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lex Y. Grey
傑瑞從夢中醒來,檢查床頭柜上的手機,是凌晨三點。四下靜靜的,暖氣無聲吹送,房間溫暖、舒適。多盞大燈,不管是占據整個床頭櫃的檯燈,還是頭頂多盞排成不規則的一個圈的圓形燈,都熄着。床的另一側隱約是妻子睡着了的臉,半掩在白色被褥下面。客廳那邊,戶外的燈光透過唯一一扇小窗照進來。小窗是傾斜的,像天窗;實際上,這個頂層房間就是個閣樓,小窗所在的那面牆從地面垂直向上,到半人高向內傾斜,牆上方應該是椽子和瓦。傑瑞緩緩起身,避開床邊一根粗壯的、已有裂痕的方木柱——這個外面只見磚石、屹立一百多年的旅館,裡面就靠這種木柱支撐,木柱跟橫梁交接處用兩條方木斜槓加固,組成一個倒三角,給牆面平整、顏色單調的房間增加了意趣,也給住戶製造了障礙,迫使他們放慢腳步,平息心情,細細品味這個以設計著稱的國家的精緻生活。剛到時傑瑞很失望,以為這種布局——斜牆、木柱、小窗——太壓抑,採光也差。住了一天,安靜又暖和,他和婷婷都喜歡。晚上尤其愜意,讓他想到一個動畫片,兩隻花栗鼠住進了米奇老鼠的爐子裡,外面冰天雪地,它們則戴着睡帽,在鋪了稻草的火柴盒裡睡得香甜。
傑瑞踮着腳走到客廳,爬上沙發望窗外。旅館位於市中心,前方有火車站,一趟列車緩緩進站,零星幾個乘客上下車。右側的大街燈火輝煌,疾馳而過的小轎車的車燈發亮,圍着一處不知是工地還是事故現場的膠帶也反射發光。大街再往右是個著名的遊樂園。顏色鮮艷、曲里拐彎的過山車軌道,還有筆挺的、鐵架上方裝有圓頂的跳樓機靜立在空中,掩飾着不能立刻承載遊人,給他們刺激、讓他們尖叫,類似才能卓越卻不被欣賞的人們的煩悶。時間早,晚秋的霧氣還沒有瀰漫,街道、車輛、遊樂園的圍牆和設施都歷歷在目。沒有霧氣造就的神秘感,這個開放、友好的城市在無遮掩地展露自己,讓傑瑞感到親切。牆厚、窗小,靜聽才能分辨戶外的噪聲,這種靜謐又拉大了他和城市的距離,提醒他,他只是個訪客,眼前的街景過幾天會隨着客機引擎的轟鳴而消失,只有零星片段存留在記憶里。
(這是長篇小說《愛在哥本哈根》節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