间断的肥皂剧。
我们基金的表现高于主流,并越来越好,投资回报率平均水平20%以上,超越基准40%。不过,成功的背后也是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因为我们渴望保持领先地位,永远都不满足于现有的成绩。
在内心深处,我提醒自己一个隐约但又非常重要的事实。除非及时兑现收益,否则一切都是纸上富贵。直到吉姆在工资支票上签字前,我还拿不到利润分成,
有过在摩根斯坦利和Galleon的经历后,我已经变得非常现实。
四十四、股市肥皂剧
2000年下半年,Cramer Berkowitz对冲基金的表现依然出众,吉姆.克莱默问我能不能陪他去参加TheStreet.com的会议,晚上再跟金.哈克曼(Gene Hackman)一起吃饭。
金.哈克曼是我最喜欢的男演员之一,很期待能和他共进晚餐。我告诉吉姆,只要不让我在会上演讲就行。写东西是一回事,但在几千人面前讲话是另一回事,我可不感兴趣。吉姆答应了,于是我很高兴地陪他前往。
纽约万豪世贸中心酒店(Marriott World Trade Center)人头攒动,我从没见过这种场面。鸡尾酒会期间,投资者把吉姆围个水泄不通,请他帮忙选股。我把胸卡放在口袋里,希望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吉姆做了主题发言,听众们疯狂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上市公司代码。我看着吉姆让自己成为全场的焦点,他很棒,我对自己说,是个营销大师。
演讲之后是问答环节,有人提出一个关于期权定价的问题。
“嗯,”他说,“我能回答这个问题,但现场还有一个人,期权交易做得比谁都好。你们都知道我的首席交易员‘曲奇饼’托德.哈里森吧?为什么不让他来回答这个问题呢?怎么样,托德?”
有几个人带头鼓起掌来,我觉得自己的胃都要痉挛了。很快,全场都站起来鼓掌,我别无选择,再也当不成隐形人,只能慢慢走上台,回答了好几个问题,才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会议结束后,我急着想去上厕所,但很快就意识到这不太容易。短短几分钟内,我就被人群包围起来,身边有八九个人紧紧围着,把我弄得就像靶子上的靶心一样。
“你觉得思科怎么样?”
“你最看空哪只金融股?”
“年底标普500会收在什么点位?”
我被搞得晕头转向,还没来得及消化一个问题,第二个就接踵而至,而我还急着要去上厕所。
我从人们的肩头望出去,看到金.哈克曼在看手表。一个获得两届奥斯卡奖的演员孤零零地站在一边,而一个首席交易员却像影星一样被围得水泄不通,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东西很不对头,看来这场股市肥皂剧不会有什么太好的结局。
四十五、灵光闪现
这一年的11月底,吉姆的合伙人杰夫.伯科威兹(Jeff Berkowitz)去参加第一波士顿举办的会议,跟我们沟通了一个很重要的市场观点。经过10年的友谊和11个月抱成一团的合作关系,我们俩已经达到心意相通的程度。他用不着跟我说得很清楚,我就能把他内心的交易想法执行到位。
这是一种美妙的感觉,他的分析推理能力与我的交易直觉结合得天衣无缝。我们是任何一个对冲基金都梦寐以求的那种完美组合。
杰夫站在会场外头的走廊里跟我打电话,说他现在看空微软公司。我刚好在和德意志银行联系,他们有个客户持有大量的微软普通股,我正想找机会做空一下“软件先生”(Mr. Softee),杰夫的电话来得恰到好处。
砰!我们卖空“250手”(25万股),微软股价下跌1美元。
呼!看跌期权交易像水一样在我们已经盈利的组合中流进流出。
噗!微软首席财务官约翰.康纳斯的脸部又痉挛一下,我们又卖空几十万股。
还没等到午饭时间,我们在“软件先生”身上就已经赚了将近300万美元。
当天,我们在Cramer Berkowitz公司空旷的大厅内举办了一场赚钱庆祝会。此时,我们卖空的不只是微软公司,而是摆出全面作战的架势,将多头仓位清空,卖空整个技术板块。我们和众多券商进行了那么多的交易,我的团队几乎都没时间在系统内输入交易仓位。
这就是所谓的顺风顺水,我们的损益表从300万美元的盈利上升到400万,然后是500万美元。
随着闭市的临近,我感到一种巨大的满足感。我们的目标就是成为赢家,并展现出了任何一个伟大的交易机构所特有的那种投资纪律和水准。要不是交易清单里埋藏着一个小小的地雷,这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交易日。
你看,在好几个盈利达到七位数的空头仓位中,有一个2万股卖空计算机存储公司Brocade的单子。这是当时表现最好的股票之一,也是最受吉姆青睐的,我还从没在交易清单上看见他卖出过Brocade。
闭市钟声敲响后,Brocade公布了一个歌舞升平的季报,技术板块的大厦将倾,但这份业绩可谓无懈可击。不幸的是,公司股价已经远超每股100美元,好消息早就在价格中反映出来。
