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中國和現代文明

近代中國，從鴉片戰爭到現在，沒有過成規模的傳播現代文明的思想啟蒙運動。五四前的新文化運動，說到社會人文理念，陳獨秀胡適蔡元培，共產主義自由主義無政府主義，五花八門，莫衷一是。孫中山蔣介石，宣楊民族主義，要求大家犧牲個人自由，讓政府得完全自由；毛澤東集權專制，批判資產階級的反動思想；鄧小平一黨獨大，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這幾位主導下的中國，社會人文理念，跟現代文明格格不入，邊都搭不上。八九六四前的方勵之蘇曉康們，宣揚鼓吹的是自由民主，但是這些人對西方的社會文化，缺少實在的感性知識，頂多算是在理性的層次上，給自己啟了一下蒙，對中國整體的社會理念思想意識，影響不大。江澤民胡錦濤這一段，全體中國人，被卷進了救窮髮財的狂潮之中，一致同意只講發財不講主義。現在是厲害了我的國，中國人想要的，是世界第一，以強凌弱，萬國來朝的民族復興夢。

改革開放，機緣巧合，中國趕上了西方世界新一輪的產業革命，互聯網生物科技興起。美國經濟，從製造業轉向升級，搞產業鏈外移全球化，中國有了實現工業化現代化的契機。普羅大眾為發財，統治集團也為發財。到現在，兵也不弱，國也不怎麼窮了。但是今天的中國，社會文化，思維邏輯，卻全體停留在集權專制的氛圍體制之中。

這一章分四節。第一節批判中國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民族主義；第二節講仇外自大，是中國融入現代文明世界最大的攔路虎；第三節講自由民主的美國，不是中國的敵人；第四節做結，比較東西方世界最近三十年各自的進步發展，討論中國的前途未來。

17.1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民族主義

分工合作的人類社會，同一群體中，大家多多少少有些共同利益。這個共同利益，有些時候，會變得特別重要。比方說，在舊文明的世界裡，在仗打輸了就全體任人宰割的形勢下，群體利益事實上涵蓋了所有的個人利益。這種時候，為群體就是為自己，不顧生死保護群體利益，就是捍衛個人利益。為群體犧牲，是個人在極端的環境下做出的極端的選擇，

政府公權力，把極端的環境，極端的選擇，轉變成了對個人的一般要求，當做了凝聚人心，約束個人利己本能的手段。我們這些人，別看平日裡你坑我我害你，歸根到底是一夥，其他人，不跟我們一夥就是敵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認親不認理的民族主義，根深蒂固深入人心。民族利益高於一切。

什麼是高於一切的民族利益呢？政府說什麼是，什麼就是。愛國愛家，首先要愛國，先有國後有家，沒有國哪有家。大河滿了，小河裡才有水。這些話，都是些莫名其妙的鬼扯。大河裡的水，都是從小河來的，小河先有水，大河才能有。大河裡的水，往小河裡流，叫倒灌，是自然災害。愛國愛家，當然要先愛家。一個老婆孩子都不愛的人，你能指望他愛什麼？

近代中國的民族主義，自大仇外。先把洋人當毛沒褪盡的猴子，歐洲人到中國來做生意，乾隆皇帝說我中華上國，物華天寶，什麼好東西沒有，滾蛋。等到被大炮轟開了國門，把自己貧窮落後的原因，又歸到了洋人身上。三民主義，開講就是列強環伺，瓜分中國，文化侵略，經濟壓迫。帝國主義列強是萬惡之源，是中國貧窮落後的原因，西方列強是中華民族最可恨最可怕的敵人。橫店的抗日神劇，大家都知道是瞎編，但一天一天看，對日本的偏見仇恨，可就時過境不遷地種下去了。我去過日本多次，也和日本同行打過不少交道。現在的日本人，做事守規矩講道理，文明禮貌世界第一。

再有就是美國。過去這一百多年，美國對積貧積弱的中國，一貫幫助支持。不說打敗日本救中國的事，就說上世紀六十年代末，毛澤東發瘋和老毛子叫板，幸虧美國全力制止，俄國才沒往中國扔核彈。當時真可謂是一觸即發，怕老毛子扔核彈，中國的高級領導人集體疏散，離開北京。毛澤東去武漢，林彪去蘇州，留在北京的政治局委員們，集體轉移去了西山。林副統帥一到蘇州，就下了全軍動員的一號命令。和我同齡的中國人，都該記得什麼是深挖洞，那可不是喊喊，是真挖。近代史上，美國幫中國的事，列不完。但是有理沒理，在朝鮮跟中國打過一仗，所以煽動反美，就演上甘嶺拍長津湖。

民族主義，是專制政權整肅異見人士，凝聚人心的武器。要整你，先給你安個漢奸賣國賊的名。前兩年寫武漢日記的方方，都成了賣國賊，給美國人遞刀子。既整了方方，也曉瑜了社會大眾，美國是敵人。一大幫的美國鬼子，時時等不及要找把刀捅中國。其實呢，美國民眾，天天關心的，是自己周圍的事，總統是誰，大家知道，副總統的名字，就有一半人叫不上來。方方是誰，方方日記是什麼，在美國除了看中文自媒體的華人，沒人知道。

自大仇外的民族主義，也是專制獨裁者和政治流氓的終極避難所。毛澤東當年，自大狂妄想當然，搞大躍進趕英超美，結果三年大饑荒，國民經濟全面崩潰。但是千錯萬錯，不是自己錯，居然說餓死幾千萬人，是因為天時不利加老毛子逼債。

