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品

紅妝仙子

那天跟父親通電話時，惦念他是否有正常娛樂可以解悶，不至於老呆家裡沒有社交。母親是不會閒着的，不用擔心。父親呢，吃喝有母親管着，就是生怕他無聊發悶。聽說現在每天有伴搓麻將，就問他的麻將技術現在練得怎麼樣了，父親說：你知道的，這麻將就跟咱們打牌一樣，牌運很重要。要是牌不好，任你技術再好也沒用的，牌風好呢，也不需要太多技術。又說現在的麻將搭子們很好，每天雷打不動搓兩小時，然後不管輸贏都停下，沒人二話，輸的人也不會耍賴不讓走人。我為父親高興，說這樣有規律點對身體也好，他也高興地說：是啊，也比跟你媽打牌好玩。父親就開始抱怨母親跟他打牌爭上游太隨便，純粹應付差事：“有一次，我出了一副連牌，你媽翻一下手裡的牌說不要，我再出幾張，她隨便看看，又說不要。我說再不要，我可全出完了？她根本無所謂，說出完就出完好了。結果那一局，她一張也沒出，你說讓我打得多沒勁？” 父親在電話那頭搖頭嘆氣地笑着。我就勸慰說：“是啊，媽對玩的名堂就是沒興趣。不過，爸，我聽說過人家有一對老頭老太，很好玩哎，兩人玩牌，老太太好勝，經常偷牌啊或者渾水摸魚地做弊，做各種小動作，老頭不知道是沒看見還是裝看不見呢！” 父親一聽又稀奇有趣地笑開了：“哦？還有這樣的人？跟我們正好相反啊。”

人有人品，打牌也有牌品，說起來，我媽的牌品是太好了點，禮讓過分，根本就沒有輸贏意識，讓父親贏得很難過。也怪我們做子女的，雖然口口聲聲勸母親好好學習打牌，可是家人團聚時總是只讓她旁觀，重大戰役一次也沒讓她參加過，結果怎麼也培養不了她對打牌的興趣和競爭意識。

牌品未必跟人品有關，牌桌上看脾氣性格是沒錯的。經常遇到有的人嬴了就沾沾自喜，沒完沒了地大吹大擂，不可一世，飛揚跋扈，弄得對手灰頭土臉的訕訕然。輸了又怨天憂人，對搭檔怨聲載道，旁人解勸都來不及，一桌的尷尬面孔。

在國內跟導師到外地開會時，因為他是學術界專業領域的帶頭人，我們做學生的就難免狐假虎威，倒也不是魚肉百姓，就是進飯堂時和進會場時我和一幫師兄們簇擁着他，一路接受別人的致意，我就恍恍惚惚，好像是某位公主，隨着父王在巡視疆土。有那麼一次國際會議，因註冊費太貴，沒有師兄同行，他們老先生們自己結幫成伙，倒讓我落了單，有機會遇到了一位來自吉林大學的研究生帥哥，不知怎麼地一見如故，看他長得軒偉俊逸，舉止得當，就沒拒絕他的獻殷勤。那幾天，我到哪個小會場他就跟到哪個小會場坐我旁邊，經過會場所在的賓館游泳池時他就說看我樣子肯定是很會游泳的。旅遊登山那天他更是寸步不離，無微不至，連一瓶水都要幫我拿着，想喝還得問他要。

幾晚上都一起跟各處來的幾位打牌，很盡興。後來一天說是跟北京來的兩位玩“找朋友” 吧。我以前不會，就趁機邊打邊學。有一局，我作東，牌雖然不好，想着還有一位潛在的同盟軍，就沒擔心。豈料要找那個Ａ的主人的時候，竟是誰也不出來承認，我變成了孤軍奮戰！結局當然是我輸了，他們三個各贏一級。

最後才發現那張Ａ竟一直捏在吉大帥哥手裡！我驚詫莫名，責怪他：你怎麼不出來跟我做搭檔呢？他得意洋洋地說，我是學數學和電腦程序的，一眼看出你的牌不好，跟你合作非輸不可，當然不能跟你同夥。我震驚不已，一來不知道“找朋友”還有這种放棄搭檔的選擇，二來是他的臨陣脫逃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那晚的牌局以我的慘敗告終。儘管他後來殷切地幾次找我合夥，另兩位也一心想幫我，可是回天乏術。也是我技術不夠，也是我受的打擊太大，精神一落千丈，根本無心戀戰。

第二天早上他若無其事而且興致勃勃地來請我吃早茶去。

我乾脆地說不去，說你昨天打牌時坑我。

他不以為然地說，哎呀，打牌是打牌！玩麼，那麼認真幹嘛？快跟我吃早茶去。

我固執地說無論如何，打牌也不可以那樣。

他理直氣壯地說：我明明知道跟你合夥肯定輸，為什麼還要同歸於盡？

可是。。。可是。。。看着他一臉無辜地振振有詞，我依舊耿耿於懷，象眼裡進了沙子，還是難受。

我想到的情形是：萬一遇到什麼拿刀槍的匪徒，危難之際，這位帥哥用什麼微積分法精確計算了一下，發現他嬴的幾率是百分之四十九，馬上就撇下我，逃之夭夭了。

反正，我們各執牛耳，不肯讓步。

那一刻，我多少體會到了一點當年諸葛亮揮淚斬馬謖的心情。

最終，那天的早茶也沒有吃成。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也可能是那次輸得太慘痛，而且後來雖然經常打牌，可是一直不曾有機會再修習“找朋友” 基本功 ，反正“找朋友” 這種玩牌法，至今讓我心有餘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