一眨眼的功夫,Brocade的股价下跌5美元;叹一口气的功夫,又下跌10美元。
每到一个下跌平台,吉姆都吃进更多的Brocade;而每一次股价收低,空方的维苏威火山都喷发得愈加猛烈。我试着安抚一下吉姆,提醒他我们的空头仓位盈利巨大。
“没关系,兄弟。”我说,“我们今天赚翻了。”
但吉姆根本不听。他唾沫横飞地咒骂,把电话和键盘在桌上摔得啪啪响。我以前见识过这种场面,并不想看重播。
我站起来,拿起上衣走出办公室。在等电梯的时候,我听见有东西砸在门上的声音。我下了决心,只要克莱默还在办公室,今天我就不回去了。
吉姆打电话给杰夫抱怨,说我不关心公司的基金。过了一会儿,杰夫给我打电话,我们俩长谈了一次。
四十六、胜利撤退
在Cramer Berkowitz工作就像活在一场真人秀里,其荒诞离奇之处,假如不是亲身经历,根本想象不出来。我只希望谁有先见之明,能预先把它拍下来。
吉姆把越来越多的精力放在媒体上,频频在TheStreet.com和CNBC电视节目中亮相。对此我没啥意见─反正距离拿大笔奖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回过头来看,吉姆同时处理那么多事情的能力令人赞叹;但在当时,我觉得他有些分心。
一天,吉姆正靠在椅子上打电话,话筒紧紧贴在耳朵上。我隔着桌子冲他喊,提醒他当前的交易操作与市场走势唱反调。他看到我想引起他的注意力,于是冲我做了个翘大拇指的手势,然后把手掩在话筒上,说:“我喜欢这公司─买吧!”
当我告诉他,我们正在积极卖空这只股票时,他又点头认可,给我打手势,彷佛在说:“卖,卖,卖!”
我不打算谈更多这种工作上的往来细节。但随着2000年底的临近,我很想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给投资者结算回报,让自己拿到奖金。吉姆是一列活生生、会喘气的过山车,而我急于从车上下来。
随着年末指日可待,我们做出一个集体决策,减少交易,坐在高高的钱堆上,等着一年的结束。这是一个审慎的决策,我们把组合风险降至最低,并达成共识,只交易那些最好的市场机会。
杰夫、马特•雅各布斯和我似乎很快就掌握了这一理念,但我很快就发现,教一只老狗新招数是很难的。
四十七、分道扬镳
Cramer Berkowitz对冲基金的投资流程是长期固定的。我们每天都讨论几次组合的交易明细,调整风险仓位。无论市场好坏,这一投资纪律让我们得以安全度过金融世界的腥风血雨。在瞬息万变的市场过山车中,这是让一群容易分心的组合经理保持协同作战的最佳途径。
我们新建立的风险管理系统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当我们查看初步的交易明细时,发现一些我们不知情的神秘交易头寸。
吉姆坚持说,这些交易是有消息来源的。杰夫和我暗自发笑,通过即时通讯软件聊天,猜这个所谓的“消息来源”是谁。
是成吉思汗(Genghis Khan)?
还是林肯总统(Abe Lincoln)?
会不会是棒球手泰•柯布(Ty Cobb)?
这种事情有点可笑,也有点悲哀,但没关系。我们坐在一辆盈利四个亿美元的坦克里,这些头寸就像是橡皮子弹一样,无声无息地就被相对较厚的利润盔甲给弹开了。
与和吉姆相处的矛盾心情相比,我对公司的未来没有怀疑。杰夫、马特和我已形成一个全明星阵容的铁三角;我和吉姆共事不过一年时间,虽然我真的很关心他,但我再也不想站在他情绪的对立面上。
此外,我祖父的健康开始出现问题,这是我不得不接受的悲哀现实。也许有点自私─也许有点贪婪─我开始在心里盘算,如果不把吉姆的业绩考虑在内,我能多赚多少钱。
这种想法一旦萌生,就挥之不去。我跟杰夫和马特谈了自己的想法,打算到年底就离开公司。
我不想称之为政变,但公司的阵营确实出现了分化。我们的即时聊天工具闪动得更快,外面打来的电话更频繁。是的,在我们承担无谓的投资风险,在闲扯中等待年底的到来时,有些东西正在酝酿之中。
在头脑受到情绪冲动的影响之时,Cramer Berkowitz对冲基金迎来一个命中注定的日子,这一天将永远改变我们的生活。
四十八、新转机
2000年底的一天,吉姆.克拉默和杰夫.伯科威茨在吉姆的办公室里私下交谈,没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而我在外头透过玻璃看着,觉得时间彷佛停止了下来。
那次,吉姆为自己在Brocade股票上的失利大发雷霆,砸坏电脑键盘,我走出办公室后又拿东西扔到门上。此后,我和杰夫开诚布公地谈了次心,告诉他如果吉姆还留在这里,那明年我就不在公司干了。
杰夫并不感到意外──从三季度末开始,情况就已经很明确了──但这是我第一次公开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去跟他谈谈。”他当时说,“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明天还要好好干。”