改革開放這些年，中國人要救窮髮財，自大仇外，表面上少了，但骨子裡沒變。給香港人台灣人美國人陪笑臉，是韜光養晦。現在終於不怎麼窮了，就取消香港的一國兩制，武力威脅台灣，跟美國人翻臉，大家一起做上了東升西降，萬邦來朝，倚強凌弱的強國夢。不過真要倚強凌弱，老二不行，有老大攔着， 所以中國人恨美國恨得牙癢。現在但凡誰說美國一句好，就是恨國黨，漢奸賣國賊。 

講中國的民族主義，不能不講新疆台灣。回人和漢人，不同文不同種， 新疆的歷史文化，回族和漢民族的是是非非，新疆為什麼是中國領土神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叫起真來，說不明白。 反對新疆台灣獨立，首先要弄明白，這些人為什麼要不顧死活鬧獨立。共產黨當年，新華日報上，支持新疆獨立，支持1947年台灣二二八革命的文章，連篇累牘，不過這些文章，現在在防火牆內看不到。

新疆的事說起來太麻煩，這裡我們跳過，就講台灣。台灣孤懸海外，歷朝歷代沒人管。荷蘭人沿大西洋東海岸向南，繞過好望角，過印度洋到太平洋碰到了，上了岸也沒人問。到清兵入關，鄭成功被打得沒處跑，才想到有這麼個地方，打走了荷蘭人，但最後還是被康熙滅了。就這樣，台灣被收復了兩回。一回是鄭成功， 一回是康熙。收復收復，收是對的，說復是什麼道理，就讓人搞不明白。要說中國人現在能理直氣壯，說台灣是中國領土神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真多虧了施琅。 台灣打下來以後，大家怕麻煩，所有人包括康熙，都打算把台灣居民集體遷到大陸去，那個破地方，就不要了。施琅力排眾議，好不容易說服康熙，把寶島納入了大清國的版圖。

到了近代，甲午戰爭後，台灣被東洋鬼子搶去了。日本人把台灣當本土治，對原住民有歧視，但不過份，科學教育，經濟民生，和英國人治下的香港有一拼。幾十年下來，台灣大陸，政治經濟文化，就沒法比了。 二戰結束，中華民國收復台灣。這一回是真收復，不過是野蠻落後的體制，收復文明先進的社會。

國民黨到台灣，貪污腐敗，胡作非為，台灣政治，從日統時期的相對清明，一下子轉到了暗無天日。只一年多，就把全體台灣人逼反了。這就是1947年的二二八革命。蔣介石國民黨，認定了這是漢奸造反，就一個殺字。國民黨共產黨是兄弟，汪精衛手下，更是國民黨老同志。1927年蔣介石殺共產黨，其實沒有後來說的那麼狠，比如陳賡，老蔣抓住了，就沒捨得殺；對汪偽漢奸，多少也講些情面，汪精衛的太太陳璧君，宣揚汪精衛的漢奸理論，說汪先生是赤膽忠心，為國為民做漢奸，不要說罪，錯都不認，也沒殺。但是老蔣恨透了日本人，這一回殺沒有歷史淵源，自己到底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都沒整明白的台灣人，是真狠，將台灣日統時期的社會精英，屠殺殆盡。

不過這一殺，台灣獨立的根子，就種下去了。後來老蔣在大陸失敗，退守台灣，台灣人不屈不撓，前赴後繼幾十年，要自由爭獨立。 1970年黃文雄在美國刺殺蔣經國失敗，被壓倒在地上，大喊：Let me stand up like a Taiwanese! （讓我像個台灣人一樣站起來！）上前搶救的鄭自才也被擊倒在地。兩人在被押進警車時，一直高喊台灣獨立萬歲。 有一種講法，說蔣經國後來開放黨禁，在台灣搞民主，與這一次刺殺對他產生的思想震動，大有關聯。

台灣人爭獨立，爭來了自由民主。現在對生活在民主社會裡的台灣人，時過境遷，名義上獨不獨立，其實沒什麼要緊。前些年大陸慢慢往自由民主的路上走，越走越富裕，兩岸越走越近，汪小菲就能娶了大S，大家同文同種，自然而然就成了一家人。但是要用專制獨裁統一台灣，讓台灣人再經歷一次二二八，怎麼可能。台灣選舉，兩岸關係越緊張，對民進黨越有利。 中國政府呢， 一到台灣選舉的緊要關頭，就發導彈製造緊張局勢幫民進黨。江澤民幫陳水扁，習近平幫蔡英文，也是奇葩。蔡英文競選連任，眼看着就要輸了，習近平取消香港的一國兩制，幫她起死回生。其實民主社會，最要緊的是選票，民進黨政府如果宣布台灣獨立，有多少選民會支持？宣布了，不要說大陸不承認，即使承認了，又有什麼意義？俄羅斯沒有承認烏克蘭是主權獨立的國家嗎？還不是說打就打。共產黨如果真有實力武統，不宣布獨立，他就不打你？

國家要是地方越大越好，美國加拿大，同文同種，兩個國家挨着，社會制度都一樣，為什麼不合併成一個國家？為什麼呢？因為沒有一個美國人，會腦袋進水，認為美國如果合併了加拿大，他自己的日子，會過得比現在好。 國家個人，大家太太平平的，把有吃有喝的日子，一天天過好了是正經，其他都是胡扯。武統台灣，統一了，中國老百姓的日子，會比統一前過得好？

