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看電影。喜歡希區柯克的《迷魂記》,1958年拍的老電影了。這部電影身兼我喜好的兩大類電影於一身:以舊金山為故事背景的電影,以及黑色電影,film noir。喜歡舊金山背景的電影,是因為在這個城市落戶多年,舊金山已經成了第二家鄉了。在銀幕上見到熟悉的風景,就象在電視上見到自己熟悉的人接受記者訪問,手頭做什麼事也會馬上放下,看看他鏡頭下的樣子神情會不會和我平時見到的不同。喜歡黑色電影……誰不會喜歡黑色電影呢?兇殺、情愛、懸疑的情節、男主角都是人群中孤獨的硬漢,香煙的煙霧籠罩着半邊臉,女主角嘴唇深紅色,猶如玫瑰,美麗而帶刺,不小心會刺得你肉體和心靈流血不止……黑色電影雖然是pulp,但講的低俗故事總是帶著世故和滄桑。當年在castro戲園的黑暗中第一次看迷魂記,看到平日自己見慣的熟悉的街頭巷尾出現在銀幕上,就象一個相貌平凡的女孩子,經藝術家高手渲染描畫,本來平常的五官,竟透露出平日沒有注意到的韻致出來。看着迷魂記,才知見慣的風景,居然可以這麼充滿了故事內涵。
故事說:患了畏高症的舊金山警察局偵探scottie,為朋友所託,調查朋友的妻子Madeleine。Madeleine最近神態恍惚,有點像中了邪一樣,朋友擔心她會作出傻事。Scottie於是日夜暗暗跟蹤着madeleine,不敢稍有鬆懈,但最後還是出事了,在一個漆黑的晚上,madeleine來到金門橋下投海自殺,尾隨而至的scottie把她救了起來。兩人於是相識了。Madeleine神態總是迷迷糊糊的,心中一種莫明的傷痛,她懷疑自己其實是某個悲劇女子的前世轉生。Scottie不知自己已經深深愛上了這個女子,他帶著madeleine游遍舊金山內,madeleine說她前世來過的地方,想解開她心中的結。但madeleine着魔已深,終於帶著scottie,隨著自己的夢境引導,來到一座西班牙殖民時期的修道院裡,正如像她夢境中所說的一樣,爬上修道院的鐘樓跳下來跌死了!目睹了madeleine慘死後,scottie大病一場,整日像活死人一樣遊蕩於舊金山大街小巷中。一天傍晚,他看到街上一個女孩依稀長得像madeleine的模樣,於是尋機會上前搭腔……
為迷魂記所迷,我也象scottie一樣,猶如要驗證電光幻影中的前世今生,多年來尋遍電影中他和madeleine涉足過的地方。
scottie把madeleine救起來後,帶她到自己的家裡休息。長夜已盡,他把madeleine送出去。這時我們可以看到,scottie住在一棟舊金山常見的公寓小樓里,特別的是,門外鐵欄杆的扭花是咱們唐人的雙喜圖案,街道盡頭是舊金山的地標之一,電報山上的coit塔。從距離來判斷,scottie的公寓應該座落在唐人街不遠、北岸區的附近……後來我才知道,希區柯克沒有利用廠景,而是實地拍攝scottie的房子的。地方就是russian hill和魚人碼頭之間,在lombard街和taylor街交界的角落。希區柯克運用鏡頭,把scottie的公寓拍的像多層公寓單位的第一層,但實際上卻是單層的平房。那天我開着車子,從marina方向進入lombard街,沿著那段著名的曲街蜿蜒而下,過了兩個街口就到了。下了車,四周看看,對,確實是這個地方。往右望去,可以清楚看到電報山上的coit 塔就在不遠處。公寓門口的鐵條欄杆被兩棵柏樹擋住,我上前看清楚,不見了那兩個雙喜花紋,只是普普通通的直格子條紋,不禁有點失望。想:是希區柯克在電影中把欄杆的花紋改了,讓它更富於舊金山地方特色呢,還是原本就是電影中的花紋,後來卻被房子的主人換掉了?我把車停在門口,希望能見到房子的主人進出,並不期望能見到scottie,但對住在裡面的人懷有一種莫明的好奇心,如果見到他,我大概會上前問:“你知道這棟房子原來是迷魂記中scottie住的地方嗎?”等了一個小時,街道靜悄悄的不見行人,最後笑自己頗傻氣,才怏怏地離開。
madeleine住的大廈,座落在nob hill山頂上,california和mason交界之處,現在是mark Hopkins酒店,距離我住的地方不遠。每天經過那裡,看到那高樓前小小的前院,停著幾部汽車,都不其然地想起電影中scottie第一次見到madeleine的情形。她大門中走出來,scottie把車停在在街的對面,在車裡等着,遠遠窺視着她。Madeleine是一個金髮女子,希區柯克用灰色的套裙裹着她豐飫的身材。金髮和灰衣,這種格格不入的色彩搭配,據說是希區柯克故意的,為的是營造那種視覺上令人失去重心的感覺。幾十年後的《本能》導演魏浩文有意學希區柯克,讓沙朗.史東也把頭髮漂成白金色,穿上灰色套裙。但史東哪裡是金娜娃?稜角突出的臉蛋和身體完全是九十年代的女性典型,而不是那種迷茫、失落、外表堅強但內心柔弱,典型黑色電影中的femme fatale……
Madeleine和scottie去過的地方,很多原本就已經是舊金山當地出名的公共場所,比如林肯公園裡的palace of legion of honor,在dolores街上的mission dolores。但madeleine畢命的地方,卻不是在舊金山內,而是往南一百多哩,要開車兩個小時才到的san juan batista修道院。和scottie的房子不同,你來到這裡,馬上就可以看出這就是電影中的修道院。我去的那天是典型的北加州秋天,乾燥而清爽,遊人很多。san juan batista是北加州最古老的西班牙修道院,橫貫矽谷的el camino real,它的古道就在修道院旁邊,現在還可以見到,是一條旁邊長滿野草、寬僅三尺的小土路。廣場上人多且熱鬧,可怪的是,有許多毛色不一的雞在遊人間跑來跑去,偶爾還聽到公雞打鳴。在電影中,scottie和madeleine置身其中的修道院,卻是空無一人的。諾大的庭院,只有大棵尤家利樹投下的陰影,以及兩人在日光下的投影,像在de chirico畫中一樣,被無形的吸力拉得長長的。雖然是白天,但感覺卻是夜視鏡中的黑夜,光亮,但你知道這光並不來自自然的光源。電影中madeleine摔下來的高塔卻已經不在了。希區柯克拍迷魂記的時候,對修道院的布局作了些變動,把一百多年前就倒塌了的鐘樓重新搭建起來,讓它成為電影中的其中一個主角。去san juan batista之前,就知道鐘樓已經不在了。但到了那裡,見不到madeleine隕命的地方,還是感到可惜。我走進鐘樓下的教堂里,來到電影中madeleine和scottie進入鐘樓樓梯道下的門洞前,門板緊閉,從門縫中看進去,裡面黑漆一片,什麼東西也看不到。
Scottie尋找真相的決心到了痴迷的地步,到最後他的痴迷毀了自己,也毀了他所愛的人。Scottie也像個藝術家,就如希臘神話中的pygmalion,愛上了自己的作品galatea,到最後被自己創造的作品淹沒了不能自拔。Madeleine就象生活中的一些人,生存迫使她為自己造出一副假面具,帶上去卻不能脫下來,到最後真正的自己是誰也忘了,結局卻奇怪地像她扮演的角色一樣,最終以悲劇結束,真和假,有誰能分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