杰夫是个好人,一生都以身作则。他和吉姆打交道的经验,比我们加起来都要多--九年艰苦的沟通之旅,还要不动声色地满足吉姆的明星情结。
在华尔街,忠诚是一种稀有品质。杰夫就有这一品质。我下意识里知道这一点。我坐在那里,等待吉姆的办公室里能传来好消息。
门一下子被打开了,吉姆大步走进交易室。一开始,我说不清他是愤怒还是高兴,因为他的这两种情绪别人很难区分开来。他走到主交易席位,大家一下子安静下来。
就是现在,我想,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我做出了决定,”吉姆说,嘴角有点往上翘,“今年年底我将宣布退休,把公司交给杰夫。”
我和杰夫的眼神交汇到一起,事情开始变得清晰起来。真是个聪明人,我心里想,但这也很正常,毕竟那个关于吉姆开车撞人的比喻是杰夫教给我的。
我估计杰夫提出,他希望从吉姆的身后走向前台,成为公司的掌舵人;但不清楚我在杰夫的决定中起了多大的作用,或者吉姆的反应有没有考虑到我的因素。不过,这一切并不重要。
就像交易一样,最重要的是目的有没有达到。
四十九、期待和现实
我们在内部讨论这一变动时,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大家的情绪都很好,开玩笑说吉姆一定能青史留名。
“冰球皇帝”格雷茨基(Gretzky),传奇四分卫艾尔维(Elway),篮球明星乔丹(Jordan)─还有吉姆.克拉默。
吉姆能言善道,知道凭借自己的投资资历,他能成功进入媒体行业。他公开宣称自己想多陪陪家人,大家也都以为是这么回事。他高兴,我们也高兴,可谓皆大欢喜。
但欢欣鼓舞过后,问题随之而来。如果吉姆退出,那他的那份奖金怎么算?公司承诺给我一个固定比例的分红,但考虑到相对的贡献程度,我觉得自己有理由在利润大饼中分到更大的一块。
在拿了几年的微薄收入后,我想这次应该能打一个翻身仗了。历史不能再重演了。
真的吗?
2000年的最后一个月,我们停止了交易,坐在36%的盈利成绩上,看着华
尔街其他机构损失惨重。我们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如何把公司控制权交给杰夫
的各种法律问题上,一切进展得很快,但我们还是觉得不够快。
我为杰夫感到高兴,他投入那么多,有权成为公司的掌门人。我也为自己感到高兴,准备好接任总裁一职,这个位置以前是吉姆把持的。
这种期待,以及未来两年能享受到较高固定收入的满足感,让我坐下来和杰夫谈2000年奖金时觉得胸有成竹。他承诺过让我放心,我也确实很放心。
吉姆拿到一笔离职费,作为他在华尔街的最后一笔奖金,而我拿到将近500万美元,比合同规定的金额多得多。
Cramer Berkowitz对冲基金的一个新时代开始了,而我终于大大地松了口气。
我终于站到了收款机的内侧。
五十、纯真年代
在华尔街,如果你能舒上一口气,放松下来享受自己的好运,这算是很罕见的情形。
我们就以这种状态进入了2001年,精神焕发,充满了新的动力。我们管理的基金赢得机智灵活和诚实守信的声誉,我们熟悉所有该熟悉的公司,认识所有该认识的人。我在银行有大笔存款,这是在一个竞争残酷的行业摸爬滚打所获得的有形认证。
我还继续在TheStreet.com写专栏文章,享受这一平台给我带来的乐趣。网站上有一些睿智的思想者,我们相互尊重,成为朋友。
2001年初的几个月里,我的祖父鲁比─我最好的朋友和人生导师─在重症病房里度过了大部分时间。我经常周末去佛罗里达,握住他的手,聆听他的教诲。对全家来说,这是一段艰难的时期,因为我们就要向家中的一位长者告别,真是快乐时光中的一个很大的遗憾。
这就是生活,人的归宿就是死亡。
我在和广大读者交流市场观点时,谈起了祖父的故事。此时我才意识到互联网的力量,以及写作所能带来的情绪宣泄作用。我们收到成千上万封电子邮件,并在祖父的病榻前为他读这些来信。每一封来信都是爱的故事,痛失亲人的故事,无论是作为儿子、父母,还是兄弟姐妹。
这是我和读者建立起彼此忠诚关系的源头,直到今天依然如此。既然这些素昧平生的人能帮我的家庭度过如此艰难的一段日子,我当然要挤出时间来写作,以此回馈他们的深情厚谊。
我完全进入“交易员兼专栏作者”的双重身份,但这其中也有一些讽刺意味。我等于是全面接手了吉姆的职责:既作为Cramer Berkowitz公司的总裁,又是TheStreet.com交易专栏的作者。
我和吉姆的关系十分微妙,生意和金钱上的来往成为我们之间的一种缓冲。吉姆对我们的投资者具有影响力,因为他自己就有一大笔钱放在由我、杰夫和马特来共同管理的基金里头;此外,他也在TheStreet.com发表市场观点。虽然我们之间一直有些紧张,但还是有必要让对方开心,因此形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平衡,把游戏玩下去。