現代文明做生意不做強盜的思維邏輯，是人類過去一個多世紀，用上億人的性命換來的教訓。中國和台灣，是兄弟；美國和加拿大，俄羅斯和烏克蘭，都是同文同種的兄弟。兄弟之間，好則合，不好則分，好合好分，非弄得像俄羅斯烏克蘭，骨肉相殘，打得頭破血流，有意思嗎？  其實中國近代貧窮落後，與鴉片戰爭，洋人何干？改革開放四十年，中國和美國做朋友，朝自由民主的路上靠，到底吃了多大的虧？中國現在的社會生產力, 難道是從舊文明的人斗人里斗出來的？不守規矩彎道超車，把西方世界當缺心眼，合作共贏要中國贏兩回的神邏輯，還真讓人整不明白。中國現在融入現代文明世界最大的攔路虎，是全體中國人自大仇外的民族主義。

17.2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中國近代，鴉片戰爭被英國人用槍炮轟開了國門。慈禧主持下的清廷，李鴻章張之洞，想自強要自立，向西方學習，搞起了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富國強兵的洋務運動。洋務運動搞了三十年, 甲午一戰，卻被日本打趴下了。於是光緒痛定思痛，搞政治改革，信用康有為梁啓超，變法圖強。不幸變法失敗，接下來的，是義和團八國聯軍之禍。慈禧一死，大清朝就到了頭。

清帝退位，民國直接效法英美搞議會民主。不過民國的議會民主，出師不利，剛開了頭，就隨着暗殺宋教仁的一聲槍響，嘎然而止。儘管如此，中國政治，從清帝退位到五四運動這一段，多少還有些現代文明的氣息。五四運動一過，共產黨國民黨爭天下，大家以俄為師，蔣介石毛澤東，就只剩下了獨裁專制。共產黨當政，從四九年到現在，一黨獨大，拒絕在中國搞現代民主。毛澤東就不去說他了，鄧小平也不搞。他的原話，是中國堅決不搞三權分立那一套。為什麼呢？他說因為自由民主，不適合中國的國情。其實呢，是因為現代民主，對共產黨是毒藥，只要一搞，一黨獨大的共產黨政權，肯定就完蛋。

鄧小平後面是江澤民胡錦濤。這幾位搞的改革開放，只改經濟不改政治，是大清朝洋務運動的翻版。不過這一回，中國周邊，不再是當年的日本那樣的強盜，而是二戰後美國主導下的自由民主的世界，所以運氣比一百年前，大有不同。結果新時代的洋務運動，成就輝煌。中國經濟騰飛，工業化現代化，演變發展成了世界工廠。

到了習近平上台的2012年，中國走到了十字路口。共產黨當時有兩個大敵，一個是無官不貪的經濟腐敗，一個是西方世界自由民主的人文習俗社會理念在中國的轉播。要整治經濟腐敗，中國要麼繼續向西方世界靠攏，搞自由民主，要麼集權反腐往回走，恢復被改革開放弄丟了的列寧主義。對共產黨，搞自由民主等於自殺，所以習近平自然而然地，集權反腐，走回了列寧主義專制獨裁的老路。

現代民主，是歐美世界以英國的光榮革命為起點，經過三百多年的探索實踐，一場又一場的社會革命，逐步形成的一種全新的社會制度。這個社會制度的具體內容，概括起來，四句話十六個字：分權制衡，地方自治，直接選舉，媒體監督。 這四句，不是抽象的原則口號，每一句的內容，在自由民主的世界裡，都很具體。自由民主的社會制度的具體運作，在這本書裡我已經花了很大的篇幅，從第六章到第九章，講了不少。

共產黨拒絕在中國搞現代民主，從根子上，是為了一黨之私。不過為一黨之私走回頭路，只能做不能說，說出來的，必須是另一番冠冕堂皇的道理。什麼道理呢？第一，改革開放三十年，中國經濟騰飛，多虧了共產黨領導，沒有共產黨領導，就沒有中國今天的崛起。第二，美帝野心狼虎視眈眈，沒有了共產黨，中國不要說發展，一盤散沙，分分鐘就會被美帝滅掉了。美國這幾年，全面圍堵打壓中國。現在搞自由民主，直接就是上美國人的套，一搞准完蛋。第三，亞非拉包括印度，多少國家搞了民主，結果都是一塌糊塗，哪一個能跟中國比？結論自然是中國人能過上今天的好日子，要感謝共產黨；中國不能沒有共產黨；共產黨必須一黨獨大。這一番說詞，天天重複，不要說在防火牆內，就是在美國的中國人當中，也極其有市場。

什麼是改革？改革分政治經濟。政治上，搞黨政分開，廢除領導幹部終身制，用集體領導的分權機制來預防，阻止個人的集權獨裁；經濟上，全面放棄國家對社會生產的計劃管控，搞市場經濟。所以共產黨的第一條，是說反了。改革就是共產黨全面放棄獨裁專制的黨的一元化領導。中國經濟騰飛，不是因為有共產黨領導，而是因為共產黨放鬆了對全體中國人的管制。

打個比分吧。一個強盜，把一群人關在籠子裡。籠子外面，到處都是吃的喝的，但是他就是不讓你出來，結果把大家餓得半死。這個時候他再關你，就關不住了，所以他就讓你到籠子外面找吃的， 不過條件是他什麼時候，都可以把你再關回去。然後他跟你說，多虧了有我，你今天才有了飽飯吃，你必須對我感恩戴德。

第二條只是重複沒有共產黨，中國要滅亡的陳詞濫調。二戰結束之前，救國救亡，對近代中國是應有之義。但是二戰結束後，西方世界，在美國的主導下，集體放棄了以殖民主義帝國主義為基礎的舊的國際秩序，民族自決，國家獨立，成了時代潮流。蔣中正的中華民國政府，因為八年抗戰，聲名鵲起，中國的國際地位，空前提高，和美蘇英法並列，成了聯合國的常任理事國。 孫中山在1924年開口就來的帝國主義列強瓜分，亡國滅種之禍，煙消雲散。接下來三年內戰，共產黨國民黨爭天下，就與救國救民，沒有了一點關聯。共產黨救中國這個謊言，中國政府從1949年開始，天天重複，直到今天還在用。

