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lex Y. Grey
小說《婷婷:愛在哥本哈根》(54);上一節
隆德是中世紀的小鎮,比哥本哈根安靜。磚石路更窄,更不規則。也有更多老房子,包括木柱的間隙里砌磚的那種。木柱有彎處,牆面也有起伏,但兩者契合,相互支撐,也過了幾百年。婷婷說此地適合隱居,艾米點頭,又說沒這個計劃。“隱居太消沉。趁年輕不該闖蕩,干一番事業,像婷婷姐這樣?”“哎呦,還對你有了啟發?”“當然,最佩服你了。”她們參觀了隆德著名的大教堂,有九百年歷史。兩座鐘樓高聳着,上有金字塔式的尖頂。石牆都厚重、規整,大門層層凹進,拱窗、拱廊都是半圓頂。石頭經日曬雨淋,不均勻地顯黑色,石縫裡可見苔蘚。總體留下古舊卻堅固挺拔的印象。艾米說這是羅馬式教堂。鐘樓是十九世紀重修的。“久了難免修補,”婷婷說,“沒料到修得如此協調。”“開始未必,”艾米說,“風吹雨打多年就協調了。”“博學又有哲理,艾米我佩服你!”“我懂什麼!”艾米害羞地說,“昨晚上網查的。”這時下雨了。艾米撐起她記得帶上的傘,兩人繼續漫步。
站在同一把傘下,聽着細碎的雨聲,身邊是她傾慕的人,對自己親切如常,婷婷有種衝動,想對艾米說點什麼。但廣場上全是旅遊者。不少人照相,雨水沒能澆滅他們的興致,婷婷和艾米時而躲避。艾米也熱衷觀光,看過了教堂的外牆,還得親手摸摸。發現了有趣的細節也研究一番。那就逛吧,婷婷想。
在教堂門口的廣場上,婷婷和艾米發現了一尊青銅像。沒有銅綠,應該不古老,卻有中世紀的詭異。一個長發女人平靜地站着,隆起的腹部從上至下劃開,露出許多人頭。“這位母親麻煩大了。”婷婷說,“十幾個胎兒,頭都朝上,怪不得要剖腹產。不然,雕塑家是男的,以為孩子是頭朝上生的。”“女人坦然承受苦難,創意雖好,是否太恐怖?”艾米問。手機上網還查到了:雕塑家是女的。那不是被剖開的腹部,而是一件大衣,象徵大地母親庇佑各種人。“庇佑?”婷婷說,“更像溺愛。”“有可能,”艾米點頭,“按作者的意圖,有些人寧願躲着不出來。”“可否這樣理解,”婷婷說,“女人是總經理,袍子裡的是股東,吃白飯的。”“股東之中,”艾米笑着問,“就沒有經理喜歡的嗎?”婷婷不答,領艾米繞着教堂漫步。看過綠地和小型建築,回望教堂的大斜頂,然後回到正門,隨其他遊客進去。
婷婷進教堂常有種陌生感,教堂越古老,越威嚴,陌生感越強。站在主廳,仰望高高的穹頂,她跟艾米說起。艾米說,建築空曠,襯托人的渺小;石頭堅硬而持久,襯托人的脆弱;教堂以此感化人,不光靠布道和唱詩。“艾米你被感化了嗎?”“沒有,我不信教。”“感化看來不易。”婷婷說,“教堂再威嚴,祭壇金光燦爛,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這是現在,”艾米小聲說,“中世紀你這個態度,看不綁在鐵架上用火燒……”這女人越來越挑逗了,婷婷想。她隨着艾米挪動腳步,查看了左側的天文鐘、立柱上刻的主教名諱,還有唱詩班的座椅。天文鐘上的圖案和字符繁多。唱詩班的座椅磨得圓滑,扶手和後背有古樸的木刻。祭壇另一邊葬着不知哪位要人,石碑的銘文是婷婷不懂的語言。她的陌生感在加深。她們回到天文鐘前面,在幾排椅子之間選了相鄰的空位坐下。一位白衣女士上前,自我介紹是牧師,為大家講解天文鐘。用英語講一遍,再用瑞典語,先客後主。偶爾伸手指點。親切實在,值得信賴,婷婷過後對艾米說,若是宣教,可能被她感化了。“那是神職人員啊,婷婷姐,神職人員!”艾米意味深長地說。天文鐘是幾百年前德國匠人所制,也曾多次修復。上方是鐘盤。帶金色太陽標識的時針指向標有羅馬字的大圓環;另一根指針上戳着個半黑半白的小球,顯示月相。還有其他複雜的器件和裝飾。下方是萬年曆,分內外兩環。外環一年轉一圈;內環不動。不管內環外環都寫滿了字,可以算出今天是星期幾。牧師講解之後,眾人一起觀望,等鐘敲十二點。艾米乘間跟婷婷提起,領聖職的女人越來越多,隆德的前任主教也是女的。“女人能當牧師,布道,主持婚禮,感覺時代進步了。”“他們辦同性婚禮嗎?”婷婷問。“辦。”同性婚禮雖然普及,婷婷忽然想,再過一百年,這架古怪的天文鐘轉到了盡頭,也不會有教堂舉辦三個人——一個女人同時嫁給一男一女——的婚禮。只聽三聲清脆的撞擊聲,鐘上方兩位塑像騎士揮劍互搏,宣告正午已至。眾人凝神細看。鐘盤和萬年曆之間,兩位傳令者舉起號角。小型管風琴奏起一段中世紀的曲子,然後中部兩側各開一個小門,若干塑像——三位國王和他們的僕人們——從懷抱耶穌的瑪麗亞面前魚貫而過,國王們向聖母聖子低頭(僕人們反而沒有)。天文鐘的演示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