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烤的牛肉香味撲鼻，隨風飄進屋內。後院草地旁老婆在忙碌着...

            此時，一向甩手食客的我正在屋內拾掇往日雜物。偶然，隨手翻到了塵封多年的信函 – 我的辭職批覆公函。紙，雖已發黃，但上面的朱紅大印卻鮮亮如新... 

             哇！不知不覺地我已在美國這片土地上居住了三十四年，超過我在母國所生活的全部時間。 假如從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算起，至今亦有三十七年， 感覺相當久遠...

       三十七年前華盛頓DC的數月工作見習，與那兒的決策層技術官員接觸的場景，依稀可見。記得在一些正式場合、周末家庭晚宴、弗吉尼亞農場門球比賽等休閒時段，與那裡的人們探討時實案例，學習與我工作相關的準則和運作。當然也少不了對這片土地歷史和現狀、人和事近距離接觸。萬沒想到三年後，我又以另外一種身份來到這片土地，開啟了從座上賓到自食其力的”至上而下”地了解和認識這片土地的經歷，然而至今我還需不斷地認識她。

      相比之下，在我生長的土地上，我的職業生涯是由面朝黃土背朝天，與社會最底層人們三年半的朝夕相處開始的。從朝為田舍郎，到晌登京城議事堂的過程是“自下而上”完成的，從而對那裡的人們所思、所想、所為，瞭然於胸。

            曾幾何時，而立之年，經濟師頭銜加官拜副處長的我，意氣風發。然而三年後我卻拂袖而去，執意在新大陸從零開始。也許從黃土地的草民混跡於京城刀筆小吏太順，有點不知天高地厚且又不加珍惜？也許是因當時震驚於世的京城事件而意氣用事？當時人們猜測紛紛，對此我無意撇清。我心裡非常清楚，最後促使我義無反顧的最後一根稻草，還是自己能力的缺憾-- 不諳為官之道。

     回顧當年，仰仗的是自己精力充沛。然而捨得一身剮後，接踵而來的是十年兩茫茫：與親朋好友鮮有往來，遠離中文語境，只為生存和明天，艱難地緩步前行。蒼天有眼，五年後搭上“國家利益豁免”之車，得以尋找到體面的養家糊口的飯碗，緊接着混到了一個不上不下的學位，便理直氣壯地掙錢去了...

      在這片土地居住的頭五年，遍嘗底層生活的艱辛：長時間的勞作，什麼送報送餐、肩扛重物登高上房頂給人修房、割草掃樹葉打理大戶人家的後院，凡是能掙錢的活，再累也不拒。這些與我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插隊務農不能類比，早年的農村勞動心底是一片茫然：雨天望着無邊的風起雲湧發呆，晴日時望着無盡的秧田麥地干不完的農活發愁。即便後來的辦公室生涯，無形壓力也使你喘不過氣來。記得對面坐着的女處長，其兄一為川首一為津副，作風強悍。身旁是文革“六十一集團”成員幼子，身後不遠的辦公桌則坐着百色起義副將之孫。更有隔壁不遠辦公室里國務委員之女和中顧委首領之子等等，那種無形壓力自不待言，因此每天下班回家，深感到背疼不已。

       在這片土地上邊打工半邊讀書的生活，苦中有甜。也許是美好的嚮往在我心中騷動，從未泯滅的因素吧。記得第一次腰揣餘溫未消的現金，走進麵包香味撲鼻的食品店時，以前的背疼之疾無蹤而去，欣慰和坦然，無以言表。

           慶幸的是，一次課堂上播放的比爾蓋茲“Information on Your Fingertips” 的一段錄像，改變了我後半生職業生涯，從此踏上不歸之路。從一個門外漢，謀到全球知名電訊公司的資深工程師位子，五年的蓄勢待發，五年的行業摔打，整整用了十年時間。在以後的二十二年的資深專業生涯中，先後參與了網絡概念、構架和基礎工程的升級換代，經歷了從物理架構到雲計算演變的整個過程，見證了這裡的互聯網發展的歷史。

          回想過去，有機會涉獵了航空、能源、電信、無線通訊、軟件工程和供應鏈等大型的網絡工程項目，度過了挑戰而有趣的職業生涯。當然，在此期間有嘉獎讚譽的高光瞬間，也有失業低迷的至暗時刻。 有被動捲入辦公室政治風暴的無奈，也有頂撞直接上司拍屁股走人的牛氣。但這與前三十多年相比，不同之處是那裡無處可逃，而這裡可以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在這片土地上，自食其力憑自己的雙手和頭腦勞動，順從自己的意願，吃得香、睡得着。

          回望過去了的人生，真可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如今告別職場業已數年。假如要問，前後各三十多年，究竟那片土地令人眷念和感到適宜？

       我親身經歷和體會是：河東，我的父母長眠那裡，我的親戚朋友還在那片土地上生息勞作。與生俱來的人之常情，也就不言而喻了。而河西，我的家安置在這片土地上，在這裡我能夠吃得飽、睡得香，沒有恐懼感...

       從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帽到京城官拜副處長的刀筆吏走了十二年，也許是時運所濟。但是從一個外行白丁混進一電訊大鱷資深工程師的灰領行列花了我十年功夫，則是一步一個腳印的生活所迫。

              今天，告別職場數年的我，名和利與己無關久矣。接下來的餘生猶如勝負已定的足球比賽“垃圾時間”，在這“垃圾時間”里，不求表面功利，但求內心無愧。

             年齡和經歷告訴自己，身外的事情本人無力過問。河東、河西的何去何從，完全是各自的人們宿命使然。相比河東某些朋友體制庇蔭下的偷着樂，我更在意自己久居河西無人打攪的自在...

             此時，院子裡又一遍傳來老婆的喊聲：“快出來吧，肉都涼了！” ，此刻，我才尋着香味，從“過去的我”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