第三條聽起來有些事實依據，其實是搗漿糊。經濟文化落後的地方，要想通過搞民主發展經濟，往往是事倍功半，還不一定搞得成。最極端的例子，是美國人莫名其妙，強行在阿富汗搞民主，花了兩萬億，也沒搞成。 但是一個國家，如果經濟文化發展到一定的程度以後，還不搞民主，肯定就沒有前途。如果不但不搞民主， 反而是專制獨裁，靠民族主義蠱惑人心，和自由民主的世界對抗，就會是大災難。上世紀的德國日本蘇聯，都是前車之鑑。

其實中國為什麼必須向美國學習，引進三權分立的民主制度，理由簡單直白，沒有那麼多的彎彎繞。中國三十年改革開放的成就，具體有形的，是從吃到穿到用，一堆以前沒有的好東西。不管你有多恨美國恨西方世界，你都沒有辦法否認，這些好東西，是從別人那兒來的，都是別人的發明創造。當然他們教我們怎麼做這些東西，是為自己賺錢發財，所以大家沒必要飲水思源，去感謝他們。你甚至可以說中國的發展，不是因為遇到了好人，而是因為我們抓住了發展的機遇。這種說法屬於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沒有問題。

問題是歐美世界，從英國的光榮革命算起，近代的這三百幾十年，科學技術的發展進步，日新月異；人類的物質生產能力，飛速提升。這些無比輝煌的成就，是歐美世界從鴉片戰爭，殖民主義，剝削掠奪全世界得來的嗎？當然不是；是洋人聰明我們笨嗎？當然更不是。

歐美世界，之所以能夠不斷發明出驚世駭俗的好東西，是因為他們的科學技術和社會生產力的原創進步，有自由民主的社會制度做保障。你不搞自由民主，你的科學技術和社會生產力，就不可能有可持續的，原創的進步。中國剛過去這三十年，科學技術社會生產力，進步巨大，但是沒有原創！我說這個話，很多人會不高興。不過誰要是想反駁我，就找幾個中國對科學技術社會生產力發展有重大貢獻的原創發明，列出來讓大家看看。大概率你連一個都找不出。自由民主的政治制度，和科學技術社會生產力的原創進步，互為表里相輔相成，這個事實道理，簡單直白，顯而易見。

可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就這麼個簡單直白的事實道理，很多中國人還是會跟我不同意。不要說在防火牆內，就是在美國，聽信共產黨的說詞，不認同現代民主的，也不在少數。到底是什麼，遮住了這些人的眼睛呢？這一葉，不是防火牆，而是近代中國人仇外自大的民族主義。

第一是仇外。近代中國，和東洋鬼子西洋鬼子打架，總吃敗仗。先是兩次鴉片戰爭，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後是中日甲午戰爭，再後面是八國聯軍。一打敗仗，不是割地就是賠款。所以在中國人眼裡，英國人法國人日本人美國人，都是明火執仗的強盜。 一百八十年前是強盜，八十年前是強盜，現在自然也還是強盜。你去跟中國人說，英國人法國人日本人美國人，現在已經不是強盜了，他們轉了性，成了規規矩矩做買賣的生意人，他說你幼稚，美國西方世界，只要一逮着機會，還是會滅了中國。你要是跟他說，現在的東洋西洋鬼子，和一百年前，是真不一樣了，中國改革開放這三十多年的發展，多虧了他們幫忙，他說你胡扯，強盜就是強盜，一萬年不會變。

中國政府的民族主義愛國主義教育，從小孩子開始，把圓明園和這些割地賠款的事，說成是中國的百年國恥，奇恥大辱。其實不至於。跟別人打架，力氣不如人，打輸了，比割地賠款難堪百倍的事，中國歷史上，難道發生得少了？什麼是靖康之恥？什麼叫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強漢盛唐，打敗了別人的時候，自己做得更過份。一百幾十年過去了，別人是贏是輸都忘了的事情，自己天天哼哼唧唧地給孩子們講，要記仇要報仇。你到底還想不想讓這些孩子們好好過他們現在的日子呢？前一陣子和我弟弟聊天，跟他說旅遊到了歐洲，一定要去大英博物館和盧浮宮看看，開開眼界。不曾想他說其他地方都可以去，就是大英博物館，他絕對不會去。理由是看到被英國人搶去的中國文物，會很難受。我就奇了怪了，這些個中華瑰寶，如果當年沒被英國人弄走，有多少能逃過文革的浩劫存留到現在？難道老祖宗的好東西，在別人家裡被供着不好，非要拿回家，自己毀了才不難受？這些文物，如果英國人要交還給現在的中國政府，我第一個就不贊成！

中國人說日本人是強盜，至少有歷史依據。當年武力征服中國的日本，是不折不扣的強盜。但是說美國人是強盜，恨美國恨得牙癢，就讓人想不明白。中國近代，講跟美國敵對打仗，就兩回，一回是八國聯軍，美國參加了，一回是朝鮮，美國是主角。不過這兩回，其實都是你自己找別人幹仗。事實上從頭到尾，美國沒有用武力侵略過中國，沒有強占過中國的一寸土地。美國人在中國，辦學校建醫院，不遺餘力，轉播現代文明現代科學，全力幫助蔣中正的國民政府，抗擊日本的征服侵略。司徒雷登大家可能都聽說過，但是他主持創辦燕京大學，為中國的高等教育，鞠躬精粹幾十年的事跡，知道的人就少了。被共產黨接管前的燕京大學，是當年中國的高等教育品質最好的學校，今天的北京大學，用的就是燕京大學的校址。洛克菲勒，在中國當然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過有多少人，知道協和醫院的來歷？洛克菲勒親歷親為辦協和醫院的事，現在有多少中國人知道？近代史上，美國人幫中國，在中國做過的好事，數不清列不完。

