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年初把家搬得靠紫線很近，目的就是為了上班方便。地鐵直通車，半個小時的路程，路上還能看書、寫東西。現在紫線停運，需要在公共汽車和其他的地鐵線之間倒來倒去，換三四次車，一個半小時還將就。每上一次班，有半天都在路上。

公共汽車晃得厲害，看書是沒有指望，而且發動機總是顫抖着排熱。每次下車都覺得作了一次全身按摩加桑拿，到了辦公室就只有瞌睡的份兒。好在是假期，工作多半可以在家完成，我就基本上不到學校去。一晃又一個星期沒有上班了，今天早晨覺得就是為了呼吸一下倫敦受污染的空氣，也有必要進一趟城。

中途轉了一趟黑線地鐵。列車忽然停在半路，看報的人還在看報，但是眼光都停在剛才讀到的最後一個字，不肯前移，耳朵同時拉長了很多。廣播裡傳出司機輕柔的聲音：“各位乘客，蘭線地鐵的一個車站因緊急情況暫時關閉。我們的列車需等候前方指示方能運行。在過去的幾天裡，我們發現了100多個不能確認失主的書包，造成各地鐵站停運。希望大家拿好自己的隨身行李，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乘車的人輕舒一口氣，耳朵恢復原狀，眼睛繼續閱讀。

忽然，嘎的一聲，列車緊急加速，站在中間的一個年輕女人一個踉蹌，撲到旁邊一個高大男人的懷裡。女人臉紅帶尷尬地一笑，男人驚愕地接過女人的尷尬，順勢把它藏在手中的報紙里。而後周圍人放大的瞳孔慢慢地收回，接着是一陣陣翻動報紙的聲音。

好不容易到了中心區，還需要倒一趟公共汽車。明顯感覺出倫敦市長前一度成績卓著的汽車擁擠費政策基本失效。記得剛開始收擁擠費的時候，倫敦街道一下子變得鬆快起來。而現在仿佛又回到了從前，汽車、公共汽車把個九曲迴腸的倫敦市中心塞得結結實實。而我聽說擁擠費已經從5鎊漲到了8鎊。

路面上緩慢的行進速度和高峰時間地鐵內的行色匆匆形成鮮明的對比，地鐵以外，居然是另一個世界。大街上走路的人很多，白領們舞動的短裙下面包裹着的美腿在擁擠的地鐵里是基本看不到的，或者說我也會匆匆地前進，並沒有心思去看。大隊的遊客時時地把車流攔在斑馬線前，一身休閒地晃過街去，和馬路對面的西裝流裝個正着，再一次放慢了美腿們的節奏。

公共汽車右邊，路的中間是一排同樣緩慢前行的汽車。此時和我們的車並行的是一輛黑色轎車。車後排坐了一個皮膚黝黑、胖嘟嘟的小姑娘，馬來人的樣子。她在大人的腿上顛着，頭頂上的小刷子不停地蹭着車頂，仿佛不能忍受轎車的停滯。她把雙手支在車窗上向外看，顯然和我一樣地覺得無聊，小鼻子和胖臉蛋兒一齊擠在玻璃上，向公共汽車上的人展示着三塊白。小姑娘看到了我，一下子笑了起來。這是我預料得到的結果。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要小孩子看到我，就會露出這樣的表情。我曾經回家好好照鏡子，看看是不是我長了大白兔的耳朵。我微微抖動了一下眉毛，小姑娘不好意思地迴轉頭去，仿佛不放心又回頭來再看。我又顫了顫鼻子，小姑娘就又笑得開心。就這樣晃了近五分鐘，我們的車才過了紅燈。黑車一下子衝過去，最後一瞬間小姑娘的目光還在追隨着我努起的嘴唇。收了一筐的娃娃笑容，我對公共汽車的按摩和桑那也變得受用了許多。

已經記不得上一次坐這麼長時間的公共汽車是什麼時候了，下了車有如走在雲層上。說句實在話，爆炸發生後，說倫敦人的生活很快恢復正常並不準確。事實是，受了驚嚇的倫敦實實在在地放慢了速度。到目前為止，生活仿佛進入了一個新的平面。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新鮮可看。能夠以極慢的速度細細地品味周圍的一切，樂趣反而有增無減。

可是根據以往的經歷，如果同樣的節奏變得遙遙無期，恐怕我和小姑娘都會厭倦了隔窗的鬼臉兒，又希望尋找新的平面。