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邂逅
　　

■敬波波

　　前幾年，有一陣子我常去西郊的一條河邊釣魚，在那兒認識了一位老人。
　　那個老人時常坐在河邊的漫灘上，在一些陽光明媚的上午，在有月光的晚上，清晨或者黃昏，他坐在河灘的草叢裡，望着河水，望着河對岸的樹木。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過了花甲之年，但身子骨依然健朗，笑的時候聲音就像銅鐘。老人的兒子在大學教書，兒子已經成家，給老人生了孫子。老人正在享受晚年安靜的時光，閒來無事，河邊成了他最好的去處。後來我和老人熟悉了，知道了他從前的一些事。老人告訴我說，他年輕的時候，曾經在河邊這塊漫灘上遇見過一個孩子。
　　其實那個時候老人並不太年輕，他差不多快要40歲了。有一年，他的妻子和女兒出了車禍，車禍就發生在這條河不遠處的一座橋上。那輛車撞斷橋欄，衝進河水裡，他的妻子和女兒葬身河底。災禍發生後，他再也不想活下去了。他來到河邊，想隨妻子和女兒一塊去另一個世界。那一天，他在河邊徘徊很久，想一些生前和身後的事，他打算想一想這些事情以後，縱身跳進河裡，把自己解決掉。那是初秋的一個午後，河水流得正急，但陽光明媚，世界像往常一樣運轉，陽光的碎片在河水的波紋和河灘的草尖上跳躍着。就是這時候，他遇見了那個孩子。
　　是一個流浪的孩子，大約六七歲，臉上和身上的衣服都髒兮兮的。一開始那孩子坐在遠處的土崗子上，盯着他看。後來，孩子從土崗子上走下來，慢慢地跟在他的身後。再後來，孩子對他說：“叔叔，你是不是想到河裡洗一個澡？”他反問孩子：“為什麼你認為我想到河裡洗一個澡呢？”孩子說：“因為你老在河邊走，已經走了很久。”孩子又說：“我想到河裡洗個澡，可是我怕被河水淹死。”他就對孩子笑了笑。然後，他和孩子一起坐在河灘的草叢裡，他們望着河水，望着河對岸的樹木。這樣坐了很久，那個孩子又對他說：“我的爸爸媽媽去了‘那邊’，他們總是不回來接我。”他說：“是誰讓你這麼說的？”孩子說：“是我奶奶這麼告訴我，她說，他們兩個坐飛機去廣州，然後就去了‘那邊’。”他說：“那麼你的奶奶呢？”孩子說：“奶奶也去了‘那邊’。”
　　他看了看那個孩子，他覺得孩子身上的確是太髒了。他幫孩子洗了一個澡。他把孩子的衣服脫乾淨，抱着孩子走進河水裡。他走得很小心，河水很急，他生怕有什麼意外。在河水裡，他給孩子洗得很仔細，把孩子洗得乾乾淨淨。他一邊洗，一邊對孩子說：“你身上實在是太髒了。”後來他就把孩子領回家裡。
　　那個孩子長大了，他自己卻變成了一個老人。老人的孩子上了大學，然後留在大學裡教書。有一年，趕上老人的生日，那個長大了的孩子為老人買回來一個很大的生日蛋糕，接着就跪在老人跟前。孩子說：“爸爸，大恩不言謝，我給你磕個頭吧。”老人說：“兒子快起來，我還要謝你呢；那時候，是你幫我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