近代中國，仇外自大的民族主義，始作俑者，是中華民國的國父孫中山。孫中山用民族主義蠱惑人心，發明了一大堆仇外自大的胡說八道。他說西方列強，都有分分鐘滅亡中國的能力，特別是美國人，不但能滅亡中國，而且因為他們人多，還會滅了中國人的種。這就是他的荒謬無邊的人口滅種論。他說西方列強從經濟上掠奪中國的辦法，是拿許多不值一文的紙幣，換中國人值一塊錢的東西；中國近代貧窮落後，是因為中了西方列強經濟壓迫的毒。按照他的邏輯，只要沒有鴉片戰爭，洋人不來，中國人關起門來，就不貧窮不落後了。不幸他的這些不顧常識，荒唐透頂的胡說八道，遺毒百年，直到現在，在中國還是深入人心。

下面說自大。這個也在孫中山的民族主義裡邊。他說西方國家厲害，不是因為他們文化先進。孫中山說中國幾千年的文明，好東西多了。 特別是政治哲學。西方的政治哲學，沒有新鮮值得學的東西。他對西方現代文明，民主制度的理解，連皮毛都沒有，居然連三權分立，目的是制衡約束政府權力這樣的基本道理都沒搞明白，就自說自話，搞了一個四政五權的民權主義。美國的共和制度，人民有選舉權，孫中山把這叫做民權。 他說民權光有選舉權不夠，要再加三權，罷免權，創製權和複決權。美國政府有三權，立法權，行政權，司法權，他說不完備，政府只有三權不夠，要再加兩權，考試權和監察權。美國的民權只有一權，他的有四權；美國政府只有三權，他的有五權。這就是他的四政五權的政治理論。這個似是而非的四政五權，後來竟然成了中國國民黨的建國大綱。 他說他的四政五權，比美國三權分立的民主制度更完備，一旦實現，中國就可以駕乎歐美之上。毛澤東後來的趕英超美，和孫中山的望文生義，自大狂妄，一脈相承。今天呢？接着來。中國人剛吃了幾天飽飯，就莫名其妙，一廂情願，認定了東升西降，要和美國幹仗。

現代文明，德先生賽先生。中國人全體都同意賽先生是好東西，但是又都仇外自大，認定了德先生不是好東西。結果，沒有德先生就沒有賽先生和社會生產力持續原創的發展進步這樣簡單直白的道理，沒人信沒人認。沒有科學技術和社會生產力的原創進步，中國怎麼可能會是世界第一！歐美世界，無數的聰明才智之士，三百年內，前赴後繼，探索實踐，奮鬥犧牲，以無比的創造力，輝煌傑出的社會實踐，一步一步創造建立起來的博大精深的社會制度，不學不了解，張口就批，脫口就罵，強盜假民主。強盜假民主，我們堅決不學，要自己弄。結果弄來弄去，在舊文明集權專制的社會體制內來回打轉瞎折騰。一個人生活在自由民主的西方世界裡，跟着共產黨後面罵美國，罵民主，為什麼呢？因為仇外自大。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17.3 美國不是強盜不是中國的敵人

說美國富裕強大，世界第一，恐怕沒人會不同意。但是說美國不是強盜不是中國的敵人，會有不少人說我是胡說八道。美國富裕強大，靠的是霸權主義。科技霸權，美元霸權，軍事霸權。美國人唯恐天下不亂，到處搞事情，壓榨盤剝全世界。上世紀八十年代日本強大了，美國搞廣場協議，打壓日本；現在中國強大了，美國又處處與中國為敵，打壓圍堵，支持台灣獨立，指責污衊中國在新疆搞種族滅絕，是實實在在的野心狼。

這個霸權主義的美國，到底有壓榨盤剝全世界？問這個有沒有，實際上是問美國世界第一的社會財富，是從哪裡來的。這個問題，不好答。不好答先放在一邊，看看如果把美國換成中國，同樣的問題是不是好答些。中國現在的雞的屁世界第二。 這個世界第二的財富， 是從哪裡來的？再往周圍看，過去三十年，大多數國家，不管以前是窮是富，都在變富，不同的只不過是有快有慢。所以也可以把美國中國，換成全人類，問全人類過去三十年，總體上急劇增加的物質財富，是從哪裡來的。

這個問題就容易答。過去三十年，全人類的物質財富急劇增加，是因為生物科技互聯網人工智能引發的社會生產力的革命進步。以前種一顆蘋果樹，一年忙到頭，結十隻蘋果，現在有了種蘋果的新招，不比過去辛苦多少，樹上能結一百隻蘋果， 又大又圓。種蘋果的新招，是美國人想出來的，你想學，他也願意教，但是教的條件，是你種出來的一百隻蘋果，要給他五十，這就是他的科技霸權。說好了是五十，到分的時候，他想辦法占便宜，說他不但教了你怎麼種，你的樹苗，也是他給的，他要多拿五隻，不然明年不給你新樹苗。你想種更多這樣的樹，只好讓他多拿五隻，這就是美元霸權。如果你也想便宜，只給他四十五，他不干，拿着刀比劃，要砍你們家的樹，這就是軍事霸權。這些個破事，誰對誰不對，真說不清楚。但是很明白，第一，種蘋果的新辦法，是美國人想出來的；第二，樹上的蘋果，是你天天忙種出來的；第三，最後怎麼分，是大家講好了的，美國人沒有拿着刀，硬搶你的蘋果。當然他教你，是為自己，不是為你好，所以大家也用不着飲水思源，感謝他說他是好人。但是這樣的美國，好像也不能算是禍害全世界的強盜。

