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文明的切膚之感

翟建一

社會文明的進化，是一個漫長的歷史過程。也是一個潛移默化的過程。長期在同一個環境中生活也往往司空見慣，難以發現社會文明進化的切膚之感。然而當你進出社會文明進化程度不一的環境，有時就能明顯感受到文明進化程度的切膚之感。在兩個世界級的大都市，我曾有過兩次深夜乘坐出租車，並且體驗了深夜出租車繞行經歷，從其中觀察社會文明的進化程度，真是切膚之感。

2018年7月20日傍晚，我正在東京上班突然接到一位中國旅行團導游的電話，說隨團的我的親屬突發腹痛，要在銀座景點停留時叫救護車，問我可否趕到銀座幫忙。我連忙收拾了工作，一起工作的同事們也要我快去，於是我提前下班，去了銀座。

隨後打電話叫救護車，送到醫院一番處置，病人情況平穩後，便叫了出租車回到了酒店。病人是我的堂姐夫，安頓他休息後，我便帶上同團的堂哥堂姐出去吃飯。親人多年未見，異國他鄉重逢，自然一番家常敘談。不料回到酒店，患者情況大變，自稱無法排尿，恐今夜難過，明天回不了中國了。此時已過深夜22點，不容猶豫，我就托酒店服務台叫來出租車，再度回到剛才的醫院，做了超聲波檢查和導尿處置之後，攔下出租車欲返回酒店。

不料司機竟不知道酒店在哪裡，也不知道去酒店旁邊的車站該怎麼走。原來他是東京北部的出租，送客人來到南部地區，對這里的路不太熟。於是我查了酒店的電話號碼，請他輸入到導航中，開出了回酒店的車子。大約10分鍾後，我感覺不對勁，車費已跳過1300日元，遠遠超出了來醫院時的1000日元，而路上標示卻顯示，位置即將進入澀谷區。我說肯定錯了。

出租車司機重新設置了導航，清理了車費，開始重新返回酒店。這一下路是對了。可我發現出租車前面表示顯示了接人狀態，車資停留在起步價的410日元上一動也不動。車子又跑了十幾分鍾，回到了酒店，出租司機說，車費不收了。剛才的電話號碼也許是我打錯了。此刻我也明白了，他重新設置了導航之後，清理車費後就沒有打表，也就是說他沒有準備要錢。

東京的出租車司機大多為老年人，退休之後掙個辛苦錢，我覺得過意不去，沒準兒是我念錯了電話號碼呢。於是提出付一個起步費。不想司機還是不同意，他說，走錯了路，給你們添了麻煩，實在對不起。我們一行只好下車，我反身小心地關好前排座椅的車門，向老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說了聲謝謝。

另一次深夜體驗出租車繞行是在上海。2019年5月黃金周，由於日本出現了史上未有的10連休，於是我策劃了利用這一機會回國看望媽媽的計劃，而這一時期是年度中飛機票最貴的時候，故在2018年底，我就已開始搜尋價格便宜的路徑及航班。但還是下手晚了，無奈選擇了經由上海轉機的路徑。這樣，回程時，晚上出發到達上海浦東機場，再轉赴虹橋機場第二天早上飛回東京。這就使我必須在上海住一晚。於是我預定了距虹橋機場T1航站樓步行可達的一個酒店，湊合一下。

回程到達浦東機場的時間，由於已超過了地鐵末班時間，轉赴虹橋就只有打的和高速公交這兩個選擇了。打的大約200元，高速公交巴士34元，於是我選擇了高速巴士。浦東機場一線直達虹橋機場，車程不到一小時。遺憾的是，高速巴士停靠虹橋機場2號航站樓，不去1號航站樓，兩個航站樓之間隔着機場跑道，相距3公里左右，因此，我前往酒店這一段，只能選擇出租車了。在上海及中國其他地區，短距離打的，往往會遇到兩個問題，一個是拒載，一個是繞行。

為了防止拒載，我選擇在出租乘車處排隊。我想，深夜無論哪位司機拉上我都會覺得倒霉，於是決定上車就陪笑臉，說好話。待我排隊上得出租車，報出目的地時，司機大叔的臉都綠了，他說，我排了兩個小時的隊，真要罵人了。我給他套近乎，說我下車給你電話號碼，今後你有事找我。大叔問我有沒有導航，我說沒有。大叔說，直線距離不超過三公里，但實際通過道路跑去，不會只有三公里，我說，這個我明白，事實上我也覺得他的運氣不好，適當繞道我也容忍。虹橋機場兩個航站樓之間有非干線道路的小路連接，這是最近的道路。司機大叔卻直奔大道而去，而且打了導航，導航也可以選擇道路。在距終點不到兩公里處，大叔把車子拐進一條長長的隧道，導航上距終點的距離立刻變成了六公里以上，我忍了一下，大叔說這個隧道就幾公里。當時已是凌晨1:00以後，我也很困，想想自己花錢花時間讓他繞路？終於忍不住了，我說你繞路了吧？此時我甚至想到了拍照取證投訴。大叔聽我這麼說，而且口氣嚴厲，於是他說，你要這麼說，我就把牌子掀掉了。出了隧道，大叔停掉了計價器，起步價16元的出租車計價停在了36元上。然後，大叔把車子拐進小路，又走了大約一公里，就到了酒店。本來起步價16元左右即可解決的車費，我按司機大叔的要求付了36元，下車時，還給司機大叔客氣了一句，辛苦你了。

上海東京的兩次出租車繞行體驗，反映出的服務理念是完全不同的，上海大叔優先的是自己多賺錢，東京大叔優先的是服務品質。涇渭分明，差異明顯，作為一個海外華人，此刻我真不知是該用民族情結來審視呢？還是該用國際視野來解析？

同樣的一樁一件小事，折射出的是文化的內涵和社會文明進化的程度。首先繞行的有意與無意就是一個社會文明進化程度的反應。在東京的司機大叔無意走錯了路，發現後不僅停掉了計價器，而且到了終點分文不取，並致歉說：耽誤您的時間了。當文明進化到一定的程度時，不需消費者來考慮，服務者會自動地設身處地為消費者考慮，消費者支付的金錢和付出的時間，都是服務者考慮的要素，因此，作為服務者的東京出租車司機大叔才有了因個人的失誤而產生的自責，而這種自責心理，促使服務者以他個人的金錢和時間損失來換取顧客的滿意。

在利己和利他的利益問題上，在社會文明進化過程中，逐步地從利己走到利他，這便是社會文明進化的意義及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