2001年3月,美国脑瘫联合协会(United Cerebral Palsy)授予我一项杰出成就奖,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中,但很高兴能为这样一个有意义的事情吸引参与者。在朋友的帮助下,我们请到了Run-DMC乐队在慈善晚会上表演助兴。我向华尔街的生意网络─就是那些我们支付交易佣金的人─介绍这次活动,很快就把票全部卖了出去。
我有种预感,鲁比即将不久于人世,几乎都想放弃颁奖典礼去陪他;但在家人的坚持下,我还是留了下来,去领了奖。吉姆走上颁奖台,称赞我是华尔街最好的交易员,以及TheStreet.com网站上最好的专栏作者。
这就是吉姆─要么全盘肯定,要么全盘否定。我不同意他的评价,而且这些话令我惭愧。我冲吉姆微笑,表示感谢。虽然我们在工作上关系紧张,但我真的很在乎这个人。
结果,吉姆的这次演讲成为我们俩私人关系的最高峰。
五十一、告别亲人
鲁比.派克于2001年4月21日与世长辞,让我无比痛心。基金比上一年底又有了更好的表现,但痛失亲人者会告诉你,一旦自己所爱的人告别人世,你很快就会对事物有一个全新的认识。
这是我生命中一段沉浸于内心世界的时光,自己长大了,变得更加成熟。我把祖父的临终遗言制成视频,在脑瘫联合协会的慈善晚会上播放,他最后的话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教了他很多东西,但我绝对希望他学到了不少。”
他确实教了我很多,而我也确实学会了不少。
我的悲哀在TheStreet.com专栏文章的字里行间显现出来,编辑很有同情心,允许我在悲伤的日子里宣泄一下自己的心情。不过,他们还是想要关于金融市场的真金实银的观点,情绪的东西只能适可而止。编辑团队对我文章的关注程度开始加大,在发表前都要做一些修改。
我从没说过自己是个好作者,但我写的东西都发自内心,不说假话。有时候,一字一句的改变可能会影响整篇文章的核心思想。编辑向我解释正确的语法应用,但我坚持自己的风格。
我的风格很简单─用平白明了、读者耳熟能详的概念来解释复杂的金融信息,并用富有乐感的语句表达出来。
我的电子邮箱每天都接到数百封读者来信,很多都是关于金融市场的,但令人惊奇的是,还有不少来信的内容根本和市场交易无关。这让我感到,读者群体的构成是如此的多样化,但仔细一想,这也很正常。
他们不是有些人性的市场交易员,而是碰巧做了交易员的人类。
“呼呼”和“嘘嘘”
我开始用打趣的手法描述股市的两大趋势─“呼呼”(Hoofy)代表牛市,“嘘嘘”(Boo)代表熊市─同时从两方面来阐述交易操作。无论市场趋势如何,牛和熊的观点总是各有道理,而最终的分晓在第二天早上的报纸上见。我带着这种心态来写专栏文章,不同观点的分歧正是看清市场真谛的不二法门。
不久,读者开始问我“呼呼”在干什么,“嘘嘘”在怎么想,他们给股市赋予性格,形成独特的视角。这种说法深入人心,大家都很喜欢。我不禁在想,那个发明牛市和熊市说法的人怎么不出来宣扬一下自己。
TheStreet.com向我支付稿费,但与从事交易工作的报酬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写作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一种思想的净化。我们之间没有签署合同,因为我不想让网站拥有对“呼呼”和“嘘嘘”这种词语的知识产权。结果,这是我一生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
在这一点上,他们并不想强求。毕竟,我是他们的摇钱树,一个在市场战壕里摸爬滚打的人,写的东西能吸引大量读者。我不停地写文章,探索网络泡沫背后的奥妙,记录自己的交易行为,展示给全世界看。如果说股市是个赌场的话,我们觉得自己就是拿着筛子长期坐庄的人。
TheStreet.com很高兴,基金的投资者很高兴,因为回报率再次达到两位数的水平,我也很高兴,虽然心里有点空荡荡的。赚钱是件美妙的事情,稍稍分散了我失去祖父的痛苦,但并不能填补祖父离开后内心的空白。
网络股的走势捉摸不定,人们的贪婪有所收敛,而我依然维持着自己的双重身份。
生活是美好的,至少我这么认为,因为财富给我带来了很多可玩的东西。我不再整天坐在交易屏幕前面任凭时光流逝,我要和朋友们共进晚餐,有充足的时间找个新娘,还希望能放松多久就放松多久。
人们说,许愿的时候要当心。我从不理解这句话的深刻含义,直到自己的愿望成真。
五十二、夏日狂欢
阅历多了以后,我才意识到好玩和快乐是两码事;而在2001年夏天,我并不理解这两者的区别。
除了鲁比的去世,我的生活从没这么好过。当华尔街的其他人还在为生计挣扎时,我们在大赚特赚,过着奢华的生活。我从没想过自己是那样的人──坐着加长轿车,出入豪华餐厅和夜总会,吃一顿晚餐就花上一大笔钱。
事后看来,我就是那样一个人。
我还沉浸在失去祖父的悲痛中,但还是跟朋友利奥奈尔(Lionel)去汉普顿找一个消夏的房子租。我随手买了一辆宝马汽车,根本没怎么看价签。我们开车疾驰向东,车里飘荡着U2乐队轰鸣的音乐。