中華民族，就是漢民族，過去一千年間，也是悲催的，不停地被外族欺負征服，亡國不是一回兩回，倒真不是鴉片戰爭洋鬼子起的禍。蔡東藩說宋朝是宋鼻涕，就是看了讓人眼淚鼻涕一起下來的意思。靖康之恥，北宋被金人滅了，天下第一書法家畫家的皇帝，一家子給人當奴隸抓走了，所以岳飛氣瘋了要吃人肉喝人血；金被蒙古滅了，緊接着輪到了南宋，中國又亡了一回，有了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好不容易把蒙古人趕走了，土木堡之變，國家沒被滅了，皇帝卻又被人抓了，於是出了民族英雄于謙。兩百多年後，明朝又被後金，就是滅了北宋的金人的後代，捲土重來。這一回更邪乎，留髮不留頭，把漢民族的髮式服裝，都改了。上世紀的中國，差一點又被東洋鬼子滅掉一回，一大幫子愛國人士，穿着長袍馬褂，到西湖去祭拜岳飛。 岳飛要是真地下有靈，看着這些穿着金人服飾的不肖子孫，非得又被氣瘋了不可。

美國那時候是中國的朋友。先是援中抗日，後來乾脆赤膊上陣，打敗了日本。中國沒亡，日本倒是完蛋了。日本偷襲珍珠港，不是心血來潮發神經，而是因為美國政府，將太平洋艦隊從聖地亞哥移到了夏威夷，將一把利刃，架在日本侵華物資的生命線上。

不過美國打敗日本救了中國的事，像我這樣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60後，小時候沒聽說過。日本人是共產黨游擊隊的地道戰，地雷戰打敗的， 不要說沒美國人什麼事，就連蔣中正的民國政府，也是整天琢磨着破壞抗日，賣國做漢奸。什麼淞滬會戰，徐州會戰，武漢會戰，三次長沙會戰，統統不存在。

我們知道的，是美帝國主義是全世界人民的敵人。中國人民，先是消滅了被美帝武裝到牙齒的八百萬蔣匪軍，然後抗美援朝，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直接打敗了悍然發動朝鮮戰爭的美帝野心狼。後來抗美援越，又打敗了美帝對印度之那三國的侵略。反正這個美國，到處搞侵略，剝削壓迫奴役世界人民，壞事做盡，可惡之極。後來改革開放了，才知道朝鮮戰爭，不是美國發動的，也知道了美國在越南，是幫南越抵抗北越擴張，這個美帝，看起來就沒那麼壞了。再後來不但不是壞人敵人，而且成了朋友。像我這樣的窮學生，到美國留學，人家給獎學金。中國一年一年和美國做朋友，日子越過越好。

不過現在轉回去了，防火牆內的中國人，肯定又都同意美國是野心狼。孫中山當年說列強環伺，中國又有了亡國之禍。但那時候的中國人，一是亡國的次數多了，有點麻木不仁，二是有文化自信。有人就說亡國沒什麼大不了。亡於蒙古，蒙古成了中國的一部分；亡於滿清，怎麼了？最後滿人不都成漢人了？把國父擠兌得，發明了美國人口亡國滅種論。孫中山說，美國和其他國家不一樣。其他國家只可以亡中國，美國能讓我們既亡國，又滅種。所以這個美帝野心狼，也是國父的原創。

現在和牆內的人聊，美帝肯定是野心狼，亡我之心不死。全體中國人必須感謝共產黨。如果沒有共產黨，一盤散沙，中國分分鐘就會被美帝滅了。我就跟當年和國父過不去的那些人學，問滅了又如何？回答是滅了還了得？我說第一，中國歷史上被外族滅了，不是一回兩回。再說日本德國，都被美國滅過了，人家現在，不也蠻好嗎？對面就問，你還是中國人嗎？

要說打架，美國人可沒少打，大架小架，兩百多年，只輸過兩回，一回在越南，一回在阿富汗。除了這兩個小地方，其他不管和多強的國家打，每打必贏。但是美國人打了無數勝仗，卻沒有滅了任何一個國家，包括日本，包括伊拉克。美國開始的時候，從墨西哥搶了不少地方。兩個最大的州，加利福尼亞和德克薩斯，都是從墨西哥搶來的。後來轉了性，不搞領土擴張了。其實是哪兒哪兒，他都看不上了。

有個笑話，也是真事。英國二戰後，派凱恩斯，就是創立宏觀經濟學的那位，去和美國談合作。英國當時有不少人說凱恩斯賣國，記者會上調侃他，說既然英國被你賣完了，什麼時候我們正式變成美國的第五十一個州。凱恩斯說你真是想得美，哪裡會有這樣的好事。 

今天的美國，和當年搞殖民主義的西班牙，鴉片戰爭時期的英國和其他歐洲國家不一樣。十八，十九世紀， 歐洲人憑籍着船堅炮利， 按照舊文明的思維邏輯，搞殖民擴張。那些人是真的強盜野心狼。然而歐洲人武力征服世界，越做越容易，但是征服了以後怎麼辦，卻越來越成問題。英國人打到哪兒都是贏，但是越贏越不對勁。不是人好不想做強盜，而是想做強盜，別人那兒沒什麼東西好搶。

