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緣

　　這個真實的故事發生在毗鄰澳門的廣東珠海市　　一年前，她從北國風光的天津，來到這南海之濱的花園城市、繁華特區的珠海闖蕩天下。她認為自己的目標同其他大學畢業生不一樣，並不是為了金錢，而是懷着滿腔的理想。也許只有背井離鄉，擺脫家庭和錯綜的關係網，才能改變別人心目的教授女兒嬌慣的形象，獨立自主的打工生涯，可以使自己逐漸讀懂人生，打工的日子，應該是己走向成熟的基路。　　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她不用跟其他打工仔那樣，好多人一起住宿舍，擠在狹窄的上下鋪。因為幫助她來珠海做工的表姐，身居市委某部秘書長要職，在風景清幽的蓮花山下，有一幢新落成的“別墅”，表姐只有中午在此午休，傍晚下班後返回市區照顧家庭和孩子，於是，表姐的新居便成了她這位中文系高材生工余之後，讀書、寫作的逍遙天地。　　入夏以來，四周興建樓房日益增多，於是隨時隨處可以看到三五成群的外地民工，不是光着臂膀粗聲大氣的講話，就是在烈日露天之下汗流夾背地挑磚、挖土。他們總是那般粗俗、襤褸。她心想，他們離鄉背井到此幹活，一定是因為這裡掙錢比較容易，錢在他們心目中一定非常非常重要。　　這天下午停電，她不下班，在家忙着洗衣、打掃。驟雨初歇，窗外遠山蒼茫，怪石崢嶸，雨後的蓮花山更是清新宜人，山色流翠，鳥雀歡鳴。　　雖然她時常懷念家鄉和親人，但想起家鄉人車雜沓，充滿飛塵的街市，與此依山臨海、景色優美、四季如春、無污染的清新環境相比，怡然自得之情便油然而生。　　她突然想起，要去郵局訂閱幾份雜誌，便立刻匆匆跳上自行車（這裡最現代化、最方便交通工具）向前猛衝。　　駛到江村小路拐彎處，忽然前面鑽出個挑擔的人來，她心裡叫聲“糟糕！”來不及煞車，那人已被撞倒在地，惴惴不安的她跳下車，發現他的小腿被地上石頭劃破了，鮮血汩汩往下淌。她怔住了，怎麼辦泥？她依稀認出他是附近幹活的民工，她心想，糟透了！越急越見鬼，怎麼收場呢？　　正準備向他道歉，他已撐了起來，出乎意料地說：“對不起，都怪我走得太急。”　　“應該我向您道歉。”她誠懇地指着他的腿說：“我帶您去前面診所敷藥吧。”　　“不用了！”他搖了搖頭，笑着說：“只不過刮破小小一塊皮。”　　她十分抱歉的表示願意賠償醫藥費。　　他爽聲笑了起來：“沒事沒事，再說你也不是故意的。”　　聽說她要去郵局，他立刻替她扶起單車，讓她快趕路。她這才注意到他清瘦高挑的個子。誰說不上英俊，但五官端正，眼睛透出誠摯的光芒，與那些語言粗獷、瞧人不轉眼的民工完全不一樣，他卻不大抬眼看人，顯得有些靦腆。　　她騎車到了郵局，突然發現掛在車頭的手提袋不見了，裡面有二百多元和鎖匙，今天真倒霉，不知是剛才摔倒時忘了拿，或是在路上丟掉了，她垂頭喪氣地往回騎，又到拐彎處，意外發現那位民工仍坐在路邊。一見到她，他高興地舉起她的手提袋：“你走後，我發現你忘了撿手提袋，我想，你會返回的。”　　她的心裡好感動，他這份無私的真誠在當今社會實在難得，她眼裡噙着淚水：“你真好！”她也真不知要說什麼好。　　於是，她便坐下來同他聊天。得知他來自四川。她感覺他是一位心量很廣大的人。她笑道：“剛才撞倒您時，我好擔心您會大發脾氣。”　　“我好幾年都不會生氣了。”　　她那雙鳳眼睜得好大：“為什麼？”　　“自從五年前我跟峨山大師學習氣功以來。”　　說起氣功，前陣子全國掀起熱潮，她認為好神秘、好特別。　　“哇，您好了不起！”　　“實際上，‘氣功’我們每個人都具有，只要防非止惡，心念集中，加上明師指點，很容易發功。”　　間聊中，她知道他常用氣功幫助別人治病。她想起報紙上宣傳的氣功師來此掛牌治病或開班講課，費用高得驚人。　　她試探着詢問：“聽說學氣功得花好多錢吧？”　　他沉靜笑了笑：“我的老師常說：真理是天下共通的。我們只可用來幫助人，造福眾生，怎可助長自私和貪念呢？”　　她靜靜注視着他，誠樸的笑意之中帶着篤定的神情。她突然發現他腿上的傷痕，不但血早已止住，而且愈好如初。　　她驚喜道：“這也是用您的氣功？”　　他厚道地笑了笑。　　當他起身整理他的擔子，她好奇地發現他手腕上掛着一串菩提念珠。　　“您信佛？”　　“是的。”他含蓄而堅定地點了點頭：“這是我祖母留給我的唯一紀念品。”　　分手之時，她看到他挑的筐子裡裝着廢木料，便問道：　　“您用這些木柴，自己煮飯吧？”　　“不是，隔鄰有位老太太孤苦零仃，我順便撿一些木柴給她。”　　他慈和的道聲“再見”，告別而去了。　　她卻怔怔站在那裡，目送着那清頎的身影消失於高樓的拐角處。　　他可能跟住常一樣，認為作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善行而不復存於記憶之中，那樣安祥地離去了。　　可是她的思緒卻產生了起伏不平的波動，產生了一種新的感懷。　　確實，在她短短二十四年的人生歷程，她從未接觸過任何宗教，值此人稱“信仰危機”之地，功利主義橫行，人們汲汲追求名利而茫然焦慮之時，處開放環境，講究自由化的各種誘惑，使社會到處充滿色情、賭博、犯罪歪風瀰漫……　　她自認為有良好的家庭教養，希望探求生命的意義。剛來珠海時，她常常獨自徜徉海濱、漫步沙灘，或眺望毗鄰澳門的高樓華燈，或在樹蔭下、礁石旁，看頑童嬉戲、情侶相依。然而漸漸的，卻發現自己的身心常常處於茫然困惑之中，總覺得心靈欠缺點什麼？　　今天，這一件小事，卻給她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他雖然如此平凡，默默無聞如任何一位打工的平民，但他卻充滿着真誠的稟賦，洋溢着對人無偽的溫情，他時時關愛眾生，處處慈悲助人，卻表露得那樣純樸、那樣自然。　　他應有一種多麼高尚的情操，多麼超然的精神境界啊！　　她突然憶起，當年在北京師大念書之時，她很不理解那些哲學系的高材生們，為何總愛跑去法源寺，找中國佛學院的青年和尚探討宇宙人生的真理。他們告訴她，佛教徒不僅心地善良，而且智慧超人。　　她現在似乎有些明白了。　　他手上的菩提念珠，給了她最好的答案，心有菩提，這便是他慈誠和力量的源泉。　　這一份小小的世緣，多麼值得珍視。　　“也許找不到你走過的足跡，　　但是我希望追尋……”　　今天，在她二十四年的心靈旅程，無異樹立了一座豐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