我们看了几处房子,但都不是很满意,正打算空手回去,有个地产经纪打来电话,说Sag Harbor有栋房子值得一看。我们掉转车头,最后去碰一下运气;但一开到那里,我马上有个感觉,就是它了。
“我们就管它叫鲁比之家(Ruby Ridge)。”我对利奥奈尔说。两人从车里出来,开始察看周围的情况。
这个地方令人心驰神往。法国设计师菲力普•斯达克(Philip Stark)设计的房子,里面挂满现代艺术家利希滕斯坦(Lichtenstein)的照片,有一个冥想塔,一间视听室,还有一片环绕屋顶的露天阳台,能俯瞰整个萨格港(Sag Harbor)。房子周围是纯净无瑕的丘陵草地,车库能容纳八辆车,旁边是一间小平房,有两个卧室。户外有个凉亭,可以在这里用餐,配备壁炉,厨房,还有一个深褐色的游泳池。附近是一个槌球场,还有一片200平方英尺的沙滩,离镇子很近,走着就可以到。
这个地方一定得定下来。“七间卧室,”我们中的一个说道,“这个地方真够大的。”地产经纪说,这栋房子整个夏季的租金是15万美元。没等我们回到车里,租赁合同就已经签好。我们叫来五六个朋友,把车库改造成一个名叫“Shagababy”的俱乐部。当有人谈起Sag Harbor那里新开了一家私人俱乐部时,我们几个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任何时候,鲁比之家都有一百个人在里头玩耍。我们开各种派对,我的生日派对和庆祝夏末时,来了400个人,这一盛事至今为人传颂。那个夏天,我们寻欢作乐,过着电影里才会有的生活,简直就是一场“股市之巅”的狂欢节。
作为一个把握市场脉搏和走向的交易员,我理应看到什么在等着我们。劳动节(Labor Day)的那个周末,我去了一趟夏威夷,履行我对父亲的承诺。
从此,纽约不再是原来的那个纽约。
五十三、2001年9月11日
九月一个美丽、清爽的早晨,我从手中的《华尔街日报》抬头眺望纽约东河(East River)上的日出。这是一个宁静祥和的时刻,我停顿下来,欣赏美丽的大自然,并反思自己走过的生命旅途。
这是我在2001年9月11日那天的最初感受,当阳光照到曼哈顿时,地平线轮廓是如此的层次分明。
我们的对冲基金不看好宏观经济走势,但在911那天来临之前,持有的是反趋势的多头头寸。我们坐到交易席位上,喝下第二杯咖啡。诺基亚公司(Nokia Corp.)公告了季度的盈利预减,但股价还是飙升了5%。
这是一个典型的迹象,表明前期市场处于超卖状态,现在交易员头寸不足,正忙着补仓。我们加重筹码,疯狂买入史坦普500指数(SPDR S&P 500) 的交易所交易基金(ETF),以及纳斯达克100指数ETF基金(PowerShares QQQ)─基本上就是赌市场会整体走高。我们把尖刀插入空头派的肚子,他们早就不受欢迎了。
第一次撞击时,办公室的 壁都震动了。我扫视一下交易席位,问:“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喊:“世贸中心着火了!”我们转头看去,只见火光冲天,黑烟滚滚,与湛蓝的天空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们在福尔顿街40号,离世贸中心仅有几个街区远;办公室在24层,视野开阔。此时,主流媒体还没来得及进行报导,这让我们在亲眼目睹事件发生的过程时,感到尤为困惑。
我回过身来,在TheStreet.com写下上午8点47分的一段评论。“世贸中心有炸弹爆炸,愿上帝保佑那些无辜的灵魂。”
标普和纳斯达克的指数期货交易剧烈,每次都跳动10到20个基点。我们卖出手头持有的一部分指数基金,但当看到报导,说那只是一架小型客机撞上大厦时,又买回了一些。
这一切就发生短短几分钟内。
我后来才明白为什么当时无法将目光从世贸大厦移走,那是因为我们的大脑没有办法处理接受到的信息。不管如何努力地消化所看到的情景,我们的脑子里都没地方可以“归档”那种人类手牵手从世贸中心顶层跳下来的画面。
那是我至今无法忘怀的画面,人的身体就像糖果一样从空中坠落,大厦受损处纸片飘扬,都是从办公桌里飞出来的。我真希望上帝让我永远不要看到这种场面。
我们挤在窗口,嘴巴张得大大的,有人在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我的上帝!我的上帝!”第二架飞机从大厦后头出现,再次撞了上去。一切都彷佛在放慢动作一样,爆炸余波再次震动我们的大楼,爆炸产生的火球直接向我们冲过来。
我心想:“这就是我的死法。”我们把员工召集起来,带他们去楼梯那里疏散。
我在自己的座位停了一下,很快写下一句话“我正在撤离大楼……”,然后发给网站编辑,不知道他们能否收到。
五十四、避难之路
我们的员工离开办公楼,向南街海港(South Street Seaport)跑去。我记得自己心里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情况不妙,就跳进东河听天由命了。
我们听到有人在说,五角大楼遭到了袭击。五角大楼?不是说一旦有东西威胁那里的领空,就会有导弹将其击落吗?