要壓榨奴役別人，是要費大精神花大力氣的。現代社會，一切為了錢，但是舊文明徵服壓榨奴役別人的辦法，弄不來錢。所以相當長一段，日不落的大英帝國， 按下葫蘆起了瓢，進退失據。歐洲國家之間，天天強盜打架，不得安寧。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大家才算都明白了，做強盜征服壓榨奴役別人，發不了財。發財的正途是大家消除貿易壁壘，自由競爭發展經濟，合作共贏。 這就是二戰後美國主導建立的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有了規則，必須有人維持，美國當仁不讓，就做了維持秩序的世界警察。西方民主國家，美英德法日，大國小國之間，到現在七十多年，就再也沒有發生過武裝衝突。

美國不做強盜，不做野心狼，不是因為美國人自私貪婪的本性變了，也不是因為美國人民天性愛好和平，而是因為做強盜，做野心狼，對自己只有壞處，沒有好處。以美國的軍事實力，如果照舊文明的做派，搞領土擴張，能不能征服全世界，不好說，但是武力征服墨西哥南美洲，至少比現在的中國夢俄國夢靠譜。但是如果美國這麼做，人類就退回到了舊文明自相殘殺的老路上，美國除了步大英帝國的後塵， 自找麻煩，害人害己，對平頭百姓的日子，沒有一絲一毫的好處。民主社會，對老百姓過日子沒有好處的事情，提都不會有人提。歐洲英國當年搞的殖民主義，帝國主義，日不落的大英帝國，征服世界，在今天的英國人美國人眼裡，都不是什麼光榮歷史，更不是偉大輝煌，而是現代社會想洗都洗不掉的罪惡污點。

美國過去這幾十年，既不強迫，也不去搶別人。他有資本有技術，你也看到了，他做的蛋糕多大多好。想跟他學，要他幫你教你，可以，但是他不能白幫白教，他要你把蛋糕做好了，分他一半。你同意，他就得了好處，你也就過得比以前好多了。你不同意，繼續受窮，他也不稀罕幫你。他為什麼可以這樣，你不可以？因為在他的政治經濟制度之下，科學技術，社會生產力，不斷向前發展。他既有科學技術的原創力，又有通過創造性毀滅更新生產手段的能力，真正的制度優勢。你要是學他的制度，你就是日本歐洲，大家公平競爭。上世紀九十年代，如果是日本人歐洲人發明了互聯網，今天的世界，哪個國家最富最強大，就說不準了。但是全世界頂級的大學，一多半在美國，全世界的聰明人，都往美國跑。想要在科學技術上全面超過美國，全世界加在一起都難。這是美國不做強盜野心狼，不做舊文明意義上的征服者的根本原因。

17.4 東邊是西邊帶着，才升上來的

蘇聯的集體農莊中國的人民公社，把農民綁在土地上，是封建農奴制的翻版，跟中國傳統的土地制度比，都是大倒退。所以鄧小平改革，第一步就是取消人民公社解放農民。 剛好西方世界，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以互聯網計算機技術為主體的工業革命，在美國興起。隨之而來的，是新的生產手段生產關係，毀滅淘汰舊的生產手段生產關係的創造性毀滅。

新技術新手段，具體有形的代表，是互聯網和智能手機。美國被淘汰毀滅的，是勞動力密集型的傳統製造業。淘汰毀滅的辦法途徑，是產業鏈外移全球化。九十年代以前，傳統製造業是西方社會生產力的精華所在，對相對落後的發展中國家，特別是共產黨國家，你想要，他也不會給，更不要說全面大規模地輸出。但是從九十年代開始，漸漸就不一樣了。2001年底，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從量變到質變，美國的經濟體系，全面輸出毀滅勞動力密集型的傳統製造業。這個過程，不是哪一個人或者是哪一群人的規劃設計，而是美國經濟體系的運作，經過在市場指導下的十年探索積累，主流精英階層達成的共識。

創造性毀滅，美國經濟體系的具體運作，以金融資本為前導，全世界什麼地方回報高，資金技術，勞動力密集型的製造業，就往什麼地方轉移。回報最高的地方，是改革開放後的中國。相對開明的集權政體，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總體發展戰略和人口優勢，使中國擁有了巨大的發展潛力，也讓美國的資本技術，有了牟取暴利的理想場所。美國中國，各取所需，美國用相對成熟，但是是面臨被淘汰的生產手段牟取暴利，再用得來的暴利，支持推動以互聯網計算機技術為主體的產業升級。對中國，能得到西方世界的傳統製造技術，社會生產力大進步，是過去求之而不可得的好事情。到了現在，美國新的社會生產力， 基礎建設，初具規模，該毀滅的，毀得也差不多了，其他西方國家，歐洲日本，也跟着美國走，只是起步要晚了一些。另一邊，中國工業化現代化，社會生產力快速提升。全球化以後的產業鏈，美國在上游，歐洲日本緊隨其後，在上中游，中國的製造業，在中下游，但是製造業的總體量，從2010年開始，中國超過美國，短短二十年，發展演變成了世界工廠。

中國美國，剛過去的三十年裡，經歷的都是生產力的巨大變革進步。但是，變革提升的具體內容不一樣。中國經濟翻天覆地的進步，具體有形，是製造業；美國和西方世界的經濟增長，因為基數大，速度看起來沒那麼快。但是，有無比強大的發展空間的新的社會生產力，生物科技人工智能， 在美國和西方世界，根深葉茂，前景無限。 洋人下圍棋，十年前就是笑話。 現在呢？在人工智能的阿法狗 （AlphaGo）面前，人類過去成百上千年建立起來的圍棋理論，不值一文。看到阿法狗上來就點三三，棋手講解，都說幾年前如果我們這麼下，會被聶老師罵死。今天中國的專業棋手們，一口一個絕藝老師。絕藝老師是誰？是阿法狗的復製品。五年前阿法狗剛問世，聶衛平在電視上說，不知道要花多少錢，才能買到這隻狗，話音未落，深算公司 （DeepMind）公布了阿法狗的原始代碼，這才有了絕藝。

