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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剛到“香港”餐館時發生的另外一件事，卻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有一天，餐館剛剛開門，就進來了一位滿臉橫肉，鬍子拉碴的高頭大漢。他給了我一塊錢，要了一杯外賣的可樂。我們餐館裡的飲料，不分品牌，每份都是一塊錢，如果是堂吃，可以隨意添加，但外賣卻是一次性的。我給了那大漢一個塑料杯子，他自己在飲料柜上將杯子充滿了，扭身就走。

這時，我發現他的右腰上，沉沉地別墜着一支左輪手槍。他的一條牛仔褲破爛不堪，看上去似乎是粘在腿上了。

我當時心想，這人或許是吃官家飯的，不是便衣警察，就是附近哪家商場的保安了。 半個小時後，這人又來了，手裡拿着已經喝乾的杯子，正眼沒看我一下，竟自走到飲料箱櫃前，倒了一些冰塊，然後將杯子充滿了。我想阻止他，這時老闆娘過來了，沖他笑了笑。那人將杯子朝我高高地亮了亮，轉身就走了。

我心裡有氣。我把他的行為視作是對我的輕蔑或者挑釁。我想，即便是警察，也不能這樣霸道的。後來我估摸着算了一下，在那一天裡，他一共到我們餐館來添加過六次飲料，卻再也沒有付過錢。我把這事情跟老闆娘說了，老闆娘倒是很看得開，笑着說：“撐死他不就一桶可樂嗎？他是隔壁‘Pawn’當鋪的得力夥計，叫Bruce，不能得罪。我們做生意的，講究和氣生財！”

於是我心下明白了，原來這人根本就連保安都不是。但是，我納悶的是，一個平常的當鋪夥計，怎麼可以佩着手槍四處耀武揚威呢？雖然美國的法律規定公民有擁有槍支的權利，只要你是合法公民，擁有註冊的持槍證，就可以持有槍支。那時，我對這事頗有些不解，因為在我的印象中，即便公民有着持有槍支的權利，但是在公眾場合佩槍，似乎應該是違法的。至少在Downtown那邊，我還沒有見過有誰像Bruce這樣佩着槍橫衝直撞的。

後來我才發現，佩槍其實是這個小鎮的一個時尚。即便是一些老頭，時常也在他們的車子前座的的雜物盒裡，擱着一把精緻的短槍。有一次，我甚至透過一輛車子的窗玻璃，看到它的後座上，平放着一支油琤發亮的AK47自動步槍。也許，它只是一件玩具而已。但是，這些玩具的持有者，又是抱着什麼樣的一種心態呢？

Irondale是一個蘇格蘭人聚居的小鎮，這裡的很多人，從祖輩時起就已經紮根在小鎮上了。一兩百年下來，他們幾乎沒有遷移過。因此鎮上的許多房子都是上百年前建築的，有着一種說不上來的灰暗的神氣和傲岸，卻缺乏動感。在美國十九世紀六十年代時的南北戰爭中，阿拉巴馬曾經在南方聯盟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當時的聯盟首都就設在如今的州府所在地蒙哥馬利（Montgomery）。蘇格蘭人生性粗獷，外向，好鬥，像李，巴頓等令人望而生畏的戰將，都是蘇格蘭人。

我想，鎮上的這種佩槍現象，實際上正折射出了蘇格蘭人的尚武之風。

後來我跟Bruce混熟了，不免聊起天來。其實他並不像我原先想象的那樣蠻不講理，而是個風趣開朗的人。他在餐館的櫃檯前，一邊喝着免費飲料，一邊跟我說，他們老闆開的當鋪“Pawn”，實際上收益甚微，有點像是慈善機構的樣子。鎮上一些收入並不寬裕的人，拿到當鋪來當的東西，往往就是相當於賤賣了，很少有人再來把那些垃圾玩意兒贖回去的。另外，因為我們的餐館緊鄰着他們的當鋪，因此他們也照顧了不少我們的生意。他這麼一說，我倒是發現了，有些顧客的確就是從他們當鋪一出來，就坐進了我們的餐館的。

Bruce笑道：“你看，我喝你們幾杯飲料，卻給你們帶來了生意，不算虧待了你們吧？！”我也笑了。

Bruce一邊說着，一邊掏出他的那把寶貝左輪手槍來，按在櫃檯上，笑着說：“看好了，夥計，這是一把Civic War時候的左輪手槍，它是我爺爺的爺爺留下來的。不過，你知道，我這槍里是從來不填彈的。”

我拿過手槍把玩了一下，果然是一顆子彈都沒有。那槍身亮得讓人愛不釋手。Bruce還說了一句讓我回味無窮的話：“夥計，真正的暴力其實都是無形的。自從我懂事以來，我們這個鎮上，就沒有發生過暴力事件。我們有我們自己的規則！”

於是，Bruce每天仍舊到我們餐館來添加飲料，有時也會Order上幾個春卷什麼的，大家相安無事。後來我離開Irondale的時候，我曾經跟Bruce開玩笑說，希望我下次再見到他的時候，不要看到他仍舊穿着他的那條千瘡百孔的牛仔褲了。Bruce笑着說：

“夥計，或許你會在我們當鋪的柜子上看到它的！”

02/02/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