Verizon公司的电话信号交换中心受损,我们手头没有手机或黑莓(Blackberry),没有理性的声音来缓解内心的恐慌。我们彻底与世隔绝了。
我想起在世贸中心上班的朋友,极力抑制住想跑去现场寻找他们的冲动。我心里很着急,但脸上还是尽量保持镇定,以安抚受到惊吓的同事。
世贸中心的第一栋大厦开始倒塌,吱呀声很快就变成一片轰鸣。
无论是所处的位置还是与外界的沟通,我们都像在一座孤岛上,很自然地认为这是下一波袭击的开始。大家变得恐慌起来,四散而逃,没入成千上万困惑的人群中。此时,大厦倒塌后掀起的白色浓烟离我们越来越近。
我不太清楚怎么跟公司合伙人杰夫•伯克维兹碰到一起的,但我们俩还是会合了,并沿着河边向罗斯福高速路跑去。我警惕地盯着右侧的河流,随时准备在快跑过程中跳入河中。
杰夫给一个出租车司机500美元,让他带我们出城,而我试图安慰汽车后座上一位惊慌得快要喘不上气的妇女。她哭着告诉我,她男朋友在世贸中心的楼层高处上班。我从车后窗看出去,发现双塔中的一栋已经不见了;此时,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该怎么安抚她的痛苦?我们的国家出了什么事?这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我找到了回57街自己家的路,看到便利店门前排起了长队,人们在抢购瓶装水、罐头食品、手电筒和其他生活必需品。这些我都没有,但我不在乎。
我只想找到自己的家人、朋友,和我自己。我需要明白发生了什么,构建一个相对的框架,一个能让我好好想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地方。
半小时后,我妈妈从大门口冲进来,以从未有过的力度紧紧抱住我。在电视报导的画面中,曼哈顿下城笼罩在浓烟当中,世贸中心附近一片狼藉,横七竖八的尸体,就像是昨天没洗的衣服乱扔在卧室地板上一样。
朋友们开始聚集到我的公寓来,先是五个,然后十个,后来二十个。这里远离灾难发生的地方,是乱世中的避难所,困惑中的心灵驿站。
五十五、忠实记录
我来到起居室的书桌前,想找一些自己熟悉的东西,干一些平时做的事。
出于本能,我写了下面这篇专栏文章,发表在TheStreet.com上。
世界变天之日 作者:托德.哈里森
2001年9月11日,美国东部时间晚上8点33分。
麻木。震惊。愤怒。悲伤。
我和家人朋友坐在这里,等待一些可能永远不会打来的电话。我不由自主地敲打起电脑键盘,但不太清楚是为了什么。
也许这是为了释放紧锁在内心深处的巨大悲伤,也许是希望通过宣泄来停止 脑海中的那些画面…停止身体的颤抖。
从事件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个小时,但那震动整个交易室的“轰隆”声依然回荡在我的耳边。
我眼前依然浮现着我们挤到窗口,既震惊又困惑地往外眺望的那一幕,看到人们从第一栋被袭击的世贸大厦上跳下来,一个接着一个。
我彷佛还能听到第二架飞机撞上去时,办公室里一片“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的上帝!”的叫声……那团火球向我们冲来的场景,将永远铭刻在我的内心深处。
我经常在文章里写“一切都会过去的”,但今天过后,我将不再是以前的我。也是,这是一种自私的想法;毕竟,成千上万人都没有机会让今天成为他们的记忆。
每次电话铃响,我听见一个害怕已经失去的朋友传来的声音,都会喜极而泣。
每次有人打电话来,说“ 想看看你是否平安”,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提醒,提醒自己有多幸运,还能在这里享受友情,记忆和往事。
我知道你们中有很多人看我的文章来赚钱,但今天晚上,为自己做一件事,让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围绕在你的身边。
我认识的一些最富有的人,现在连拿两枚硬币彼此摩擦的机会都没有了,有些人再也见不到他们的孩子、父母和朋友。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我没有爽掉与在Cantor Fitz做事的好友一起喝酒的约会。
当时,我觉得很累,想赶紧回家睡觉,而不是和那个老朋友一起喝几杯苹果马提尼酒。
兄弟,我现在坐在电话机旁,等着你的电话。
下回喝酒,我请客。
五十六、重新开始