可是今天的中國， 又在重複七十年前社會主義陣營的濫觴，說什麼東升西降，要走以專制集權對抗現代文明的路。同樣的路，最後得到的，只能是同樣不可抗拒的失敗。這個結論，你可能完全不能同意，會反問我，互聯網智能手機，難道中國沒有？當然有。但是大家也都清楚，中國的高科技，靠的是抄襲模仿，中國的計算機技術，缺芯少魂。美國過去的三十年，有自由民主的政治經濟制度做保障，依靠利用從中國謀得的暴利，全力發展計算機生物科技，才有了今天的規模。中美交惡，中國想依靠獨裁專制的國家資本主義，自己獨立搞，沒有可能。

毛澤東最不通的胡說八道，是自力更生這四個字。看看你現在身上穿的，手裡用的，哪一樣是自力更生來的？一樣都沒有！現在不少的中國人，居然說美國搞小院高牆，在尖端技術上封鎖中國，從長遠看對中國是好事。他們封鎖了，逼我們自力更生。這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全球化以後的尖端技術，整個西方世界，通力合作，頂極的芯片，日本荷蘭台灣美國，少一家，不要說中國，就是美國靠自己，也造不出來。自力更生，自己造光刻機，造高端芯片，整個的就是痴人說夢。無知無畏的夢，都不帶這麼做的。

中國的科學技術，已經很強大了嗎？要看怎麼比跟誰比。單看發表的科研論文的數量，中國現在還真是世界第一了。但是這些論文，絕大多數，都不是原創，而是跟在別人後面修修補補。當然有能力修修補補，就不容易。但是說清華北大，快趕上哈佛斯坦福了，就是笑話。每年的諾貝爾獎，物理化學醫學，一多半落在美國，一小半落在歐洲日本，中國的科學家，邊都靠不上。不要說中國的雞的屁總量，沒有可能超過美國，即使超過了，也不代表你就世界第一了。哪一年中國能拿到三分之一的諾獎，才真有可能是世界第一。現在這樣，年復一年，一個都沒有，靠垃圾論文世界第一，有什麼用。

改革開放的中國，搞的是國家資本主義。鄧小平時代，中國的商品市場，是被捆綁了的商品市場。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自由市場。捆綁的程度，共產黨說了算，想松就松，想緊就緊。 過去的四十年，鄧小平江澤民是鬆綁；胡錦濤的十年，松得快綁不住了，開始收緊。即使是江澤民，該綁的也還是綁，互聯網上的防火牆，始作俑者是江澤民；把谷歌臉書趕出中國的，是胡錦濤不是習近平。習近平上台，接着收接着綁，用個人集權整治經濟腐敗，結果把經濟腐敗，整成了毛澤東式的權力腐敗。

專制獨裁的社會制度，壓制自由思想，不尊重私有財產，與科學技術原創性的進步和社會生產力的自主發展，格格不入。舊文明的社會，國家之間的較量，是身處頂端的政治人物的才智謀略的較量，這個沒錯。但是用這樣的思路，看待新舊文明的對抗，大錯特錯。民主社會的政治人物，除了討好民意，隨民意出政策，根本沒有深謀遠慮。 民主國家，不需要智慧超群的政治領袖，繁榮強大，靠的是科技進步帶來的社會整體實力不間斷的提升。

專制獨裁，抄襲模仿，從無到有，如果做得好，可以無比高效。但是有了最初的發展，後面呢？整個社會，因為缺少科學技術的原創力，只能按照舊文明的思維邏輯，弘揚人征服人的民族主義，發展武力軍力，窮兵黷武，人征服人。歷史有驚人的相似之處，今天中國俄國和美國西方世界的較量，說白了，是又一次專制制度和現代文明的較量。不過這一次的爭鬥，代表舊文明這一方的中國俄國，和民主自由的西方世界比，實力懸殊。比起上世紀的熱戰冷戰，現在的爭鬥，只能算是餘波。

剛過去的三十年，在人類歷史上，是全球經濟發展最快最好的三十年，也是美國歷史上經濟發展最快最好的三十年。東邊是升了，但是西邊沒有降。不但沒降，還升得賊快。美國的年國內生產總值 (GDP), 1900年不到六萬億，2022年是25.5萬億，絕對數增長了小20萬億。 中國2022年的GDP是十八萬億。美國的人口，不到中國的三分之一，GDP增長的絕對數，超過中國。中國的科技能力，國力軍力，和美國比，根本就不在一個層次上。 不過美國和西方世界，雖然新的生產力已經初具規模，但是製造業的全面升級，條件還沒有完全成熟，所以現在即使跟中國脫鈎，也只是慢慢地把在中國的產業鏈，向周邊國家轉移。不用過多少年，當人工智能的機器人，能夠取代密集的人工的時候，製造業就會全面回流。

中國的未來，兩種可能，一種是共產黨繼續一黨獨大，十年二十年後，再改革開放；有人說，下一回美國人不會幫你了，也是胡扯，下回他只要有錢賺，你想他不幫他都不干。另一種是共產黨放棄一黨獨大，中國向台灣學習，走自由民主的路，融入現代文明世界。後一種未來，十多年前已經看得見了，可惜現在又遠了。中華民族，多災多難，歷經坎坷，中國人要過上自由民主的日子，就這麼難。真正是讓人無語唏噓，徒喚奈何。（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