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展是人類的世紀病


（1）發展是人類的目的還是工具？

從西方世俗文化的價值觀念來講，發展是自由意志的體現，所以發展與人類文明存在的目的性是等價的。而從東方文化的價值觀念來講，發展的問題沒有直觀的答案，發展的意義和價值，取決它與人類福祉的關係，符合人類福祉的發展是積極的，反之則是消極的，也就是說，在東方人的價值觀念中，發展只是人類文明的工具而不是目的。

由此可見，在西方，發展是人類主體精神的“顯現”，在東方，發展是人類主體精神的“選擇”，所以對發展的意義和價值的理解，東、西方原本處於兩種完全不同的層次。

西方普世價值認為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力，而什麼能夠體現和代表人人的幸福呢？它只能是每一個人的自由。然而薩特說他人即地獄，弗洛姆則進一步論證出人類需要逃避自由。所以自由需要栓釋、需要判案、需要規範。。。但這裡有一個最大的問題，即對自由的消極限制，並不能產生意義明確的積極價值，除了對自由本身。可見自由就像烏托邦一樣，它許諾了一切。然而自由意志是真實的，但自由並不真實，這就像為共產主義奮鬥是真實的，但共產主義並不真實一樣。

再深一層來講，什麼是人類的幸福？或者說，什麼是人類的福祉？抽象而言，人類福祉由人的感官欲望的滿足和人的心靈欲望（情感和精神）的滿足這兩個方面構成。前者是亙古不變的飲食男女，後者則是不同文明中的各種人類價值。

比如孟子曰：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在這裡，家庭平安是倫理價值，心地坦然是人格價值，教書育人是文化價值。孟子的人生幸福，就是由這三種價值構成的。在傳統的中國社會，體現情感的倫理價值在幸福觀中居於核心重要的地位。

娛樂的文化與人類感官欲望的滿足有關，審美的文化與人類心靈欲望的滿足有關。如果一個時代的文化是娛樂主導的，那這個時代就是一個物慾的時代。而如果一個時代的文化是審美主導的，那這個時代就是一個心靈的時代。以這個尺度來衡量，中國過去三十年的發展，屬於物慾發展的時代，而且是物慾擠壓心靈的時代，幸福的內涵就是膨脹的物慾。

回到我們最初的問題，發展是人類的目的還是工具？這不僅僅是一個形而上的抽象問題，它還完全取決於人類的文化心態，取決於我們對幸福的預期 ------ 對物慾主導的幸福觀而言，今天世界的發展即是人類的目的；但對心靈主導的幸福觀、或者心靈與欲望平衡的幸福觀而言，才有目的還是工具的疑問，即什麼樣式的社會發展，才能夠真正滿足人類對幸福的預期、心靈的或者心靈與欲望平衡的預期。

所以對於人類而言，發展不是一個單純的經濟問題、政治問題、科學問題，發展首先是一個文化問題，它表現為你要什麼或不要什麼、在乎什麼和不在乎什麼。比如中國古人的發展觀，它明確地兼顧很多內涵 ------ 政通人和，百廢俱興。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也就是說，傳統中國人的幸福觀，它涵蓋了對人與自我、人與社會、人與自然這三大層面的思考，包括這三個層面的價值，而這樣的社會發展，既不存在什麼“硬道理”，也不可能是單純的經濟發展。

然而問題還不止於此。欲望主導的幸福觀以及相應的發展觀，往往並不能滿足人類對這種幸福的追求。恰恰相反，只有心靈主導的幸福觀，才有可能達成人類欲望的福址。因為心靈主導的幸福觀中才可能存在人文關懷，比如孟子的君子三樂中的兩樂，都屬於人文關懷。

從某種意義上講，今天世界的發展，並不是人類的福音，而是對人類的剝奪，因為經濟發展本身，並不必然帶給人類那怕僅僅是物慾的滿足。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孔子在這裡論及社會和人心的相對滿足和絕對滿足 ------ 均無貧是相對滿足，而由於均無差別則沒有攀比之心，所以心安，心安是絕對滿足，沒有妄動的浮躁和貪婪。

語云慾壑難填。單純的經濟發展本身不可能消滅差別，恰恰相反，它會帶來更大的社會差別和人心不安，比如美國中產階級的社會現狀和薄、汪分蛋糕與做大蛋糕之爭，即是前者；而瀰漫中國社會的莫名的惶惑不安與浮躁，則是後者。

Again，回到我們最初的抽象議論。在西方文化中，發展是自由意志的必然，但在東方文化中，發展應該是價值理性的選擇。依此而論，中國人過往三十年來的“發展”，屬於自由意志還是理性選擇？又對於當下和未來的發展，中國人應該選擇自由還是選擇理性？

最後我希望經濟增長率的百分數，將來能夠從中國總理的嘴巴中永遠消失。當然我知道這樣說會刺激到理科生們的小小的脆弱靈魂，為此我們還需要轉入下一個單元和下下一個單元繼續討論。


（2）錯誤語境下的思想困局 （TBD）

（3）“亞文化”生態與中國的未來 （TB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