即使有过相似的惨痛经历,每个人对待悲哀的方式也会各不相同。有人选择彻底离开这一行,享受一种每天不由开市、闭市钟声来定位自己的生活;有人结婚,有人离婚,因为死亡的阴霾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有人沉迷于毒品和酒精,希望这种自疗方式能让痛苦变得麻木。
每个人都尽力去做自己能做的事,以及自己不得不做的事。
而我则麻木地继续工作,依靠本能撑过每个小时,每一天。CNN邀请我那个周末上电视做节目,我本来不想出现在公众面前,但仔细琢磨了这个事件的意义后,决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大家。
保持镇定,别因为情绪波动而做出财务决定,保持耐心。股市重开后的下跌最终将形成一个更好的进入平台,而非撤退出口。
我到拍摄现场时,脑子里已有一套成形的想法。我以前上过几次电视,但觉得这次特别紧张,不是因为要面对全国观众,而是因为我的全身心都在尽力消化的一切。我不断告诉自己,9月11日只是人类历史中的又一天而已,但在内心深处,我知道这不是真的。
上节目前,我坐在后台跟参议员查克.舒默(Chuck Schumer)交谈,他的镇定和谦逊令人印象深刻。他看上去很和蔼,眼神温和,彷佛是乌云密布的天空中穿透出的一缕阳光。这很了不起,非常了不起。
一个制片人把我带到天台,他们在这里拍摄,将曼哈顿下城作为背景。世贸中心倒塌现场的烟雾仍未散去,人体烧焦的腐臭和钢筋熔化的气味还在不断刺激我的嗅觉。
他们在我西装翻领上装了一个小麦克风,并开始拍摄的倒计时。最后一秒钟时,他们告诉我必须临时插播美国国防部长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Donald Rumsfeld)的紧急声明。
“虽然紧急刹车,但至少是给国防部长让路。”我挤出一个笑容,对制片人说道,希望一些幽默能缓和周围显而易见的压力。没人应答,没人说话,没有任何眼神的接触。每个人都处于震惊当中,只是机械地做出动作,而没有真实的情感反应。
我走路回家,志愿者们纷纷涌向还在燃烧的世贸废墟。我的很多朋友主动献血,或用精神支持和言语鼓励为消防员们打气。我想去世贸中心看看,但一直没找到路,也许在潜意识中,我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新的华尔街。
就这样,我把精力投入自己熟悉的东西:市场、我们的对冲基金,还有写作。
有人曾经说过:只有大风大浪过后,才能有微波荡漾。这句话很有道理,但当时的我无从明白:我将经历一个长期、惨痛和昂贵的教训,几乎让我倒在路边一蹶不振。
五十七、新的焦点
911事件发生后,股市关闭了整整一周,这给杰夫、马特、杰考伯和我一个商量下一步投资策略的机会。我们知道市场将经历一个重新估值的过程,因为历史上从没有过这种先例,既定的格局不再具有适用性。
“这件事发生前,市场已处于强烈的超卖水平,”我指着各种技术指标对几个合伙人说,“别人的疯狂卖出将给精明的买家带来机会。”
我对自己交易直觉充满信心,经历过股市的起起伏伏,我已经学会信任这种敏锐的本能。重新开市时,我们基金的亏损巨大,我知道损益表第一眼瞧上去会很难看。
屋漏偏逢连夜雨,办公室的电话受这次事件的影响信号中断,我们失去了执行交易策略的指挥部。杰夫在纽约北部的Rye Brook找到一个地方,离纽约有一小时的车程,堵车时可能要三小时。我们在那里重设了交易室。
现在,我们没有八台电脑屏幕,没有通往券商的直线电话,要用临时拼凑起来的设备应对整个市场。一切都谈不上太好,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毕竟我们还活着。
我们几个谈过重新开市后割肉清仓的可能性,即使这样做,我们当年的收益还有接近10%。
“百分之十不算差,”我们中有个人说,“投资者会理解的,毕竟发生了这种事情。我们得养精蓄锐,然后再去承担新的、不同的风险。”
最后,大家做出决定。“开始战斗!”我抓起来福枪,冲进散兵坑,随时准备射击。
五十八、遭受损失
第二周,股市重新开始交易,很快就让我们基金来之不易的利润少掉了4%。我们连第一笔交易都没来得及执行,一眨眼的功夫,百分之四的利润没了。
市场打过来的重拳让我们应接不暇,被搞得伤痕累累。每一个刺拳都很痛,每一个勾拳都意味着七位数的损失。我们用尽一切力量反击,晚上回到角落休息时,身家性命全都留在了拳击场内。
我不想睡觉。一闭上眼睛就会做噩梦,让我猛然惊醒,回到自己不愿接受的现实。一种负疚感开始在我内心滋生开来。
别人失去了那么多东西,我还有什么可烦恼的?为什么白天我戴上勇敢的面具,对内面对员工,对外面对TheStreet.com的读者,晚上却会哭泣不止?要过多久我才能放下这一切,到时候内心的痛苦之火是否会把我整个人全部烧掉?
我写文章表达自己的观点,认为股市经过初期的大跌后会迅速反弹。在Cramer Berkowitz对冲基金,我们也按同样的思路进行交易,小心选择股票,根据价格情况逐步建仓。
历史验证了我的观点,但反弹前的低迷时间却比我的预期长得多,市场下跌的深度也要大得多。我们基金的收益率回落到只有四五个百分点;我真想给自己狠狠捅上一刀,体验那种痛苦的感觉,因为觉得自己罪有应得。基金遭受的损失虽然巨大,但跟我内心承受的煎熬相比,就显得苍白多了。
有人曾经对我说过,能量不会凭空创造出来,也不会凭空消亡,只是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一转化过程早已开始。
五十九、再次提笔
经历了911事件的极端混乱后,我们临时搬到Rye Brook办公。这个地方位于一个小型机场附近,每次有私人飞机起飞,引擎的声浪就会震动这个临时避难所,大家本能地弯腰低头,想要找地方躲起来。
这是一段焦虑而无助的日子。虽然股市大跳水,基金业绩直线下跌,但我们不甘心就此认输。
我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写作,同时尽可能稳住公司基金的表现。杰夫从没对我这种双重职责说过什么─一方面,他知道吉姆想让我写专栏文章;另一方面,他本人的耐心品质应该也起到了一些作用。
我不交易的时候,就写东西;不写东西的时候,就想着该交易点什么,或该写点什么东西。
我告诉读者会和他们共度难关,并把这个双重角色坚持了好几个星期,直到自己被工作压得喘不上气来。我每天只睡三到四个小时,有时甚至还不到。不过,那段时间我老做噩梦,所以睡得少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我对基金投资者担负着资金的受托责任,这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于是我给TheStreet.com的总编戴夫.莫洛(Dave Morrow)打电话,说想跟他谈谈。我急需做出转变。
“这件事难以启齿,”我说,“可我再也不能每天写10到12篇专栏文章了,我答应你还会尽力而为,但每天最多只能写四五篇。”
“没问题,”他用带着些南方口音的腔调说,“我们理解,能做多少做多少吧,还是很感谢你。”
我挂上电话,觉得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但又有些内疚。我知道读者会不高兴,于是晚上回家写了篇真诚恳切的文章,题目是“传递火炬”。
我为TheStreet.com写了几百篇文章,但这篇写得格外情真意切。我花好几个小时斟酌词句,反复推敲,让文中传达的讯息更加清晰和明确:读者朋友,我还在这里陪你们,但请给我一点时间,允许我把生活、公司和自己恢复到一个相对平衡和稳定的状态。
这篇文章传递的讯息令人难以接受,但一字一句都伴随着真诚和信任。我把它发给编辑,并做好心理准备,明天一定会收到如潮水般涌来的电子邮件。然而,这篇文章根本没有发表。这还是第一次。
我给戴夫打电话,他告诉我读者无法再承受另一个损失。“他们已经失去了比尔.米汉(Bill Meehan)。”他说。比尔是我朋友,也是TheStreet.com的专栏作者,在世贸中心北楼上班,不幸死于911袭击事件。“他们不能再失去你。”
六十、互不让步
吉姆在他的第一本书《华尔街瘾君子的自白》中写道,我这个人非常情绪化,但在要赚钱的时候又冷静得像块石头。此时也不例外。虽然有理由做出一些妥协,但我还是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冷静和强硬。
我把全身心投入到TheStreet.com上,作为回报,我希望对文章有一些自主权,能就事论事地交流观点,没心情跟人玩兜圈子的游戏。我曾经对编辑们解释过:“这就是真实的生活─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我希望我 的文章能按原样发表,读者有权听到我的真实声音。”
这不仅是出于对读者的尊重,也是一件正确的事。经历股市的起起落落后,我和读者之间建立起一种互信关系,十分看重自己的名誉和说出来的言论。这一年半来,我连上个厕所都要事先发帖子告诉读者,免得他们在电脑前焦急地等待。
莫洛不肯让步,不停地对我说,这篇文章不能发表。我渐渐失去耐心,告诉莫洛他有两个选择:要么把我写好的东西第一时间发出去,这样我还会继续写专栏文章;要么就一拍两散,我马上就辞职。
经过激烈的短兵交接,戴夫还是不愿退后。我看着屏幕上不断闪动的报价,心里在权衡他说的话。
“戴夫,这跟我的自尊或页面浏览量无关,”我说,“这事关信任,如果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其实我不想离开,暗自希望他能让步。但对我来说,现在组合损益以数百万美元的幅度上下波动,员工焦躁不安,合伙人压力巨大,而且最近还失去了不少朋友;因此,跟一个编辑扯皮─而且双方还没有签署合同─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压力。
“你不会辞职的,”他咄咄逼人地说,“你想成为下一个吉姆.克莱默!”
“不,戴夫,”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想做托德.哈里森。”
电话那端沉默了,他也在权衡得失。
“听着,托德,”他说,“别做冲动的决定,我知道这几个星期你的日子不好过。”
他说得对,但我没有回答,而是在等他的下文。
“我们不会发这篇专栏,我是主编,有权做出决定,这就是我的决定。”
“那我就不干了,”我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道,“祝你好运。”
他的回答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恭喜你,托德,”他说,“在这个城市,你再也没有发表文章的机会了。”
他把电话挂断,我回过身,对上杰夫的眼神。现在我又成为一名纯粹的交易员,有一部分自己在为卸下重担而感到雀跃。
我非常清楚,在杰夫的内心深处,他也为此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